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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兩國婚書

  一封求親國書來自南興,而另一封來自北燕。

  暮青聽聞此事時足足愣了半晌。

  元修稱帝六年了,后宮至今空無一人,聽說朝中文武曾聯名上奏過數回,元修不是南下下陵巡視水師,就是駕臨沂東巡視海防,更有一回心疾大作,御醫院眾圣手數夜未眠,大寒寺的高僧誦經九日,御體方才告安。此后,文武百官改用懷柔之策,忽然不再聲討姚惠青,而是眾口一致地請元修納姚惠青入宮為妃。

  北燕群臣以為皇帝時常駕臨都督府,必定喜愛姚惠青,以為投君之所好,一旦皇帝開始納妃,往后的事就容易了,卻沒想到奏章皆被留中,沒了下文。

  此后,北燕群臣就對立后選妃一事沒了轍。

  這三年,大遼正向西擴張疆域,西北無戰事,北燕專于內政,與南興一直相安無事,暮青實在不懂,元修這突來的一封求親國書究竟在想什么!

  聽洛都皇宮的掌事宮人說,北燕的求親使臣從沂東經海路抵達了大圖英州港,本著不斬來使的規矩,大圖朝廷雖不同意北燕的求親,卻也只能將使臣隊伍迎入洛都,以禮相待。如今,北燕使臣就在洛都驛館里住著,大圖朝廷表面上以禮相待,暗地里監視得緊,可北燕使臣并無可疑之舉,只是在參加前陣子的大慶時,在宮宴上與南圖使臣有過幾句口角。

  知道暮青要回洛都,兩國使臣都在等她。

  離開的日子終于到了。

  臨走前,暮青以大圖神官的身份向四州發布了一則告令,隱瞞了自己任期已滿將要卸任歸國的事,而是說自己近年來為大圖復國、鄂族民生操勞,夫妻關山遠隔,分離已近五載。而今鄂族民生安定,她決定回洛都向皇兄回稟政務,此后將回國與夫君團聚一段日子,望離開后,四州百姓能順應朝廷,謹遵政令,勤耕精營,安居樂業。

  執政三年,暮青苦習國事,懂得了大局之重,因此她很清楚,即便她卸任回國,即便再也不回大圖,大圖也不可能另立神官。鄂族百姓視她為轉世神女,大圖神官只能是她,妄改另立,四州必亂。

  就算她離開鄂族的土地,神官的尊號也將跟隨她一生。

  暮青離開那天是六月初十,只帶走了神甲軍和南興的侍從,算得上是輕車簡從了。

  這天清晨,金輝盈道,萬民相送,百姓攜老扶幼,哭拜于長街道旁。道旁維持秩序的殿軍不多,百姓自發地保持著秩序,哭送聲、祝愿聲、盼歸聲混雜著,聽得人不忍離去。每行百余步,就有幾位耄耋老者相互攙扶著走上長街,奉上萬民傘,傘上有百家姓氏、有經文祈符、有頌詩祝詞,甚至有學子畫師將絲茶之路、興農治澇、民間訴訟、少女齋戒、稚童歡鬧的景象繪成長卷奉上,以感恩暮青執政三年來帶給鄂族的新氣象。

  這送別的景象震驚了洛都朝廷的接駕官吏,儀仗尚未出城,官吏和宮侍們接遞貢物就把胳膊給遞酸了。

  輦車內,呼延查烈坐在暮青身旁,晨光在窗欞間掠過,讓他想起了幼時在草原上陪額布巡視部族的情景。草原人敬畏王就像敬畏天鷹大神,可他從未見過今日這樣的景象,百姓誠心祝愿挽留,就像對待真正的天神,叫人心頭莫名血熱。

  儀仗出城整整走了大半日,官吏們總算意識到擺開儀仗回朝怕是要年底,于是當日傍晚便請求棄車用馬,以便早日回朝。暮青早有此意,動用儀仗出城不過是為了給百姓送別的機會,以慰民心罷了。

  次日一早,暮青下令棄車上馬,眾人沿官道策馬急行,終于在七月中旬出了慶州地界。

  如今,因兩國通商,神脈山外已不再是一片荒野。三年來,這里出現了草市,后由洛都朝廷欽派兵馬建起了屋舍街鋪,現今之規模已頗似市鎮。這座市鎮連接著神脈山和云州鎮陽縣,如同一條紐帶,在兩百余年的紛爭后將大圖的疆域連接了起來,與嶺南大邊縣一同成為了兩國通商的貿易重鎮。

  鎮子里已有商隊常住,街道上牛騾馬車,魚龍混雜。傍晚時分,暮青率軍進入市鎮,兩國的商隊早就聽說了鳳駕要歸國的事兒,往日總愛吵嚷幾句的商販們今日也不吵了,紛紛跪在街市兩旁,你瞻仰你的神女殿下,我叩拜我的皇后娘娘。

  只見一名女子率軍策馬而來,官吏和宮侍們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追得甚是辛苦。女子策馬當先,似刀尖箭矢,破風逐日而去,披風乘風揚起,遮了斜日飛檐。那容顏風姿,連街市上的婦人都看呆了,回過神來時,一騎戰馬已去得遠了。

  暮青并未在鎮上過夜,她率軍出了市鎮直奔云州,趕在天剛擦黑時抵達了鎮陽縣。眾人在鎮陽縣歇整了一夜,次日一早繼續趕路,如此一路馬不停蹄,終于在八月下旬望見了洛都城。

  到了洛都城三十里外,接引官請暮青下馬入輦,重新擺開了儀仗。

  這天一早,城門剛開,大圖文武百官就和南興使節團一同出了城,在炎炎烈日下候到傍晚,才見儀仗上了飛橋。

  禮象長鳴,鼓樂齊奏,四門立旌,百官呼拜,文武群臣以國禮迎儀仗入了城。

  洛都城內,長街兩旁列滿了禁衛,百姓夾道相迎,伸著脖子踮著腳尖,交口談頌著近年來從邊貿市鎮上傳來的有關英睿皇后和鄂族神女的傳說,無不想要一睹當世奇女子的風采。

  輦車內,暮青忽然轉頭往街上看了一眼。

  街上百姓如潮,人聲沸揚,禁衛的弓刀指著晚霞,恍若染血,黎庶張望著儀仗,面龐紅潤,神采飛揚。

  一切如常,沒什么不對勁。

  “有刺客?”呼延查烈察覺出了暮青的異樣,也跟著望向街上,神色戒備。

  “沒什么。”暮青將目光收了回來。方才在城門外沒見到北燕的使臣,應是大圖朝廷未準他們出城,但今夜宮中設宴,該見的人終是要見。或許是對北燕的國書勾起了她太多的回憶,或許是馬不停蹄地趕路讓她有些疲憊,方才竟覺得人群中有道熟悉的目光。

  暮青捏了捏眉心,閉著眼對呼延查烈道:“我先歇會兒,停輦了再喚我。”

  呼延查烈看著暮青的倦態,皺著眉頭罵道:“大圖皇帝真不知體貼!何必趕著今夜設宴?”

  暮青閉著眼道:“北燕使臣來了小半年了,大哥這一切從快的決策是對的,我們應當盡早回國,以免夜長夢多。”

  呼延查烈這兩年跟著她學習政事,這么淺顯的事定然看得透,責罵巫瑾不過是心疼她罷了。遙想當年初見這孩子時,他才四歲,眨眼就十歲了。這些年看著他讀書習武,觀政研兵,到如今竟也知道體貼人了,她有種孩兒長成了的欣慰感。

  暮青唇邊掛著笑意,繼續閉目養神。

  呼延查烈果然沒再吭聲,輦車就這么慢悠悠地在長街上行駛著,天快黑時才到了郡主府。

  當年,暮青未受封就離開了洛都,登基大典后,巫瑾下旨賜了一座鎮國郡主府,在洛都城東,占地為園,秀麗雄奇。

  暮青沒睡著,輦車一停,不待呼延查烈喚她,她便醒了。

  大圖文武進宮復命,侍衛宮人護駕進府,一進花廳,南興的使臣八人就急忙見駕。

  “微臣等叩見皇后殿下!”眾臣齊呼,大禮叩拜。

  暮青在上首坐著,看不見八名使臣的臉,只是看著眾人的官袍烏紗,便有如見親人之感,于是一開口,連一貫似雪清寒的嗓音都和柔了許多,“卿等遠道而來辛苦了,平身吧。”

  “謝皇后殿下!”眾臣謝恩,腔調激越,竟比暮青還要心潮澎湃。

  待眾人起身,暮青才看清了八人,為首之人竟是熟人——當年督察院的左督御史王瑞。

  當年,八府聯名奏請廢后選妃,王瑞便是其中之一。后來,步惜歡將王瑞那不成器的兒子差遣到了星羅軍中,何家兵變時王瑞未降,自那以后便一直忠心事君。年前,步惜歡來信說,王家小子奉命隨軍侯戍島,夜遇海寇屠島,一戰殺出了血性,還立了大功。大帥魏卓之上奏朝廷請旨嘉獎,王瑞謝恩時又哭又笑,瘋癲失態,以致于步惜歡當殿宣了御醫。事后,王瑞被朝中同僚笑話了好些日子。

  如今前嫌盡釋,暮青見到王瑞倍感親切,于是問道:“這幾年,陛下身子可好?”

  步惜歡雖與暮青常通家書,但暮青知道他有個頭疼腦熱的定不會告訴她,故而一見到這些從汴都來的臣子便忍不住想問,即便她知道這些人不敢報憂。

  王瑞恭恭敬敬地稟道:“回娘娘,圣躬甚安!自從皇后娘娘離京,圣上無一日不思念娘娘。如今,聽聞鳳駕即將回國,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帝駕已啟程前往嶺南行宮,相信不日便可與娘娘團聚。”

  有關嶺南行宮,說來話長。

  這些年來,圣上下旨改六曹為六部,廢除舊制,改以科舉取士,不拘門第,廣納人才。圣上不僅下詔提升官吏的俸祿添給,以養廉潔,還減免了諸項元黨攝政時期的苛捐重稅,與民休養。朝廷一面在江上操練水師加強國防,一面在海上興建海軍嚴剿海寇,除了在嶺南邊境開放貿易市鎮之外,去年朝廷已與大圖商議開放了海港,互通市泊。

  這些年,朝中已平定內患,廢舊革新,練兵勤嚴,漕運通達,民間一派喜氣洋洋,學子個個兒朝氣蓬勃,舉國上下都顯露著一派盛世氣象。

  朝中君臣齊心,上令下效,無一昏策,只有一件事在朝中激起過反對聲浪,那便是修建嶺南行宮。

  皇后殿下執政鄂族不久,陛下就下旨在滇州城嶺南王府的舊址上修建行宮。對此,朝臣分成了兩派,一派以左相陳有良大人為首,認為修建行宮勞民傷財,國庫雖富盈,但錢要花在刀刃上,比如擇址遷都一事。左相大人認為,南興北燕僅一江之隔,日后若有戰事,豈不危及都城?故而當另擇都城,修建宮苑,以便遷都。而另一派則以兵部尚書韓其初為首,認為鄂族四州已尊皇后殿下為轉世神女,日后即便殿下回國,大圖也不敢另立神官,日后四州若有機要政務需決亦或再生事端,大圖怕是還得請殿下出馬。汴都離國境太遠,殿下決事不便,也總不能為了鄂族的政事總與陛下遠隔兩地,故而在嶺南修建行宮是必要的。

  韓尚書其實也贊成遷都,只是理解陛下下旨修建嶺南行宮的用心,這些年,帝后不得相見,陛下實在思念皇后,自然不希望再與她分離。

  這些事,暮青都知道,帝駕是六月啟程的,挑在雨季,意在順路巡視關淮和嶺南一帶。她料想帝駕要巡視地方,不會走得太快,算算時日,她抵達國境前后,帝駕差不多剛好能進嶺南。

  今夜巫瑾要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和兩國使節,為暮青接風洗塵。眼看著天色將黑,暮青想在晚宴開始前先入宮探望一下姨母,故而只與王瑞等人閑談了幾句便吩咐他們且回驛館準備。

  呼延查烈雖是草原兒郎,三歲學騎,但畢竟年紀不大,連著趕了小半年的路,暮青怕他累出病來,本想留他在府里歇息,奈何這孩子倔得很,非要跟著,說怕她被北燕使臣欺負。

  暮青無奈,只好帶著呼延查烈坐上了輦車,由宮侍們駕車進了洛都皇宮。

  宮里掌了燈,輦車前掛著“鎮國郡主府”字樣的燈籠,一路暢行無阻,直奔后宮禁苑。

  太后寢宮在延福宮,暮青下了輦,一進宮門就見一人立在殿外,白衣廣袖,烏發錦帶,背襯著殿內煌煌的燈火,剎那間叫人仿佛回到了當年的盛京宮宴上。只是今夜無風亦無雪,當年那風華出塵的男子今夜被人間絢爛的燈火擁著,兩袖舒卷,云涌龍騰,卻比當年初見時添了些許寂寞風霜。

  “大哥。”暮青朝巫瑾走去,一聲稱呼如同當年。

  巫瑾定定地看著暮青,她一身皇后冠袍迎面而來,宮燈一寸一寸地將那云墨般的裙裾照亮,鳳羽一寸一寸地染上金輝,最是深宮入夢時,猶見神女落人間。

  可惜…

  上蒼將神女賜給了大圖,卻未將她賜入洛都皇宮。

  “妹妹。”一聲舊時稱呼,擊破了燈火交織的幻景,巫瑾的眉宇暖得有些虛幻。

  三年不見,二人容顏依舊,只是皆比當年添了些許沉穩氣度。

  “大哥看起來氣色不錯。”暮青笑著問候。

  “三年不見,妹妹的醫術也精進不少,都能觀色斷診了。”巫瑾打趣道。

  兩人相視一笑,三年寒暑,倒不曾叫二人之間萌生一絲疏離。

  呼延查烈對巫瑾見過禮后,暮青道:“我來看看姨母,姨母近日身子可好?”

  巫瑾聞言神色一黯,尚未開口,便聽見后殿傳來了一聲呼喚。

  “七郎…”

  巫瑾轉身望入殿內,暮青抬眼看去,見幾個太監宮女口喚太后追在圣女景離身后,景離笑著從后殿出來,看見暮青身穿皇后衣袍、領著個孩子立在巫瑾身邊時頓時一愣。

  “你們是何人?”景離目露寒光,緩緩地看向巫瑾,問道,“七郎,你負我?”

  巫瑾嘆道:“娘,她是…”

  話未說完,景離指間殺機忽露,一根飛針迎面射去,直指暮青心口!

  “娘!”電光石火間,巫瑾一把握住暮青的手腕,將她往身后一護!

  幾乎同時,呼延查烈抬手就是一記飛刀,大殿內外也竄出三道人影,叮當兩聲,火星一綻即滅,呼延查烈的飛刀落地,長針穿庭入樹,隱衛單膝跪在巫瑾身前,神情痛苦。

  巫瑾問:“傷得可重?”

  隱衛回身答道:“回陛下,應無大礙。”

  太后內力深厚,飛針雖小,卻威力驚人,他怕狄王傷到太后,擊落飛刀的同時企圖將那一針之力卸開,卻被震傷了手腕。

  巫瑾道:“退下療傷吧。”

  “謝陛下。”隱衛拾刀起身,退至樹后取下飛針便隱入了黑夜之中。

  這時,暮青早已被月殺帶著退到了宮門旁,她隔著庭院望向殿內,見圣女景離也已被人攔住,但攔住她的人卻非侍衛,而是神官姬長廷與景離之女,姬瑤。

  姬瑤不看人也不說話,將娘親攔下后轉身就走了,可謂來得快,去得干脆。

  巫瑾回頭看了眼暮青,對娘親道:“娘,您不記得了?她是南興的英睿皇后,兒臣的表妹啊。”

  “…南興的皇后?”景離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端量著暮青,少頃,眼神一亮,笑著喚道,“青青?”

  暮青見景離認出了自己,便從月殺身后走出,來到殿前拜道:“見過姨母。”

  景離忙將暮青扶了起來,拉著她的手笑問道:“你怎么來了?可是為了慶典之事?南興到此山迢路遠的,朝廷養的文臣武將是干什么的?何需你親自來賀?姨母瞧瞧…你看你,還是這么清瘦。”

  這幾年,暮青兩國征戰,執政四州,殫精竭慮,自是清瘦。而且,慶典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看來景離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她知道,但神智忽昏忽醒,此刻全然不記得了。

  暮青也就沒有解釋,順著話道:“回姨母,晚輩剛到,今夜兄長設宴為我接風洗塵,宮宴時辰未到,晚輩便先來看望姨母了。”

  景離瞥著巫瑾斥道:“你表妹剛到,你就急著設宴,真是不知體貼!娘叫你立后選妃,你總以國事為由拖著,再拖幾年,你當皇帝當得心腸都硬了,豈不是更不知體貼后妃家眷了?”

  巫瑾忙垂首作揖,說道:“兒子知錯,娘親息怒。可宮宴已經賜下了,不便改期,明日定叫妹妹好生歇息。”

  景離嘆了口氣,對掌事太監道:“行了,你們記得提醒皇上,宮宴的時辰莫要太久。”

  掌事太監急忙應諾,景離又笑著對暮青道:“姨母老了,就不去宮宴上湊熱鬧了,你好生歇息幾日,再進宮來陪姨母說話。”

  “是。”暮青應承下來,景離這才由宮女扶著往后殿去了。

  殿前靜了下來,巫瑾和暮青望著空蕩蕩的大殿,誰也沒說話。少頃,鑾車停到了延福宮外,暮青隨巫瑾一同坐進了鑾車里,呼延查烈自己進了輦車,宮人駕著車往紫宸殿而去。

  車內,燈光與窗影從二人身上掠過,瑰麗華美,卻也昏暗壓抑。

  半晌后,暮青問:“大哥登基至今都未立后,與姨母有關吧?”

  巫瑾抿著唇,過了半晌才疲憊地道:“妹妹今夜也看到了,這兩年,我娘時常狂性大發,連我身邊的宮女都已死了數人,談何立后之事?”

  暮青道:“我原以為以大哥的醫術,這幾年為姨母慢慢調理身子,總會有些好轉,沒想到竟越發重了…”

  巫瑾嘆道:“心病需得心藥醫,可心藥已不在這世間。我曾試過在娘清醒時為她施針,可有一回,針到半途,她忽然不記得我為何要為她施針了,失心驚怒之下將針逼出,誤殺了幾個宮人,連自己的經脈都險些傷著。自那以后,我便不敢再為她施針,只能緩緩用藥,可惜藥力不及癥疾蝕心之力。”

  暮青問:“天下之大,難道真無一方一藥能治此疾了嗎?”

  巫瑾聞言又沉默了,燈影從眉宇間掠過,晃得那溫潤的眉宇有些蒼白,過了許久才艱難地道:“我…眼下只能順著她,盡量不叫她受刺激。”

  暮青皺著眉問:“你叫姬瑤服侍姨母,當真不會刺激她?”

  圣女奪權后,姬瑤就被軟禁了。圣女啟程前來洛都時,因擔心神官殘部營救姬瑤趁機作亂,故而將她帶來了洛都,一同被押解進京的還有藤澤。這幾年,姬瑤被軟禁在冷宮之中,藤澤則被看押在天牢內。暮青委實沒想到今夜會在延福宮中看到姬瑤,看她來去自由的樣子,服侍圣女的日子必定不短了。

  巫瑾淡淡地道:“我娘失心的事原本沒告訴她,直到前年除夕,我娘去看她,二人生了口角,我娘有些瘋癲,被她看了出來…畢竟是母女,就如同我娘平日里總斥責她,可仍舊擔心她一樣,她看出娘病了之后,時常向宮人打聽,后來請命到延福宮中服侍娘親。我想著,若她們母女二人能夠和解,對我娘而言未必不是一劑心藥,便準了此事,命隱衛和宮人監看著。這兩年,她還算盡心,只是性子一直那樣。”

  “比仇恨心更難消除的是偏執心,我理解大哥身為人子和醫者的心情,只望大哥切莫大意。”暮青今夜與姬瑤只見了短短一面,很難斷定她內心的改變究竟有多大,但她出手之后未看人,并且轉身就走了,這種阻斷視覺拉開距離的行為表明她內心并未真正接納自己的母親和兄長。放下過往需要時間,兩年寒暑實不算長,在將要離開之際,暮青認為有必要提醒兄長。

  巫瑾笑了笑,溫言細語地道:“好,妹妹放心。”

  話音剛落,鑾車就停了下來。

  宮人道:“啟稟陛下,紫宸殿到了。”

  紫宸殿位于皇帝理政的宣政殿后,大圖歷代皇帝設宴皆在此殿。

  戌時正,大圖文武和南興、北燕兩國使臣入殿列席。

  戌時二刻,宮人唱報道:

  “大圖皇帝陛下駕到——”

  “南興英睿皇后殿下、大圖神官大人、鎮國郡主殿下駕到——”

  “大遼狄王到——”

  百官和兩國使臣急忙起身,只見百余宮侍提燈引路,遠遠望去,駿馬拉著鑾車仿佛踏著星河而來,鑾駕停在殿外階下,大圖天子和英睿皇后一同走了下來,如不知情,還以為是大圖帝后駕臨了。

  當今的大圖天子不尚奢華之風,今夜宴請使節,天子之服卻依舊素簡,舉止間廣袖舒卷,盡顯南國風雅。

  倒是傳聞中一貫喜愛素服的英睿皇后今夜華衣大冠,盡顯威嚴。

  殿內上首置著龍案,左側置有一張鳳案,右側的則是呼延查烈的席位。

  暮青帶著呼延查烈在兩國使臣灼灼的目光中進了大殿。

  大圖文武列于龍案下首兩側,其下是兩國使臣,南興使臣居左,北燕使臣居右。暮青從北燕使臣面前走過,面色清寒,目不斜視,剛到上首,忽覺殿上有道不同尋常的目光跟隨著自己,不由猛地轉身望去!

  這一轉身,袖風掃得燈架上的燭火都搖了搖,暮青立在忽明忽暗的燭光里,見大圖百官恭立,兩國使臣垂首,大殿之上除了文武百官,席后還跪滿了宮女太監、舞伎樂師和佩刀侍衛,暮青掃視大殿之時,那目光已然無影無蹤。

  這時,宮人開始宣唱,百官聞樂見禮,一番繁文縟節之后,眾臣歸了座,巫瑾說道:“今日皇妹還朝,朕設宴為她接風洗塵。朕自汴都回國至今已近五年,皇妹助朕登基復國在先,執政鄂族四州在后,功績天下共睹,無需朕再多言。這些年來,朕每每想起皇妹為國事與夫婿關山遠隔,便覺得虧欠皇妹甚多。日前,南興來使傳遞國書,望接皇妹回國,朕準了。欽天監已擇定了吉日,下月初八,由龍武衛大將軍萬嵩率衛隊護送皇妹回國。”

  萬嵩聞旨離席而出,跪呼領旨。

  大圖文武也一齊離席,叩拜高呼:“臣等叩謝郡主殿下復國安邦之功!”

  暮青身為大圖郡主、南興皇后,按禮制,大圖百官對她本不該行全禮,但今夜上至權相公卿,下至文武朝臣,烏泱泱地跪在大殿中央,山呼之聲震耳繞梁。暮青仍在意著方才之事,面兒上波瀾不興,南興的使臣們卻都心潮澎湃。

  遙想當年,當百官得知鳳駕南巡的真正目的是要護送瑾王回國奪位時無不震驚,后來,因皇后殿下治政淮州,平定嶺南,屢建奇功,百官對她親身涉險就沒那么大驚小怪了。只是那時誰也沒想到,皇后殿下不僅助瑾王登了基,還助大圖復了國!更沒想到的是,她會就任大圖神官,執政鄂族四州,與陛下一分離就是五年。

  皇后殿下執政鄂族四州,對南興而言自然有莫大的好處,但對大圖而言,鄂族四州的安定無異于半壁江山的安定,得益于此,新朝廷才能在三年內清剿叛黨,穩定朝局。

  大圖百官這一拜,皇后殿下受之無愧!

  “今日宴飲,是朕為皇妹接風洗塵,也是朕為皇妹送嫁踐行,望眾卿同樂。”巫瑾說罷,宮人高唱一聲開宴,百官起身入席,宮人捧宴入殿,禮樂聲奏起,宮宴就這么開始了。

  南興和北燕兩國使臣面對面坐著,王瑞等人一坐下就往對面看了一眼,面色譏誚,目光挑釁。

  這小半年,兩國使臣同在驛館里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少唇槍舌劍。北燕使節團此番前來求親簡直是自取其辱,南興帝后已成夫妻,天底下豈有一女嫁二夫之理?方才大圖皇帝雖未提及北燕的婚書,但話說得很明白了,但望這能讓北燕的使臣們能多些自知之明,莫要惹人不快。

  但王瑞等人的目光剛收回來,北燕使臣那邊兒就有人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那人紫袍玉冠,相貌堂堂,執著酒盅朝暮青遙遙一祝,說道:“下官太常寺少卿華鴻道,見過殿下。殿下智勇冠絕天下,下官欽佩已久,今日有緣得見,僅以此酒祝殿下福寧安康。”

  話音一落,大殿上就靜了。

  南興使臣們惱怒地盯著對面,王瑞暗暗地在膳案下擼袖子,心道倘若這群竊國賊子敢當殿拿帝后未行成婚之禮的事兒為由勸皇后殿下改嫁,那今夜這紫宸殿上少不得要上演一出文臣武斗的鬧劇了。

  大圖文武暗暗地瞄著上首,這些年,南興北燕二帝相爭,爭的是天下,也是一個女子。而這個女子,以其功績而言,本不該以桃色事意淫之,奈何好窺私事乃天下人的劣根性,英睿皇后當年是北燕帝的愛將,曾兩救他于危難之中,誰不想知道她會如何對待北燕使臣,對待這封叫天下瞠目的求親國書?

  暮青坐在鳳案后,感受著眾臣窺視的目光,面色清寒依舊。她看向華鴻道,這是她今夜入殿之后頭一回正眼端量北燕使臣,但開口之言卻令所有人都沒想到,她只問了一個字,“華?”

  暮青清冷寡言,天下皆知,她在盛京朝廷為官時,華鴻道雖未見過她,但對英睿都督之名可謂如雷貫耳,故而一聽此問,便明白了暮青之意,答道:“回殿下,家父華廷文。”

  華廷文,元修的舅舅。

  元修有兩個舅舅,華廷文和華廷武。前年夏天,下陵大災,華廷武因賑災不力之罪被革了職,半年內,他的幾個兒子也因一些小錯遭貶,如今皆居閑職。據說,華廷武被打壓另有緣由,他一直將老父和妹妹之死歸咎于元修,政見也屬強硬派,在朝堂上常與天子近臣爭執,久而久之,招致了此禍。這也就能理解為何華鴻道身為華家子弟,本應對暮青有恨,卻依舊領了這樁求親的差事,如不識時務,誰知能否善終?

  “那你幫本宮帶句話回去。”暮青之言叫華鴻道愣了愣,隨即彬彬有禮地俯首一揖,一副洗耳恭聽之態。

  暮青道:“你祖父之死有疑,并非阿歡下旨所殺,也很可能不是死于流箭。”

  話剛說到一半,華鴻道就猛的把頭一抬!

  北燕使臣俱驚,殿內嗡的一聲,大圖百官竊竊私語,連樂聲都停頓了片刻。

  眾臣皆以為英睿皇后命使臣傳給北燕帝的話會是“恩斷義絕”、“死生不見”之言,誰也沒想到她會提及北燕帝外祖父之死。

  英睿皇后是南興帝之妻,二人情深,天下皆知,她說此話本應有為夫君開脫之嫌,但二帝之間隔著國仇家恨,可謂不共戴天,已無化解的可能,即便澄清了這件事,也不可能改變什么。正因為如此,英睿皇后之言反倒可信了。

  可…若真如此,燕帝外公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百官驚的驚,猜議的猜議,殿內眾人百態俱顯,暮青高居上首,目光如電地審視著群臣的神態。只見大圖群臣皆在議論,北燕使臣或震驚、或猜疑,侍衛宮人皆垂首而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

  ——殿內并無可疑之人。

  暮青微微皺眉,心道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了?

  這時,華鴻道朝暮青打了個深恭,說道:“下官定將此話帶到。”

  暮青將目光一收,待華鴻道直起身來時,她已端起酒盅,抬袖一遮,鳳羽的縷縷金輝將殿上的煌煌燈光都逼退了幾分。

  暮青將酒一飲而盡,落盅之時面色冷淡,而后就再不多言了。

  華鴻道看著暮青,忽然明白了她今夜為何身著華衣大冠而來,應是料到他們會敬酒,這身南興鳳袍恐怕才是她給燕帝陛下的回答。而她方才提及祖父之死,怕是另有深意,至于有何深意,他一時之間竟琢磨不透。

  英睿皇后女扮男裝在盛京任江北水師都督時,朝中文武皆道她是冷面閻王,絲毫不通人情世故,沒想到這才幾年,心思竟這般深不可測了。

  這些年來,英睿皇后的作為傳入北燕,朝中文武大為驚詫,其中不乏對其政策倍加推崇之人。對于燕帝陛下遣使前來大圖求親,朝臣分作兩派,一派以老臣為主,堅持女子不得干政的祖制,對英睿皇后大加貶斥,稱其已是有夫之婦,若位主中宮,北燕必遭天下人恥笑。且以英睿皇后的性情,絕非安居后宮的女子,女子干政,必亂朝綱。而另一派則認為英睿皇后為大圖新帝獻上的一國兩制之策是大圖朝廷能夠安穩度過復國初期的根本所在,且她在淮州提出的賑貸之策、在鄂族實施的興農治澇之策,皆足以證明此女并非禍亂朝綱的妖女。對北燕最為有利的是,鄂族百姓奉她為轉世神女,她若嫁入北燕,焉知北燕不能先謀南興,再取鄂族?

  兩派吵吵嚷嚷,后來,燕帝陛下當殿譏諷一干老臣,詰問他們可是擔心英睿皇后斷案如神,查出他們昔日貪贓枉法之事?隨后,當日即以此為由查辦了幾個老臣,朝中的爭論之聲這才消停了。

  可…這趟出使雖然成行了,但不出所料,此行根本不會有結果。

  華鴻道往身旁看了一眼,他下首坐著個武官,是沂東大將軍的侄子,名叫陳鎮,極熟水性,海戰勇猛,為人狠辣,陛下巡視沂東海防時對此人贊賞有加,此人此行擔任使節團的副使,也擔任使節團的衛隊長。說白了,他才是使節團里的實權人物。可他自英睿皇后進殿之后就一言不發,只是時不時地用他那陰沉審視的目光端量著上首,如此不作為,回朝之后如何交差?

  華鴻道滿腹猜疑,此時大圖百官已向巫瑾和暮青祝了數回酒,暮青以不擅飲酒為由以茶代之,她唯一喝過的那盅酒就是北燕使臣敬的。

  酒過三巡之后,巫瑾對暮青道:“聽說妹夫要駕臨國境親自接妹妹回去,為兄為妹妹備足了嫁妝,日后他若生二心,妹妹只管回來,這兒是你的娘家。”

  暮青的眉眼在燈火下暖得有些朦朧,點頭道:“好。”

  兄妹二人話著臨別之語,大圖百官卻各懷憂思。

  南興帝后之情深,天下有目共睹,堪稱古今一奇。當年新婚燕爾,南興帝專寵皇后也倒罷了,可這些年皇后身在神殿,南興帝獨居宮中,竟也未納一妃一嬪,聽說連個宮女都不曾寵幸過。他下旨修建嶺南行宮時,朝中文武見他思念皇后,便有人又上書重提選妃之事,不料惹得龍顏大怒,上書之臣皆貶黜,至今未能還朝。自那以后,朝中就安靜了,百官都把心思放在了社稷上,連個以社稷為由提皇嗣的人都沒有。

  說起子嗣來,大圖皇帝因太后而難以立后,子嗣也就無從談起,而南興、北燕二帝心在英睿皇后,皆不肯選納妃嬪開枝散葉。倒是聽說遼帝身邊妃嬪、女奴眾多,只是多年無嗣,不知何故。

  四帝皆年富力強,卻皆無子嗣,也算當今怪事。

  叫大圖百官憂心的是,英睿皇后回國后,南興的皇嗣想必無憂,北燕帝娶不到心上人,總不能此生都不立后選妃,可大圖怎么辦哪?太后只是心智失常,身子倒無大礙,大圖剛剛復國,皇嗣關乎江山大計,這該如何是好?

  這頓宮宴吃得暗潮涌動,大圖百官和北燕使節各懷心思,直到三更過半,夜宴才休。

  散宴之際,暮青喚小安子進殿,手捧神官大印和鄂族兩件秘寶奉還給了巫瑾。

  巫瑾命掌事太監接了,說道:“妹妹辛苦了。”

  掌事太監小心翼翼地將印寶高高捧起示眾,大圖百官急忙離席而出,再次叩謝暮青。

  宮宴在山呼聲中開始,在山呼聲中結束,古怪的是,北燕使臣四月入京,在洛都城中等了暮青小半年,宮宴上竟只敬了一盅酒。

  百官離去后,巫瑾、暮青和呼延查烈三人到了宣政殿,一進大殿,掌事太監就將神官大印和鄂族秘寶放在了御桌上,隨后卻退而出,關上了殿門。

  巫瑾看了眼殿窗,又看了眼內殿,暮青意會,帶著呼延查烈繞過屏風進了內殿之后,巫瑾才低聲道:“待會兒妹妹出宮,把印寶都帶走。”

  暮青并不意外,其實,她和大哥都清楚,神女之于鄂族如同定海神針,故而執政不能換,只不過大圖百官對她防備頗深,尤其是云老,他年事已高,去年就身子不太好,今年本已很少上朝了,今晚拖著病體前來,當眾交還印寶,為的不過是安撫他罷了。

  只是…

  暮青瞥了眼外殿,看來大哥今夜當眾收下印寶,除了安撫百官,還另有所謀。

  巫瑾道:“這些年,朝中清剿廢后一黨,每每查到蹤跡,他們總能提前望風而逃。為兄懷疑朝中乃至地方官吏里仍有叛黨,如今已有眉目了。妹妹一走,叛黨及朝中盯著鄂族之權的人必會出來興風攪雨,宮里自有假印寶等著他們。”

  暮青揚了揚眉,“看來大哥打算引蛇出洞。”

  巫瑾笑而不語。

  暮青道:“除了叛黨,還有一事我不放心。今夜宮宴,大哥也看到了,北燕使臣毫無糾纏之舉。元修既然遣使送了求親國書,使節團又等了這么久,絕不會只是為了見我一面,我擔心他們暗地里會另有動作。”

  巫瑾聞言又將嗓音壓低了些,說道:“所以,妹妹今夜回府早做準備,明晨城門一開,妹妹即與親信喬裝離開,余下的衛隊下月初八與使臣們一道離京。”

  暮青看向巫瑾,見他避在屏風的陰影里,目光深邃得有些幽暗。

  過了半晌,暮青問道:“大哥可有地方叛黨的名單?”

  巫瑾愣了愣,沒有答話,而是轉身回到外殿,繞進御桌后,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下來。

  暮青來到一旁,看著在紙上逐一列下的名單,心中一動,也繞進御桌后,重新鋪開一張紙,提筆寫下數語。

  巫瑾一驚,另鋪新紙,落筆飛快,字跡甚是潦草。

  除了呼延查烈,沒人知道二人談了些什么,只見二人抽紙如揮劍,人影映在窗上,袖風過處,枝動花搖。

  呼延查烈只看不說話,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在他面前以筆交鋒,他不需要說話,只需要看著。

  過了許久,御桌上的紙摞了一尺高,巫瑾停筆,神色不知是憂還是惱,長嘆道:“你決定的事,總是無人能改。”

  暮青默然以對。

  巫瑾將紙執起,湊近火燭,任紙上龍飛鳳舞的墨跡被火舌吞噬,一張一張地化作灰燼,最終散落在冰涼的宮磚上。

  “讓為兄再為妹妹診一次脈吧。”許久后,巫瑾嘆息一聲,坐了下來。

  呼延查烈搬了把椅子來,暮青默默地在對面坐下,把手伸了過去。

  “回去之后記得常來書信,若哪年到嶺南行宮小住,記得告知為兄,興許為兄能去看看妹妹。”巫瑾一邊診脈一邊話著臨別之言,燭光昏黃,男子那溫潤的眉宇,如雪的衣袖,像極了從前。

  “嗯。”暮青應了一聲,越到這種時候,她越不擅言辭。這些年,她雖在政事上精進不少,但性子依舊那樣兒。

  不知是否因為臨別在即,這一回,巫瑾診脈的時辰尤為久些,直到梆鼓聲傳入殿內,巫瑾才收了手,溫聲細語地道:“妹妹的身子養好了,只是因連月趕路有些疲乏,回國之后歇上一陣子即可,切莫一回去就…急著操勞。”

  暮青聽笑了,“大哥說話還是這么含蓄。”

  什么操勞!不就是提醒她房事要適度嗎?

  “咳!”巫瑾咳了一聲,燭光在眉宇間一躍一躍的,目光躲閃。

  暮青道:“我會注意身子的,大哥也要珍重。”

  巫瑾看著暮青,話到嘴邊,似有千言萬語,但千言萬語終須一別,他最終只是點頭道:“好。”

  梆子聲再次傳入殿內,四更天了。

  暮青想說謝,謝這一路知己相護,卻怕謝多了生分,想囑咐兄長尋個心儀的女子方能使他少受潔癖之苦,又怕此話成為一把枷鎖,令他在大圖復雜的朝局里更加辛苦,最終發現千言萬語都在那一聲珍重里了。

  于是,她揣上印寶,喚小安子駕來輦車,就這么帶著呼延查烈出了殿門,上了輦車。

  關山路遙,遠行不便,這一別,難說再見會是何年何月了。

  輦車緩緩地動了起來,暮青透過軒窗看向巫瑾,見他立在殿外廊下,披著淺白的月光,輦車漸行漸遠,人越來越小,周身似籠著層云海薄霧,終于慢慢地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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