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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南圖內亂

  這天,神殿大軍卸甲跪降,監察司姜長老和宗事司賀長老趁亂欲逃,被圍追于城中,傍晚時分,一人被誅,一人受縛,零星的拼殺聲終于落下了。

  殘陽如血,彤云萬里,圣女掌印,于祭壇之上發令:命延、平二州發兵,詔令慶州、中都兩軍速降。

  不料圣令剛發,密探便從慶州傳來了一個消息:慶州軍中突發時疫,現已大亂!

  這消息叫人匪夷所思,酷暑時節未至,時疫從何而來?慶州乃是邊州,國境與中州的兵權一向握于神官手中,大選在即,軍中對糧餉一事向來謹慎,飲水飯食皆有軍醫盯著,病從何來?為何來得這么巧?

  密信中稱,慶州軍主帥雷雱、副將張恕等高階將領皆未染病,役癥發傳于兵士之中,軍醫尚無良方,將領無兵可御,軍中現已大亂。

  圣女閱罷密奏,即刻又發兩道圣令:一者,嚴控藥材,使其流入慶州軍中者,皆以叛逆論處!二者,告慶州軍,卸甲歸降則疫病可醫,否則十萬大軍病亡之日便是將帥被擒之時,屆時株連滿門,莫悲莫呼!

  隨后,圣女去西大帳見了暮青。

  暮青貴為南興皇后,圣女當日便讓出了西大帳,自移往東大帳理政。她本以為慶州軍中之事是暮青的手筆,畢竟她曾不聲不響地奪了大安縣政,而大安縣離慶州軍大營不遠,順道算計慶州軍也不無可能。可暮青聽說了事情之后也神色古怪,圣女一時猜不出誰會在此時出手襄助,便將疑惑擱置,一心理政。

  暮青不是沒有想到一個人,但她和侍衛們身在祭壇,與外界斷了聯系,一切猜測都只能留待出去之后方能解開。

  暮青既已將巫瑾護送到了圣女身邊,圖鄂的國事便不再方便插手,于是在東大帳內圣令、軍奏頻頻進出之時,她屏退了侍衛,獨將梅姑請進了西大帳。

  這些年來,暮青少有這么閑的時候,于是便將生父何人、為何遇害、西北從軍、廟堂查案、南渡之由和護送巫瑾及改道圖鄂的因由一一道來,她一向寡言,一番恩怨情仇詳說罷,嗓子疼得厲害。

  但有些話仍要說,“若不是大哥,我怕是至今還在受寒毒之苦,且興許已經死在鄭家莊了。除此恩情需報,國事上來說,北燕與南圖聯手欲謀江南,如不助大哥奪位,不僅南興帝位有危,戰事一起,更是生靈涂炭,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梅姑聽著暮青的所經所歷,一直沒有吭聲,直到聽罷此話才詰問道:“那殿下之冤、先生之恨呢?不報了?先生為報大仇一生都在經營,他把寒門聲望、鄂族圣典乃至大圖國璽都傳給了少主人,少主人卻要將先生的心血贈予仇人之后,如此作為,可對得起先人?!”

  “對得起!”暮青面色肅然,擲地有聲地道,“婆婆那日在墓室之中說起當年之事,當先提及的可不是什么愛恨情仇,而是外公之才、外婆之志!我不敢與先人比才學,但論起此生志向,敢說不輸先人!婆婆乃外婆的心腹女官,理應清楚她當年為何要棄情愛而繼任圣女,又為何拋下夫君幼女而救圣都百姓,她心懷安民濟世之志,國家興衰重于個人愛恨,百姓生死重于個人生死,我敬佩她。而今,我面臨的抉擇與她當年一樣,是先安國事大局還是先報私人仇怨,我的選擇也與她當年一樣!我身在后位,食民血汗,若只顧私利,與蛆蟲何異?在其位,謀其政,我暮青承先人之血、先人之志,自認為無愧于國、無愧于民,亦無愧于先人!”

  梅姑怔在席間,如遭當頭一棒,那被火燒過的半邊臉上仿佛滿布著歲月的滄桑,她呆怔地看著暮青,似乎陷入了回憶里。

  暮青道:“我有天下無冤之志,當年外婆之事實為冤案,必平之!外婆有革除淫權舊俗之志,外公有斷神殿基業之心,我助巫瑾登基復國,廢舊立新,到時世間再無圖鄂,也算是為二老完成遺愿吧。”

  說罷,暮青出了西大帳,獨留梅姑在帳中呆坐沉思。

  景離在位二十年,理政嫻熟,勢力遍布國內,圖鄂很快便陷入了一場血洗之中。

  神官姬長廷事敗殞命,慶州軍中時疫橫行,中州王軍無援,死守州城一個月后,被延、平二軍連連逼退,終于在五月十八日傍晚退進了王都。

  延、平二軍兵臨城下,以三司長老、藤澤及司徒峰的性命為要挾,命王軍獻城投降。

  五月十九日晨,兩軍斬監察司姜長老于城下。

  五月二十日晨,斬督造司方長老于城下。

  五月二十一日晨,斬司徒峰于城下。

  是日深夜,律法司殷長老之兄殷氏族長秘入藤家,向藤澤之父獻策,坦明殷長老乃圣女埋于神官身邊的密使,又道圣女乃姬瑤生母,而姬瑤對藤澤有情,若藤家肯開城獻降,有姬瑤求情,圣女必會為了撫慰女兒的喪父之痛而赦藤氏一族活命。

  藤氏大宅的書房里,燭火一夜未熄。

  次日破曉時分,殷、藤二族的族長族公相扶相攜著登上了王都的城樓,誓與都城共存亡!王軍主帥申晉卿大為感動,牽著殷、藤族長的手慷慨陳詞,卻不料二人突然發難,刺殺申晉卿于城樓之上,又殺左右副將王、謝二人,王軍遂亂!

  兩人親自開了城門,迎延、平二軍入城。兩軍一入都城便血洗了木、方、姜、賀四族及神官近臣,圍藤氏族人于族宅之內。

  同日深夜,糧草耗盡、陷于無藥困境的慶州軍中,在染病將士的苦苦哀求下,主帥雷雱去信各城,命駐軍打開城門,而后親率左右副將出營投降。

  歷時僅月余,圖鄂全境便落入了圣女手中。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駐扎在祭壇下的大軍奉命拔營,啟程回中州都城。

  大軍剛出山,一上官道就碰到了等候多時的云老、景子春和神甲侍衛們,在大安縣時,為了方便潛入中州,暮青只留下百余侍衛,其余人皆喬裝分散前往中州,不料州試過后忽然提前入陣,侍衛們得知消息后紛紛趕回,而今已然集齊,同云老等人在武牢山中等候多時了。見暮青無事歸來,侍衛軍插入了神殿大軍之中,隨著輦車護衛在了暮青左右,而暮青卻在侍衛軍當中看見了一個不該見到的熟面孔。

  那是位年過花甲的老者,褐袍白須,身形精瘦,略顯佝僂。老者跟在云老等人身后,到了御輦前叩拜見駕,不住地低聲詢問景子春,“哪個哪個?哪個是鳳駕?”

  “這兒呢!”暮青從輦上下來,走到老者面前,淡淡地笑道,“周院判,好久不見。”

  老者名叫周鴻祿,當年御藥局的院判,暮青在盛京任江北水師都督時,因查連環人偶案,在巫瑾的王府中結識了周鴻祿。此人是個毒癡,因那兇手所用的迷藥出自他手,他便受了牽連,破案后被罷了官,離開盛京之后不知所蹤。

  暮青委實沒想到會在此地見到他,略一思忖便了然于心。此人是個毒癡,圖鄂遍地毒蟲毒草,他向往此地也在情理之中,但圖鄂鎖國,且他離京之時嶺南尚未平定,兩國的國境豈是他想出入便能出入的?其中必有人襄助,而那人定是步惜歡無疑了。

  不必多問,慶州軍中的時疫必是周鴻祿所為。

  當年周鴻祿與暮青相識時,她還扮著周二蛋,今日未易容,容貌聲音皆與當年不同,以至于人就在眼前,他竟不敢認。

  就在這時,巫瑾在輦中望見故人,也下來相見了,“盛京一別,竟在此重逢。還以為你這老毒物只認毒,沒想到也有認主的一天?”

  這話不知是調侃還是譏諷,巫瑾淡淡地笑著,眸光似暖還涼。

  暮青看著巫瑾,心道看來此事步惜歡瞞著他。

  周鴻祿笑道:“老朽可不是為了五斗米折的腰,為的是來圖鄂!雖是認了主,可主子也不拘著老朽,這幾年與毒蟲毒草為伴,也就上個月領了一回密令,跟在御藥局時相比,這幾年過的那叫一個神仙日子!”

  說罷,周鴻祿朝巫瑾拱了拱手,“許久不見王爺,您王府里那藥園子就那么扔了實在可惜,不過在此見到您,老朽還是替您高興,望王爺回國也一路順暢!”

  當年在盛京,巫瑾雖然待周鴻祿頗為冷淡疏離,但周鴻祿到底是少數幾個能出入王府藥園子的人,周鴻祿視巫瑾為忘年交,他一生癡迷毒理,向來不與人寒暄,今日見到故友,不由動了真感情。

  巫瑾的面色也終于和暖了些,問道:“你呢?要回去了?”

  “是,特來見見王爺,并獻解藥方子的。”周鴻祿說著話,從懷中取出藥方呈給了巫瑾。

  他身為南圖的探子,身份暴露了,自然不宜再留在圖鄂。圣上要設立監察院,詔他回去領個職司,監察院只聽命于圣上,而他領的差事也與毒有關。圣上命他練一支精于用毒的密探,他一生未娶,膝下無子,而今年邁,還真有收徒之意,所以就領命回國了。但監察院的事在此不能宣講,故而他只獻了方子。

  巫瑾打開方子看了一眼,笑道:“精進不少。”

  周鴻祿頓時跟被夫子夸獎了似的,笑得像個稚子。

  兩人說話間,圣女也下了輦,她來到巫瑾身邊,瞥了眼那張方子,對周鴻祿笑道:“先生要回南興?那就有勞先生先替我們母子多謝南興陛下,千里之外施以援手,此恩永世不敢相忘!待國事安定,必遣使相謝,建兩國千秋之好。”

  周鴻祿從前是江湖游醫,不大拘于禮節,對圣女抱了抱拳就算是應下了。

  “皇后殿下何時回國?”周鴻祿問暮青。

  “待兄長抵達洛都我就回去,轉告阿歡,莫要擔心我,勿再耗心血。”這話不是說給周鴻祿聽的,而是說給圣女聽的。

  什么千里之外施以援手,明擺著話里有話。

  步惜歡身在汴都宮中,卻能把手伸到圖鄂軍中,加上她先前不聲不響地奪了大安縣政,他們夫妻聯手,圖鄂的邊州險些失陷,圣女豈能不驚不疑?縱然結盟,也沒有不防著的道理。圣女簡直就是讓周鴻祿帶話給步惜歡,日后切莫把手伸得太長。

  站在一國之后的角度,暮青理解圣女的疑心病,倘若哪日鄰國在南興攪風布雨,她也會防著。但站在為人妻子的角度,她不喜歡圣女對步惜歡的警告,所以她也借命周鴻祿傳話回了一句——步惜歡動慶州軍,目的是化她之險!雖然南興在圖鄂安插了密探,但這根本就不叫事兒,要掌握各國朝堂上的風向必須要派密探,她不信圖鄂在南圖、南興乃至北燕沒有安插密探,若無探子探聽并傳遞消息,各國的掌權者如何掌握四海局勢,如何調整國防時策?如何應外敵之變?探子即是耳目,安插探子不代表有覬覦之心,若有,趁火打劫就是,誰會費力雪中送炭?誰會將雷霆手段示人?幫了人,還惹一身猜忌,蠢材才干!

  暮青甩手回了輦中,圣女回身望去,見暮青撩帳落帳渾似抽刀揮劍,好一個雷厲風行的性子!

  “娘!”巫瑾見暮青惱了,說娘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圣女輕嘆:“老了,心病也不是一日兩日就這么重的,一時怕是無藥可醫。”

  巫瑾也憐惜娘親不易,本想去尋暮青賠罪,奈何方才與周鴻祿敘舊,尚未理會云老和景子春,于是忙將二人扶起,寒暄問候了數語。

  云老和景子春自從巫瑾入了圣谷便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顆心揪著,生怕他在陣中有個三長兩短,沒想到才過了兩天就傳出了神官身亡、圣女掌權、母子相見的消息!那天,兩人如在夢中,真不知南興帝的這位皇后究竟是哪路神將下凡,兩日便破陣而出,不僅安然無恙的將三殿下送到了圣女身邊,還使圣女反敗為勝,一舉奪權。

  按說,圣女既已奪權,巫瑾理應立即回國,但權雖已奪,圖鄂卻尚未安定、慶州尚未安定,巫瑾最快也要等圣女回到神殿坐鎮理政,將他回國路上的護衛事宜安排妥當之后方能啟程。

  云老和景子春身為南圖臣子,比誰都急著回國,于是見禮過后便不再啰嗦,上了馬車,只等大軍動身前往都城。

  巫瑾這才匆匆來到暮青的輦車旁,沖輦中作了一揖,喚道:“妹妹。”

  暮青未撩帳,只道:“意氣之爭,爭過便過了,兄長上輦吧,也好叫你我都早日回國。”

  此言如刀,扎得巫瑾心頭刺痛,他苦笑一聲,這叫哪門子的爭過便過了啊?分明惱著呢!他這妹妹啊,也就在與那人有關的事上才會鬧脾氣…

  回想自汴都出來至今,暮青一路上數次洞悉決斷、幾番親身犯險,而今大事成了一半,竟受了委屈,巫瑾不由心中憐惜,暗道這陣子娘忙于政務,為防她分心,他許多事都沒有說,而今看來是該和娘談一談了。

  武牢山在慶、延、中三州交界地帶,大軍急行,這日夜里便進了中州,眾駕歇于縣廟之中。

  晚膳后,暮青命月殺將入陣至今的事寫下奏入汴都,自己則將棋譜之謎和身世之說書寫成信,信成之后已是二更時分,暮青將信交給月殺便打算歇息。

  恰在此時,圣女和巫瑾來了。

  圣女一進上廳便借著昏昏的燭光將暮青好生端量了一番,而后說道:“你這孩子,這么大的事竟能忍住,一句也不跟姨母提?”

  暮青一聽就知道巫瑾把她的身世告知圣女了,她請圣女上坐,禮數周全,卻仍舊淡漠疏離,“至親皆故,無驗親之法,并不能斷言我定是先代圣女的后人。”

  圣女笑道:“哪會那么巧?偏偏你我相貌相似,偏偏是你破了棋陣,又偏偏是你開了石槨?”

  暮青也不問圣女是怎么知道墓室中有石槨的,她只問道:“圣女殿下既然知道石槨中的血蠱機關,那可知當年的恩怨?”

  “恩怨?”圣女愣了一愣,試探著問道,“你說的是你外祖母與宗法二司的恩怨?我聽說…姨母當年乃有志之人,立志革除舊俗,故而為宗法二司所不容。她繼任之前雖倍加小心,奈何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二司正將她盯得緊時,她竟私會無為先生…唉!我也聽說姨母那夜也未必是要與人私奔,她若有此心,為何早不走,偏要在繼任當夜與人私奔?宗法二司一貫霸道,又防著姨母,撞見她與人私會必然要擒住先生以挾制姨母。聽我娘說,姨母那夜正是因為此事才與二司動了手,最終一場私會演變成了私奔。”

  圣女邊說邊察著暮青的神色,見她面色無波,唯一雙眸子至清如水,能洞悉人心似的,與其四目相接,她不但有被人審視之感,且竟感覺不到二人之間年紀閱歷上的差距。回國路上的事,她已聽瑾兒詳說了,諸如計誘叛臣、夜審使節、改道圖鄂、縣廟奪政、圣谷迷陣及大破千機陣這些探子探聽不到的事,無不叫人拍案驚嘆。江山代有才人出,瑤兒只比人小兩歲,卻差得遠啊…

  這時,暮青道:“可先代圣女的貼身女官梅姑不是這么說的。”

  圣女并無謊態,此事只有兩個可能性,要么是圣女的娘對女兒隱瞞了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要么是梅姑護主,對當年之事的揣測有些偏激。

  圣女顯然知道梅姑此人,問道:“哦?梅婆婆是如何說的?”

  “她說,當年宗法二司前來捉奸,一張口定的就是私奔之罪。”暮青沒有詳敘,只拎出緊要之言說了,她相信圣女聽得懂一字之差當中的利害。

  圣女果然暗嘶一聲,眸中驚波乍起,一涌即落,似乎也在思忖梅姑之言的可信度。

  巫瑾也聽出話中的利害,不由看向圣女,圣女陷在思索里一言不發。

  暮青道:“兼聽則明,我想起一人來,不知律法司殷長老是否知道當年之事?”

  圣女醒過神來,立刻命人傳喚殷長老。

  約莫等了一刻,殷長老踏進上廳,目不斜視地見了禮。

  圣女直截了當地問:“本宮記得當年先圣女軒轅玉繼任之時,長老在律法司任錄事,可知事發當夜宗法二司興師問罪,問的是私會之罪還是私奔之罪?”

  殷長老一愣,瞥了暮青一眼,而后垂首說道:“老臣不知。”

  圣女面色威寒,斥道:“你身為錄事,此事是你錄案封存的,竟言不知?”

  殷長老道:“茲事體大,老臣官職微小,那夜并未一同前往。”

  “當年的人都死光了嗎?你竟敢跟本宮說你沒去?”圣女的面色淡了下來,再興不起一絲波瀾,夜風灌入上廳,簾飛燭搖,四面殺機,“錄事官職雖小,可你是魏家子弟,你伯父當年執政律法司,如此大的事會不帶你見見場面?”

  殷長老垂首不答,這不同尋常的緘默抗拒叫巫瑾神情憂悒起來。

  “說吧,政變是誰挑的頭?”圣女平靜的話音如平地而生的一道驚雷,降在殷長老頭頂,終于使他驀地抬眼上觀!xΧ⑧.ǒΜ

  這一眼,燎原之火在其中,驟風急浪亦在其中,但皆在剎那之間歸于死一般的沉寂。

  殷長老緘默著跪下,頂禮伏拜,長久不起。

  巫瑾忽覺寒意侵體,他懂了。

  圣女看著殷長老,目光如一潭死水,許久不動不言,直到聽見打更的梆子聲才道:“退下吧。”

  梆聲消了,殷長老走了,圣女在廳中笑了起來,笑聲幽幽如泣,悲極厲極!

  “報應!真是報應!好一個奪權害命,蒼天饒過誰啊…我這一生如此悲苦,原來是報應…”圣女看向巫瑾,見愛子雪袍蒼顏,人似月上之仙,卻偏受著人間的悲苦折磨,不由含淚說道,“一念之差,貽害后人,苦了你和瑤兒啊…”

  巫瑾默然以對,起身來到暮青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暮青伸手扶住巫瑾,說道:“兄長無需拜我,若無當年的恩怨,何來今日的你我?你我身為后生,無左右先人之力,卻可匡正先人之過。先圣有革新除舊之志、救一城百姓之功,卻換來地火焚身、鎖魂毒咒、私奔之名、叛族之罪!此乃千古冤案,理當昭雪于世,毀鎖立碑,正頌其名,不知兄長和圣女殿下意下如何?”

  當年之事若昭告于天下,無異于將圣女的先人釘在恥辱柱上,她自己也難免要受當今乃至后世的指戳。

  圣女卻嗤笑著行至院中,滿園瓊花,星光篩落,她立在滿地的落花碎影里,話音虛無縹緲,“有何不可?圖鄂國祚二百余年,將要亡于我手,我生時不懼罵言,死后何懼眾口?”

  女子背影纖弱,似披一身荊棘,縱然身許二夫、與子生離、與女不睦,但她一生都在抗爭,從未屈服。

  暮青望著那倔強不屈的背影,竟仿佛看見了自己,她心頭終于生出些許敬意、些許理解,起身朝圣女景離拱手一拜,說道:“多謝姨母!”

  六月十六,儀仗浩浩蕩蕩地進了都城。四月時儀仗從都城離開時百花爭放,雙駕并行,百姓夾道,熱騰歡鬧。而今春花已敗,萬家闔門,街道蕭瑟,肅殺如秋。城樓上的血尚未遭風雨侵洗,四族府邸里的血腥氣也未散盡,等了兩個月,都城百姓等來的不是神石的鐘聲,不是繼位的盛典,而是圣女、圣子和南興皇后的輦車,是神官的靈柩。

  國運將變,百姓閉門不出,整座都城都沉浸在惶然肅殺的氣氛中。

  圣女一回到神殿,即認命親信補長老院八司職缺,以維持朝政的運轉;命宗事司將姬長廷按大神官禮制厚葬于神陵;命律法司翻查先圣女軒轅玉一案的宗卷,徹查尚在人世的知情者,準備翻案事宜;命藥監司采辦藥草,止慶州軍中時疫;命執宰近臣等人速定巫瑾回國之策。

  別的事都好辦,唯獨巫瑾回國不容易。

  巫瑾失蹤后,南圖朝中和神殿皆猜測他根本就沒出南興國境,而今他突然現身與圣女團聚,消息必定已由探子傳入南圖了。現在猜也猜出來,左相一黨必定會扣巫瑾一個抗旨不尊、大逆不孝之罪,連云家、景家這些皇帝欽點的使臣怕是也會遭到彈劾。倘若當初沒有改道,巫瑾尚可隨大軍前往洛都,如今想進南圖國境,只怕是不打不行了。

  南圖皇帝欽點了使臣之后就再未臨朝過,聽說時昏時醒,御醫已經束手無策,后宮和前朝都在積極準備。此時寄希望于南圖皇帝忽然清醒過來,下旨命巫瑾和使臣回朝似乎不大可能。

  可一旦興戰,巫瑾就真的要坐實大逆之罪了,就算圣女不在乎,可這仗圖鄂打得起嗎?打得贏嗎?

  圣女剛奪大權,慶州、中都軍中不穩,尚待換將、安撫、收服,即便有延、平二州的大軍可調,卻也不敢盡調,總得留些兵力固守二州、以防叛亂。東拼西湊的算一算,國內可調之兵至多十萬,想打到洛都簡直是天方夜譚!

  怎么辦?借兵嗎?跟誰借?南興嗎?

  南興舉國上下的確一派新氣象,莫說南圖和圖鄂不能與之相比,就連因循守舊的北燕也有所不及,可南興帝畢竟親政不久啊!江南水師歸降不久,嶺南平定不久,朝中是絕不會同意冒嶺南內亂之險、費國用之耗、擔黎庶之怨借兵給鄰國打仗的。

  朝政不穩,兵力不足,巫瑾還回得去嗎?

  就在神殿一干執宰近臣焦頭爛額、悲觀無策之時,一日朝會,英睿皇后忽至奉神殿,神甲侍衛開道,先圣女官隨行,鳳袍加身,英姿凜然。

  天剛破曉,殿上燈火煌煌,殿外天宇混沌,英睿皇后踏階而來,勢若開天,入得殿內,肅穆不語。

  英睿皇后身后,一個身著內殿四品掌事女官官袍的丑陋老婦手捧一物,高聲宣道:“大圖神皇二族子孫接璽!”

  什么璽?

  執宰近臣們驚傻呆木地看向巫瑾,大圖神皇二族子孫,天下唯此一人。

  巫瑾茫然地看向肅穆不語的暮青,自從他與娘親團聚之后,她就沒再插手過圖鄂內政,今日臨朝,必有要事。

  他又看向那女官,梅姑重新穿上了女官衣袍,手捧之物包裹在一面皇綢中。

  巫瑾尚在茫然,圣女坐在神座上,琢磨著梅姑之言,又端量著梅姑手捧之物的方寸、皇綢之下顯出的形態,心倏地揪緊,神情驟變,喚道:“瑾兒!”

  巫瑾醒過神來,緩步行至女官面前,雙膝跪下,高舉雙手——接璽!

  金烏乍升,晨光破曉,夏風拂進殿內,男子大袖舒卷,手臂白皙清俊,接住沉甸甸的皇綢當殿一開!

  晨光沐玉,寶光加璽,五龍威嚴,篆文雷鑿!

  大圖天子,奉天之寶!

  八個金字在晨光中晃暈了奉神殿上的眾臣,圣女雷驚而起,急急切切地道:“快!拿來我看!”

  巫瑾起身,如在夢中、如踏云般深一步淺一步地將玉璽捧給娘親,圣女接到手中對著宮燭四面看罷,將璽一翻,當殿念道:“…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此乃…大圖傳國玉璽!”

  圣女極力地壓抑著顫音,她猛地望向暮青,眼底仿佛掀著滔天巨浪,嗓中噎氣,欲問無聲。

  暮青仍舊肅穆不語,維持著自圣女與巫瑾母子相見后,又或者說是那日與圣女意氣之爭后的一貫作風——不言圖鄂政事。

  梅姑道:“此乃當年先圣女殿下被逼逃亡當夜,于司命大神官的墓中發現的,無為先生后將此璽作為陪葬物安放于先圣的衣冠槨內。”

  寥寥數語,言之未盡,卻冷冽如朔風。

  無為先生的遺愿是將大圖的傳國玉璽傳給何人,梅姑沒有說,說罷此話,她便挺直腰板,昂首轉身,大步走出了奉神殿。

  暮青也轉身離去,她盛裝而來,利落而去,只言片語未留,卻留下了神皇二族苦尋二百余年的大圖傳國玉璽!

  行至御花園飛橋上,暮青跟上梅姑,朝她鄭重一禮,說道:“多謝婆婆!”

  梅姑臨高遠眺,飛橋下花開成海,曲河如虹,景象一如當年,身邊之人已非。

  少主人雖非圣女殿下,卻太像圣女殿下了…

  自從在墓室中取出傳國玉璽,少主人就將國璽交給她保管,神官圣女相爭時沒命她拿出來,圣女允諾為先圣洗冤立碑后沒命她拿出來,回到中都神殿后還是沒命她拿出來,直到那些蠢臣實在沒法子了,少主人才來詢問她,少主人一直在顧念她的感情啊!心懷大志,體恤下人,和圣女殿下何其相像啊…

  “國璽是無為先生留給少主人的,如何處置,自然聽憑少主人之意,老奴一介下人,不敢置喙。”梅姑說罷,回身還禮,請命求去,“老奴追隨先圣,先圣故去后便是一個守墓人,此生能得見少主人一面已經無憾,老奴想回去守墓,等待神殿來起棺砸鎖、厚葬先圣、立碑揚功!行囊已經收拾好了,老奴今日就走,望少主人恩準!”

  暮青并不意外,梅姑對外祖母忠心耿耿,將傳國玉璽賜給仇人之后,心中必然是有疙瘩的,她既已將行囊收拾好了,強留也留不住,她只好問道:“婆婆要如何回去?我們出密道時,護城河水灌入,密道已封,潛回墓室是不可能的,難道要從圣谷回去,再闖一回大陣?”

  梅姑道:“再闖一回有何可怕的?那千機陣被少主人毀得厲害,一兩個月的很難大修大改,不過是往年的老路數,老奴應付得來!”

  暮青卻不放心,“那些武林人士隨婆婆一同回去嗎?”

  梅姑道:“隨便他們,愿回的隨老奴回去,不愿回的各謀去處。他們都是自由慣了的,怕是難以受人差遣。”

  言外之意是即便不回惡人鎮,那些武林人士也不想留下謀職。這些人當年闖陣多有苦衷,而今好不容易出來了,想再入江湖自在游歷也在情理之中。

  匹夫不可奪志,暮青只好應允,但仍然擔心梅姑,于是問道:“我記得婆婆曾說過,我外公與千機陣的守陣人雷老怪交情頗深,不知此人可還在世?”

  “他?他要是死了就不叫老怪物了。”梅姑看出了暮青之意,說道,“少主人別打套交情的主意了,雷老怪是個陣癡,他認陣不認人,先生博古通今,能與那雷老怪談機關話陣事,故能與其結交,老奴可沒這本事,唯有闖陣了。”

  暮青聽后倒是沉吟了片刻,說道:“婆婆可否再留一日,明早再走?容我為婆婆準備一物。”

  梅姑琢磨不出暮青要備何物,但自己要走也的確不差這一日,于是便答應了。

  次日一早,暮青將一本冊子交給了梅姑,梅姑粗略翻看之下大為驚異,只見冊子里有圖十余幅,有暹蘭大帝古墓中的機關機要,有一些看不懂的云雨風雷、地動山火的發因圖,還有一些更看不懂的光學、物理學、動力學的紀要圖。

  暮青道:“婆婆執此冊子入陣,性命攸關之時,或許能與那雷老怪一談。他若感興趣,婆婆就告訴他,像這樣的東西,本宮有一腦袋一肚子,想要就別動您的人。”

  梅姑呆木地合上冊子,總算知道暮青昨日閉殿不出、挑燈熬夜所為何故了,原來竟是為她這老婆子趕出了一道保命符。

  “多謝少主人!”梅姑垂首拜別暮青,倔強地不肯流露感動之色。

  這天,在戰亂之中消失的大圖傳國玉璽像一道驚雷般轟響了中都,在朝中群臣震動、市井議論蜂起的喧鬧中,梅姑帶著從陣中出來的武林人士們離開了神殿,消失在了市井之中。

  一個月后,大圖傳國玉璽現世的消息同樣震響了南圖朝廷,相黨大叫玉璽是假的,是圣賊、巫瑾大逆,是卑劣的仿冒品!于是,巫瑾在被扣以抗旨不尊、大逆不孝的罪名之后,又被扣上了偽造國璽、野心滔天的大罪。

  可傳國玉璽真是假的嗎?探子的消息有鼻子有眼,說是先圣女軒轅玉與無為道長被逼逃亡那夜在司命大神官的墓中發現的。神族將司命大神官奉為開國神官,可在皇族眼中,此人實為禍國之罪首,千古之罪臣,傳國玉璽藏于此人墓中,雖然離奇,可也不正是藏璽之人的高明之處嗎?

  再說巫瑾,他真的敢偽造傳國玉璽嗎?他之所以敢與大皇子一決儲位,仰賴的不正是生母之權和兩國復國派的勢力嗎?傳國玉璽的消息一出,復國派必定欣喜若狂尊其為主,倘若日后發現玉璽是贗品,巫瑾豈不是自失臣心嗎?

  左相一黨尚未琢磨出玉璽的真偽,復國派就真的歡騰而起了。連月以來,被攻訐得蔫頭耷腦的復國派一夜之間活過來了,他們開始集結上書,在朝的請求陛見,請旨大開國境,迎傳國玉璽回朝。在野的張貼文章,散播復國之論,鼓動民間情緒,巫瑾這個曾因血統而不為兩族所容的皇子一夜之間成了上天垂賜的復國皇子。

  相黨慌了,他們深知復國派在這兩百余年間積蓄的勢力,于是連夜聚議密談,終于在七月二十九日這夜,左相盤川入宮面見巫谷皇后,呈上了立儲禪位詔書。

  巫谷皇后驚起于簾后,她知道此乃假詔,但圣女和三皇子既然能偽造傳國玉璽,她和大皇子又為何不能偽造禪位詔書?

  于是,次日早朝,由巫谷皇后垂簾、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執詔,當殿宣讀了皇帝所謂的“積病日久、疏于朝事、有愧祖宗臣民”,故而禪位于嫡長子,命其承繼帝位,并“勤政治國、廣納諫言、討逆平叛,早日使國泰民安。”

  討逆平叛?誰是叛逆,自不必多問。

  相黨高呼領旨,復國黨震驚憤怒,余者惶然無措。

  詔書的真偽群臣皆疑,也都聽出了其中言辭的厲害,尤其是那句“早日使國泰民安”,簡直就是在說,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興戰,誰就是禍國殃民的罪臣。

  御史中丞曹順當殿怒罵,罵相黨大逆當誅,罵皇后毒害皇帝,罵大皇子奉假詔即位,與弒君弒父無異,必留污名于史,受后世唾罵!他振臂高呼,要同僚們一齊去面圣,以辨詔書真偽,保護皇帝安危,卻被殿外早就調值好的大內侍衛叉出金鑾殿,以抗旨之罪斬于午門之前。

  巫谷皇后、大皇子和相黨瘋了,以殊死一搏的架勢率先揮下了南圖內戰的第一刀。

  這天,天色未明,京畿兵馬的鐵蹄聲驚醒了熟睡中的洛都百姓,大內衛軍的火把、長刀驚動了百官的府邸。

  早在相黨日夜密謀時,以云、景二族為首的復國黨就聞出了風雨驟至的血腥氣,于是急傳密信給在各州縣要津任職的族親、密友、門生,命黨從做好準備。當左相深夜進宮一事傳入云、景二族府上時,二族已經悄然而動。

  這天,高舉左右執宰相令的兩路京畿兵馬在洛都城中拼殺了起來,云、景二族及多數復國派官吏、志士被接出城去,奔往地方州縣,主持對抗相黨,并迎接三皇子。

  圖鄂還一兵未點一兵未發,南圖就陷入了內亂之中。

  直到此時,中都的官吏們才真正看清了英睿皇后挑此時機不聲不響地拋出傳國玉璽的威力,她雖堅持不言政事,但至今為止兩次出手,一次將瑾王帶回圣女身邊,一次拋出傳國玉璽,都為圣女奪權、巫瑾回國制造了大好時機。

  八月初六,南圖大皇子巫旻即位。

  八月初八,圖鄂發兵十萬護送巫瑾前往兩國邊境,暮青隨行,圣女暫時坐鎮神殿。

  一大早,大軍于城外待命,儀仗剛剛出城,市井人群里就出來個丑老太太。

  老太太身旁跟著個駝背老者,牢騷道:“我說,你這老婆子不是要回去?”

  老太太罵道:“你懂個屁!殿下和先生就這么一個后人,少主人又那么心善,不跟著能放心嗎?”

  “那干嘛跟在少主人身邊不就成了?干嘛說要走,又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頭?”

  “我樂意獨來獨往,你管得著嗎?”

  梅姑擠出人群,跟著儀仗往城外去了,駝背老者跟在后頭嘀嘀咕咕、牢牢騷騷。

  二人走后,人群里又走出一男一女。

  灰衫漢子撓著頭問:“柳妹,你不是要重出江湖嗎?”

  “誰是你妹子!”柳寡婦每每都是這話,而后望著儀仗和梅姑二人的背影說道,“這不就是江湖嗎?”

  兩人也出了城,尾隨著儀仗在官道上漸行漸遠。

  九月初五,大軍急行至慶州大安縣,在大安縣廟中等了將近半年的使節團終于歸入了軍中。

  九月初十一,大軍出了神脈山,于三國邊境地帶扎營。南興以保護鳳駕為由兵壓國境,向南圖施壓。

  九月十二,傳令官詔令南圖軍出城相迎,云州鎮陽縣的城樓上,主帥捧著蓋有大圖傳國璽印的詔令急急切切地傳來幕僚,幕僚捻須細看,口若懸河,說了一堆的方寸、字形、風骨,最后只得出一個結論——看著像,但也可能是偽造者高明。主帥只好命人將詔令加急奏入洛都,可詔令剛出城三日,信官就急奔而回,叛軍攻入云州,復國派已在四處響應了!

  九月二十五日,鎮陽縣受內外夾攻,終告失守!圖鄂兵馬入鎮陽縣,復國派官吏參拜傳國玉璽,在鎮陽縣衙奉巫瑾為帝。

  十月二十日,兩軍聯合攻下云州各縣。

  十月二十四日,兩軍攻入欽州,僅月余,便奪下了欽州各縣。

  十二月初二,數路復國派兵馬會和于欽州,并圖鄂大軍,以大圖傳國玉璽開路,勢如破竹,攻破芳州,洛都在望。雪片般的軍奏飛入皇宮,險把剛即位數月的新帝給埋了,永和殿內的燭火夜夜不熄,中樞重臣出入如流,朝堂上人心惶惶,只能頻頻調兵守衛京畿,奈何西南二州也深陷于內戰之中自顧不暇,朝廷數次催調皆如石沉大海,新帝和相黨在煎熬中度過了除夕。

  正月二十日,復國派大軍和圖鄂大軍兵臨洛都城下,京畿兵馬苦守一個多月,從未被攻破的洛都城門被撞開,洛都城破,巫瑾入宮。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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