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月殺側身一讓,庭前已傳來了人聲。
“慢點兒!慢點兒!這些物什一路上翻山越嶺的,可經不起磕碰了。”說話的是個婦人,語氣帶著股子潑辣勁兒,聲音太過耳熟,耳熟到暮青以為聽岔了。
她怔在大殿門口,見殿值們魚貫而出,手里捧著些盒子罐子,后頭走出個壯實婦人和一個青年男子,婦人褐衣皂裙,精氣爽朗,男子青衫疤面,神情激動。母子二人一入庭院便往大殿望去,見暮青孤零零地立在門口,婦人登時便紅了眼,含淚叩拜道:“妾身楊氏叩見殿下!”
男子也叩拜道:“草民崔遠叩見殿下!”
“…你們怎么來了?”暮青疾步下了殿階,來到楊氏面前就將她扶了起來。
楊氏眼中含淚,面兒上含笑,說道:“不止妾身,許多人都來了,殿下快看!”
楊氏往身后看去,這時,殿值們已捧著東西讓到了兩旁,后頭的人顯了出來,當先見到的便是兩個宮人,小安子和彩娥。
二人見到暮青同樣喜極而泣,急呼叩拜。
這一拜,將后頭站著的孩子顯了出來,孩子穿著身藏藍胡袍,小辮子上墜著珠絡,長高了,也長俊了。
孩子身旁跪著一對男女,正是血影和香兒。
暮青看著呼延查烈,怔了半晌才問:“你怎么也來了?”
她本就不善言辭,此刻更是言詞匱乏到了極致,似乎只會問這一句了。
呼延查烈把臉轉開,晚霞穿過玉樹枝頭,照得彩珠五彩光耀,孩子的眉宇間卻仿佛罩著層陰云。
暮青來到呼延查烈面前蹲下,發現蹲著看他,已經需要仰著頭了。她淡淡地笑了笑,說道:“長高了。”
呼延查烈看向暮青,藍眼睛里寒光似刀,嗤笑道:“你說要到南圖走一趟,會盡早回來,本王也算長了見識,你們中原人管三年五載叫‘盡早’!”
暮青這一趟南圖之行整整耗了一年半,加上三年之約和回國路上的日子,可不要五年?
“抱歉,是我食言了。”盡管暮青與巫瑾定下這三年之約是有內情的,可此乃機密,暮青不能說。不論出于什么原因,食言就是食言。
“你食言的何止這一事?你答應要將公主嫁給本王的,等你回到汴都,本王都十歲了,何時才能迎娶公主?”呼延查烈一本正經地問,好像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暮青卻足足愣了半晌,不明白剛剛見面,話題怎么就突然轉到公主上了?再說了,她有答應過這件事嗎?
暮青的神態把眾人看樂了,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小安子機靈地轉開話題,笑著稟道:“啟稟娘娘,陛下擔心娘娘久居神殿寂寞,左右又沒個稱心的宮人,故而將奴才和彩娥姐姐差遣來服侍娘娘。”
楊氏笑道:“陛下知道比起御菜,娘娘更愛家常吃食,于是就召妾身進宮,問妾身可愿來神殿服侍娘娘三年。妾身還真過不慣在那縣衙里當老夫人的日子,能再服侍娘娘,妾身求之不得。”
“…那你呢?你不在古水縣當你的知縣,怎么也跟來了?”暮青看向崔遠,她沒聽漏,崔遠剛剛自稱草民而非微臣,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崔遠慚愧地道:“草民為官之后方知當官難,當一個好官更難。縣政大到農事商事,小到家長里短,事務繁雜,卻干系百姓對朝廷的民心。草民深感知縣事之難,深感有負于圣上寄予的厚望,故而聽聞娘親要前來神殿服侍娘娘,便斗膽辭官,求圣上恩準微臣一同前來,跟隨娘娘研習獄事,圣上準奏了。”
暮青聞言默然良久,她沒看錯人,這崔遠真有一身傲骨!古水縣是她的娘家,知縣一職乃是肥差,他人要搶破頭,他竟說辭官就辭官。他任知縣已有兩年了,明年六月任滿三年,若政聲頗佳,朝廷就會將他升調,眼看著要升官了,這人竟把官給辭了。如今南興已開設科舉取士,他回到白身,再想當官就得科考了,那一耽誤可就不是眼下這三兩年。
好志氣!好風骨!
暮青道:“志氣可嘉,平身吧!本宮在神殿執政還有兩年半,定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崔遠大喜,楊氏忙與兒子一同叩謝暮青。
暮青問道:“崔靈崔秀呢?”
楊氏道:“回娘娘,妾身本想帶著她們兩個,可陛下說她們到了學規矩的年紀,于是便托了老王妃幫忙照看兩年。”
老王妃說的是步惜晟的發妻高氏。
暮青點了點頭,汴都至中州有數千里之遙,大圖尚未安定,崔家人的確不宜都來涉險,步惜歡如此安排是對的。
了解了眾人突然扎堆兒到來的緣由,暮青這才看向了殿值們捧著的東西。
彩娥忙將錦盒一一打開,小安子稟道:“啟稟娘娘,這些是娘娘在宮中常看的醫書、手札,還有咱們朝廷刊行的《無冤錄》,陛下知道您執政必治獄事,少不得此書,故而命奴才帶來了。”
“這幾壇子是宮釀的梅酒,陛下說娘娘雖不好飲酒,但這兩年守歲時總會喝一盅,中州神殿里縱然有這梅酒,也定然和咱們宮里釀的風味不同,故而命奴才帶了幾壇子來。”
“這是四季衣裳各一十六套,陛下欽點的紋樣,保準娘娘喜愛。”
“這是陛下寫給娘娘的書信,望娘娘親啟。”小安子從殿值手中捧來一只明黃的錦盒,尚未呈穩,暮青就接了過去。
這一封家書她等得太久,可家書甚薄,只有宮箋一張,詩句兩行——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熟悉的字跡,運筆收鋒卻力道沉緩,他是在何種心境下寫下這封家書的,她見信即知,故而許久未動。晚霞照著那字句,日月之輝竟有山海之重,讓她執著信箋竟覺得沉甸甸的。
“奴才等人出京時正逢雨季,官道泥濘,車馬難行,故而走了近半年才到,娘娘久等了!”小安子說罷,率眾再次叩拜。
暮青看向庭院里這些熟悉的人,再將那些物件兒一一看過,許久過后才對殿值道:“命司膳房加菜,做些中州風味的膳食。”
殿值聞旨魚貫入殿,將膳案上已冷的菜食撤走,忙去傳膳了。
眾人入殿后,香兒掌燈,彩娥歸放四季衣裳,小安子將醫書手札擺上案頭,位置皆按照暮青在汴都宮中的習慣,一樣未錯。
這夜,暮青為眾人接風洗塵,不拘尊卑,盡皆賜坐。她命人開了一壇子梅酒,往年只在除夕夜里才飲一盅,今夜竟喝了不少。小安子和彩娥稟著步惜歡的起居瑣事,血影和香兒說著呼延查烈練功讀書、飲食起居等事,崔遠說起了一路上行經各州時那些可喜的見聞,楊氏撿著崔遠為官這兩年的糗事說給暮青聽,瀛春殿里熱熱鬧鬧的,活似今夜便是除夕。
暮青且飲且聽,唇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此生她都不曾如此開懷過。杯中酒,殿中人,她想念的都來了,只除了一個人…
如若今夜醉去,興許夢里能夠相見。
這夜,暮青頭一回醉酒,怎么入帳睡去的都記不清了。次日醒來,小安子和彩娥捧著新衣和醒酒湯笑盈盈地候在帳外,外殿的膳案上,楊氏已擺上了一桌家常粥菜,呼延查烈盤膝坐在案前已經吃起來了,他還惱著,看見暮青把頭一轉,小辮子上的珠絡嘩啦啦的響。
神殿就這么熱鬧起來了。
呼延查烈每日跟著月殺和血影兩位師父練功,余下的時間跟在暮青身旁。他是異族王子,在汴都時,步惜歡不便教導他政事,他來到中州神殿,在學習政事上倒沒了那些顧忌,畢竟大遼遠在關外,與大圖之間隔著北燕、南興,兩國之間一無宿仇,二無戰事之憂,故而群臣不會對暮青教導外族王子政事而反應過激。
暮青索性在理政時將呼延查烈帶在了身邊,他已經七歲了,該接觸政務了。關于政事,暮青也在邊執政邊學習,長老院為她請了三位侍講,皆是頗有名望的學士。每到侍講日,暮青總會帶著呼延查烈一起聽,除此以外,她也會親自教導他,與他說說她記憶中的那些重大歷史事件和她個人的執政領悟。
那些屬于前世記憶的歷史事件和風流人物,暮青從前只當作知識儲備,如今卻有了政治層面的領悟。
南興在施行新政,大圖四州也在改革除舊,故而暮青常與呼延查烈說起變法。從秦之商鞅、漢之桑弘羊、宋之范仲淹、王安石到清之康梁,皆有提及。
“你認為王安石變法為何會失敗?”這天午后,春花嬌媚,暮青帶著呼延查烈到水榭小坐,草木交掩,飛瀑勢壯,二人的談話除了在亭外護衛的月殺,誰也聽不見。
呼延查烈倚著亭欄,眉峰眼角掛滿了鄙夷,“宋神宗徒有富國強兵之志,卻魄力不足,心志不堅,遇事即慌,朝令夕改,變法能成功就怪了!”
暮青聽后心中甚慰,不是因為這番見地有多高明。她獨獨把王安石變法挑出來問,一是因為當時北宋在西北邊事中屢屢失地賠款,這雖與當年大興和五胡的邊事情形不同,但同是中原國與少數民族間的戰事,同在西北邊關,可以與當今做一番比較。二是因為呼延查烈并非中原人,他背著家仇國恨,痛恨呼延昊,也痛恨大興人,那顆幼小的心曾被復仇和殺戮所占據,自從見到他的那日起,她就在干預他的心理,希望能治療他的創傷。今日有此一問,實是想聽聽這孩子會從哪個角度看待問題,倘若從狄人的身份、仇恨的角度,他對神宗的富國強兵之志一定會抱有輕蔑心態,對變法失敗會抱有幸災樂禍之心。但他沒有,他只是從一國之君的角度評價了神宗的過失,這說明這些年來,周圍人的付出沒有白費,他很好地成長了。
“我倒覺得變法的失敗絕非神宗一人之過,而錯在君臣二人都急于求成。為了提高變法的效率,先是設置了一個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機構,剝奪了朝臣們的職權,后又為了鏟除反對派,瘋狂罷黜御史諫官達三十多人,使得朝廷成了新黨的一言堂。后來又因監管不力,地方官吏借新法盤剝百姓,新黨內部因政見利益等原因反目,本為富國強兵而施行的改革最終演變成了黨爭,背離了初衷,豈能不敗?”暮青談了自己的看法,借機說道,“你可記得我曾講過貞觀之治的故事?明君皆善于納諫,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天子身邊只有一種聲音的后果是很可怕的。”ωw.Ε.℃ΟΜ
“會被蒙蔽嗎?”呼延查烈嘴上問著這話,神態卻不以為然,“我以前見過那些王臣奏事,他們各懷政見,終日高談闊論,一旦誰的策論為王上所用,與其政見相左的人就會進諫批判,四處糾察執政的過失,大做文章,大加詆毀,甚至構陷于人,王帳里整日吵擾,煩人不休。本王倒是以為,為君不可優柔寡斷,一旦擇定治國之策,當意志堅定,貫徹不移,經年累月,必有良效。那些整日叫嚷的人既然不能與君王同心,留在身邊何用?”
暮青聞言沉默了,她沒急著辯論,而是忽然將話鋒一轉,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只鹿,瞎了一只眼睛。有一天,它逃到了海邊,發現海上一望無際,而海灘那邊是一片樹林,它很高興,心想:‘我只有一只眼睛,海里不會有猛獸上岸捕食我,若在此生活,我只需要用一只眼睛盯住樹林即可。’于是,它在海灘上住了下來,終日用那只瞎了的眼睛對著大海,用那只看得見的眼睛盯著樹林,它果然過上了舒心的日子。可是有一天,有個獵人乘船從海上而來,獵人看見了鹿,而鹿面向大海的那只眼睛卻是瞎的…獵人張弓搭箭,一箭將鹿射死,而鹿臨死前卻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一則寓言故事,與塞翁失馬不同,這則故事聽來有些可笑,鹿非人,豈會有人的心思?但呼延查烈卻聽出了其中的深意,他看著暮青,皺起了眉頭。
暮青道:“詆毀構陷于人者乃德行有虧,自當貶黜問罪,可朝廷百官,政見與天子不同者難道皆是奸吏?你聽老師們講讀,他們對治世之道各有見解,政見不同,卻皆是憂國憂民的學者,豈能僅因政見不同、諫言犀利而指責其與天子不同心?明君治國求一盛世,國富兵強、國泰民安,與天下憂國憂民之士所求的有何不同?不過是政見不同,大道相同罷了。為君者,可以擇選治世之臣,卻不可堵塞言路,否則便會缺乏監督,滋生權臣,輕則不能及時匡正缺失,重則大患當前大意失察,實是百害而無一利!你記住,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百官乃天子的耳目,耳聞百聲,目觀百態,方能看得見全局,你若日后為君,切不可讓自己成為那只瞎眼的鹿。”
這天午后,有關政事的討論就在一番警言中結束了,暮青出了水榭,呼延查烈沉默地跟在后頭,飛瀑聲遠去時,孩子仰頭看了看天。天青無云,春日照著孩子的臉龐,那雙眼眸湛藍如洗,勝似天河。
鄂族四州盛產稻谷、茶葉、蠶絲、花果和草藥,因以往鎖國,故而商路不通,百姓農耕養蠶,多自給自足。
暮青執政后,下令打通絲茶之路,鼓勵通商,并一邊上奏洛都朝廷,一邊上奏汴都朝廷,請兩國之旨開通邊境貿易。
在神殿內,暮青遍查四州輿圖,翻看晴雨表,了解地勢氣候,發現中州南部至延州地帶非常適合發展桑基魚塘的模式,但她并未盲目施政,她先上奏洛都朝廷,請調農事、水利方面的能吏,又命長老院舉薦了四州興農治水方面的官吏學者,而后同至流經中州南部和延州的江河下游實地考察,最終決定由朝廷撥款先在中州南部試行這一集種桑、養蠶、植果、養魚為一體,既能興農又可治澇的新農政。
除了打通商路、推行農政、治理水澇,暮青還下令刊行《無冤錄》,指導官府仵作驗尸和官吏辦案。
但由于從前神廟多用神證斷案,不重驗尸,四州仵作的技法和經驗遠不及南興的仵作,暮青只好命四州州縣官衙中的仵作分批前來中州進修,凡中州發了命案,亦或復核刑案時需要開棺驗骨,暮青都會帶上崔遠、四州官衙的仵作們和案發地的官吏一同前去,以期將平生所學授予眾人,待她卸任后,仵作們可以收徒教子,將經驗技術傳承下去。
嘉康四年孟夏,連日的大雨過后,中州城外的河道里飄起了一具浮尸。暮青帶著崔遠和呼延查烈來到河邊時,州衙的官吏和仵作們已在現場候著了。
刺史道:“啟稟殿下,男尸浮在江心,打撈船現已待命。”
暮青望著江心問:“尸體浮在江心,距此甚遠,你怎知是男尸?”
刺史道:“回殿下,仵作說的。”
暮青看向仵作,仵作急忙跪稟:“回殿下,小吏也是憑經驗推斷的。每年雨后漲水,河里便能見到浮尸,通常是男俯女仰,小吏以為此應是陰陽和合之理。”
暮青未置一詞,只命仵作平身,命衙役隨船夫撐船到江心打撈尸體。
尸體打撈上岸后,果然是一具男尸。
仵作松了口氣,暗自竊喜。
暮青蹲下身子,親自解開了死者的衣袍,露出了死者健壯的胸肌和鼓脹的腹部,而后起身問道:“浮尸通常是男俯女仰,那你們可知尸體為何會浮出水面?”
眾官吏仵作皆露出不解之色。
暮青道:“因為人腹中有腸,腸道不潔,尸體的腐敗通常是從腹部開始的,腸道脹氣會使腹部膨脹,所以尸體浮出時是上身浮在水面上,下身沉于水下。”
為了能讓眾人理解透徹,暮青有意將“腸道細菌”一類的詞換了種說法,而后接著說道:“至于男俯女仰,并不是因為陰陽之理,而是因為男女的肌骨比重不同。男子的胸部肌骨比女子的重,而女子的臀部肌骨比男子的大,即是說,女子背面重,故而面朝上,而男子正面重,故而面朝下。但浮尸呈男俯女仰之態只是通常的情況,并不絕對,有時也會有相反的情形出現。”
這番話不難理解,只是對信奉神明的鄂族人來說是頭一回聽說,在眾官吏和仵作還在琢磨這番話時,崔遠已將暮青之言默默地記在了心里。自從來到神殿跟隨暮青學習驗尸斷案,他養成了寫日錄的習慣,以便時常翻看,溫故知新。
但沒過多久,崔遠就發現了何謂學海無涯,欲為刑吏,他需要勤學苦練的還有很多。
嘉康四年秋,慶州發一大案,一隊前往兩國邊境販絲的商人在途中被匪盜所殺,財物被搶劫一空。命案發生在絲茶之路上,一經傳出,兩國商隊無不自危,暮青震怒,親自督辦此案,當她趕到慶州,看見官府依舊一個幸存者的口述畫出的匪盜畫像時,即刻命人將那畫像從城門口揭了下來。
“嫌犯畫像如此寫意,怕是人從你府衙門前走過去,你都未必認得出!”暮青一進州衙就將畫像拍在了刺史的案頭上,命人立刻去傳那幸存者前來,并準備一張厚皮紙,一根細木炭和一塊干饅頭。
紙必然是用來畫像的,可官府畫像用的多是普通的黃白麻紙,慶州刺史一頭霧水,實在猜不透暮青為何要用厚皮紙,更不知細木炭和干饅頭有何用處,但執政之令,誰也不敢遷延,刺史急忙命人置辦。
很快的,人傳來了公堂,東西也都備齊了。
那商隊的幸存者見坐堂之人竟是神女殿下,緊張到口齒不清。
暮青道:“此乃大案,性質惡劣,唯有盡早抓獲那伙匪賊,才能使商路安定,使其他商隊免遭其害。本宮傳你到堂不是因為懷疑你與匪賊暗通,而是此前官府的畫像不甚清晰,本宮希望你再回憶一下那匪首的模樣。”
此話聽著是安撫之言,實則意在試探。
那幸存者只是哦了一聲,木訥地點了點頭。
暮青見其神態,排除了此人暗通匪賊的嫌疑,于是開始一邊問一邊畫像。
呼延查烈陪在暮青身旁,刺史和崔遠立在暮青身后,見她鋪紙于案上,棄筆棄墨,以炭為筆,一邊詢問一邊在紙上作畫。她初時下筆極輕,所問之言極盡詳細,如:匪賊的臉型是圓是方、額頭是寬是扁、顴骨是高是低,下巴是寬是尖。問及五官時則更為詳細,如:眉勢是揚是平還是八字,眉毛是長是短是濃密還是稀疏,有無斷、疤、痣等特征;眼皮是單是雙,眼睛是羊目蟹目還是三角目,眼瞳較之眼白是大是小;鼻子是長是短,鼻頭鼻翼是何形態;人中之長短寬窄;嘴唇之大小厚薄…
許多細節,幸存者記得并不清楚,那天,他半夜到林子里解手,僥幸逃過一劫,至今驚魂未定,匪賊的相貌像噩夢一般印在他的腦海里,但那只是一個畫面,他很難用語言描述準確。
暮青并不著急,她畫一會兒,便命人將畫遞給幸存者看。畫是圖像,記憶亦是圖像,比語言更為直觀,畫得像不像,幸存者一眼就能看出來。有不像之處,暮青就命他指出來,而后對畫像進行修改。改畫時,她不命人備紙重畫,而是用那干饅頭渣將炭跡摩擦去,隨后就在原紙上接著畫!
在橡皮擦還沒有被發明出來的時候,西方人用干面包屑當橡皮擦,暮青找不到干面包,只能用干饅頭屑,雖然比不上橡皮擦好用,但注意作畫的力度和技法便可。
此舉此技令旁觀者嘖嘖稱奇,屏息靜氣,眼都舍不得眨!
暮青卻只管作畫,她邊問邊畫,邊畫邊改,由粗入細,逐層加深。一個時辰后,畫紙上出現了一個頭戴布巾,飛眉怒目,尖嘴齙牙的中年男子。
暮青命人將畫拿給目擊者看,那人見畫之后臉色煞白,指著畫喊道:“是此人!就是此人!”
暮青即刻又命人拿來一摞紙,照畫臨摹,只用了半日就畫好了所有的畫像,隨后命人將畫像緊急發往各縣,張貼于城門,以便照畫緝兇。
前往案發現場勘察前,暮青對慶州刺史道:“日后畫像緝兇,須盡量寫實,再畫出那等張牙舞爪的畫來,不必張貼于城門,貼去廟門便是,保準能鎮魑魅魍魎,能止小兒夜啼!”
刺史一邊擦汗,一邊苦哈哈地應是。
隨后,暮青通過勘察現場和驗尸,確定了匪賊所用的兵器和行兇的手法,推斷出這伙匪賊膽大狠辣,手法嫻熟,絕非初次作案,于是命四州翻查近年來未決之匪案卷宗,通過比較作案手法,懷疑這是一伙自平州流竄來的匪賊,打劫商隊是事先計劃好的。
疑點隨之顯現,這伙匪賊犯案后將商隊的財物洗劫一空,這其中不僅包括銀兩、票據,還有八車絲茶。這伙匪賊既是慣犯,理應知道打劫貨物不僅撤離時麻煩,事后還要冒銷贓的風險,沒有只打劫錢財方便。且暮青執政,斷案如神,絲茶之路上發了大案,她一定會親自督查,這些亡命徒理應懂得權衡風險才是,為何還要做險上加險之事?
幸存者稱,匪賊們將裝載貨物的車馬趕下了林子,而后不知所蹤。案發后,刺史府的捕快們在林子深處找到了被棄的車馬,而貨物不知所蹤。
暮青勘察了林子里的現場,發現現場只有進入林子的腳印,卻沒有離開的,就像人與貨物憑空消失了一般。
八車貨物頗重,人搬動貨物,怎可能不留腳印?
暮青心中起疑,仔細摸查現場周邊,終于在枯枝落葉底下發現了車轍和腳印!
這伙匪賊甚是狡猾,他們早就在林子里準備了車馬,撤離時憑借人多,用枯枝落葉仔細掩蓋了蹤跡。順著蹤跡摸查,發現這伙匪賊趕著車馬往慶州方向而去,在林子里走了約莫兩三里路,隨后上了官道。
刺史道:“下官這就命人盤查城門守尉,依近日車馬入城的記錄,定能順藤摸瓜,查到那伙惡徒!”
暮青冷笑了一聲,望著慶州的方向問:“那八車絲茶是運往邊境販賣的,若未賣而返,不會惹城門的守衛起疑嗎?”
刺史愣了,正琢磨此話之意,暮青又問道:“本宮問你,案發之后,你都做了哪些應急處置?”
刺史道:“下官命人張貼畫像于州縣城門,命捕快嚴加搜查案發路段周圍的山林村莊,又命各縣嚴加盤查過往行人,也到各錢莊和當鋪下了協查公文,一旦發現有人持被害商隊的票據前去兌換銀兩亦或典當貴重絲茶,立刻稟報官府。”
“這就是了,你的處置全都針對你慶州治下,而慶州之外…”暮青回身望向了邊境的方向。
刺史忽明其意,不由嘶了一聲,臉色青白。
暮青道:“這伙人很狡猾,他們怕掩蓋的蹤跡被官府發現,故而從州城方向上了官道,想要二次誤導官府,讓官府以為他們喬裝成商隊進城了。他們是慣犯,清楚官府辦案的手段,從掩蓋行蹤的舉動上來看,他們的反偵察意識很強,不太可能在犯下大案后回城自投羅網,唯一合理的去處便是兩國邊境開放的貿易市鎮。”
刺史恍然大悟,“是啊!他們喬裝成商隊進入邊貿市鎮,銷贓就變得輕而易舉,且不會惹人起疑。待將絲茶販賣掉之后,他們興許還能改頭換面,從匪賊變成商賈,從此改換身份,重新生活。”
“孺子可教!”暮青欣慰地笑了笑,對月殺下令時面色已寒,“立刻發函嶺南,命烏雅阿吉協查此案,決不可使這伙惡徒為禍我大興!”
“是!”當日,月殺即派出一隊神甲侍衛持皇后手諭和嫌犯畫像前往嶺南。
事情不出暮青所料,十天后,那伙匪賊果然在邊貿市鎮上被烏雅阿吉親率的嶺南兵馬擒住,一個不落地鎖入囚車,由兩國兵馬交接押送回了慶州州城。
游街過巷那日,匪首的相貌和城門上貼著的畫像一比對,說九成像都是謙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真是絕了!
鄂族百姓越發認定暮青是神女下凡,兩國則趁此機會聯手剿匪,在商路和邊貿市鎮上增派軍隊鎮守,以保護商隊的安全。
絲茶之路上很快恢復了往日的秩序和熱鬧,鄂族的商隊進入南興的邊鎮販賣絲茶時談起神女殿下,無不神情自豪。
對此,南興的商隊卻嗤之以鼻,你國神女殿下?那是我國皇后殿下!
據說,曾有兩個商隊因爭論此事險些大打出手,驚動了衙門,知縣一問緣由,頓時哭笑不得,此事一時間傳為民間笑談。
這樁案子破獲之后,崔遠對畫人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想學,暮青就叫他先從神殿里的擺設畫起,一杯一盞,一瓜一果,進而畫山石樹木,畫行人百態。崔遠常常逮著個殿值就畫,惹得殿值們叫苦連天。
嘉康五年夏,暮青駕臨中州南部考察農事,偶然在鄉間的一座木橋下發現了一具渾身是血的女尸。橋下潮濕炎熱,尸體周圍已經聚集了成百上千只雌蠅,崔遠想要鉆進橋下驗尸,被暮青攔住了。
暮青道:“記住,眼下這時節氣候,只需要半盞茶的工夫,一具血尸的周圍就能聚集數百只蒼蠅,兩三個時辰后,就會有數千只雌蠅在尸體的眼耳口鼻里產下蟲卵,再過兩三個時辰,蟲卵就會孵化成蛆。它們喜歡在黑暗潮濕的地方產卵,而橋下遮光,正在暗處,你莫說接近尸體,在離尸體一兩尺開外就會遭到蠅蟲的滋擾,對它們而言,你的眼耳口鼻同樣適合產卵,如果你不想自己的七竅里出現蟲卵的話,就得先用紗笠將自己罩住,隔絕蠅蟲,方能靠近尸體。”
衙役急忙去附近村莊里尋來了幾只紗笠,暮青、崔遠和呼延查烈都戴了一只。
香兒掩嘴笑道:“王爺戴這紗笠,活脫脫一個小姑娘!”
呼延查烈一心跟在暮青后頭去那橋下,沒空理會這碎嘴的丫頭,只是在滑下田坡時故意甩了甩小袖子,一股子揚塵呼嘯著朝香兒撲了過去!
血影氣得牙癢,心道這小子的功力日漸精進,明日是不是該加練了?
香兒卻毫不在意,塵土未散盡,她就探頭探腦地往橋下看去。
血影沒好氣地道:“看什么看?”
香兒道:“看看都不行?要不是擔心娘娘又執政又授徒的太過操勞了,我也跟著學學驗尸去!”
“你學驗尸?”血影笑了,“你一個小丫頭,學驗尸做什么?”
“丫鬟就不能學驗尸了?你沒聽人說,技多不壓身嗎?你看皇后娘娘,能執政能斷案,能興農能治水,連畫都畫那么好!你能比嗎?”
“…”行吧!血影已經看開了,反正這丫頭就是憧憬皇后娘娘,憧憬個女子總比憧憬個男子好吧?
倆人在田坡上斗著嘴,暮青在橋下看著崔遠驗尸,以往這等場合,她必定會斥責一句死者為大,命二人嚴肅些,今日卻只當沒聽見。
香兒這丫頭看似嘰嘰喳喳沒心沒肺,實則心事很重。五年了,姚惠青仍被困于盛京,香兒從焦急到絕望,越發自責當初沒能留在密道里陪她家小姐共患難,她心中積壓著的情緒需要排解,故而血影常跟她斗嘴,她到了神殿后,也常跟楊氏和御廚學菜式。她需要找些事做,才不會讓一些情緒將自己吞噬。
這種狀態,暮青兩年前經歷過,所以理解。她沒有香兒這么樂觀的性子,能自娛解壓,這兩年,若不是步惜歡將這些熟悉的人送來她身邊,難以想象她會不會在孤獨與思念里熬出心病來。
這兩年,吃著楊氏做的膳食,看著身邊的崔遠,聽著血影和香兒斗嘴,她有時會有一種還在都督府里的錯覺,只是起居多了彩娥和小安子的照顧,身邊又多了一個孩子。
日子熱熱鬧鬧的,眨眼就過了兩年。
這兩年,她與步惜歡常通家書。在教導呼延查烈時,除了月殺,身邊一向不留人侍候。月殺會將她和呼延查烈的言談記錄成書信發往汴都,這是她的意思。那年,她曾答應過步惜歡,他們之間不可藏事,無論她做何事,都要讓他知道她的心思,苦樂同擔。而今他們雖然遠隔兩地,但此諾絕不毀棄。
記得就是從那時起,步惜歡的家書總是一寄兩封,一封談情說愛話相思,一封談軍論政話國事。
南興朝中的事,大到新政改革,小到人事調遷,步惜歡也從不瞞著她,常在信中談及他制衡朝堂、處理國事時的心術和對大局的遠見。這人從沒問過她跟呼延查烈說的那些史事從何而來,但他總會在家書中參與他們的辯題,以帝王的身份談他的看法,每閱家書,她都能獲益良多。
她知道,他在教她政事。如同當年她不懂兒女情長,他便耐著性子教她懂得,而今她身居神殿執政四州,他遠在汴都,仍千里傳信,教她政事。
家事也好,國事也罷,他總是教她等她,不懼歲月漫長。
阿歡,你把所有的熱鬧都送來了我身邊,守著我的初心…那你呢?這兩年,你是怎么熬的?
每每想起此事,暮青都心疼不忍,也就再不像從前那般寫那三言兩語的家書。可她是個寡言之人,尤其在說情話上實在不及某人,每每看信,讀著他那些變著花樣兒的撩撥之言,她都恨得牙癢,懷疑這人是不是借朝廷科舉取士之便網羅了一批擅作閨怨詩詞的酸秀才,不然哪來的那許多艷詩春詞、哀婉之調?數數這兩年家書中的詩詞,都可以刊集成冊了!
于是,她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開始以畫回敬,就像在嶺南時那般,只要他的家書中作有艷詩春詞,她就回以春宮秘圖。兩年來,她畫的春宮圖也多到可以出本《素女經》的地步了!
有時她會想,似他們這樣的帝后,怕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哪日家書秘畫若流落到民間,怕是要把天下人的眼珠子給驚掉了。
想當年,她初學畫時,若有人告訴她,有一日她苦練出來的畫技會用來畫春宮,她是死也不會信的。
可如今,她不僅畫了春宮,還常嘗試著以憨拙的畫法畫些日常瑣事。呼延查烈練功時,她畫;血影和香兒斗嘴時,她畫;崔遠把殿值追得四處躲避時,她也畫。連去年絲茶之路上發了大案,她回到中州后都畫了一幅神殿圖,殿門上貼的是張牙舞爪的兇犯畫像,不但魑魅魍魎見之四處逃散,連坐在大殿飛檐上的神獸都被嚇回天庭了…
他把熱鬧都給了她,她便換了個方式,將熱鬧又送回了他身邊。
他們就這么相互守護著,等著三年期滿,夫妻團聚。
為實現安定四州的約定,暮青一日也不曾懈怠,寒來暑往,三年就這么過去了。
三年來,絲茶之路熱鬧了起來,兩國的貿易往來如火如荼;興農治澇之新政在中州南部試行之后,朝廷已下令在延州正式施行;鄂族法典嚴酷,每至祖神生辰,暮青必借大慶之機廢除酷法,而今九州之法度雖然尚有不同,但鄂族割鼻割舌、剜眼斷肢之致殘酷刑已遭廢盡;神官的殘部在武牢山一役后元氣大損,三年來遭神殿鬼軍和神甲軍的聯手追查圍剿,已銷聲匿跡一年有余。
三年來,暮青提點刑獄,時常親自偵辦大案要案,體察民情,考察農田水利諸事,政績斐然,百姓愛戴。如今,百姓告狀已能自覺地前去衙門擊鼓,而非前往神廟。官吏斷案、仵作驗尸,方法經驗雖然都還有待提高,但相比暮青執政之初已有很大的進步,《無冤錄》已成為官府辦案的指導書籍。
三年來,鄂族的女子和孩童皆已不再受舊神權之害,四州的治理和鄂族百姓觀念的改變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新政的實施皆已步入正軌,洛都朝廷接手之后,只要沿著前政治理下去,四州之長治久安就能實現。
一進六月,暮青就開始著手交接政務,日子變得難熬了起來,看著小安子和彩娥高高興興地準備回汴都的事,暮青竟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心中擔憂了起來。她怕在這節骨眼兒上突然間出樁什么事,絆住了腿腳,她又走不了了。
但這一回,她多心了。
六月初八,離月底還早著,洛都的傳旨宮人們就帶著浩浩蕩蕩的接引儀仗來神殿道喜,說四月十八,大圖復國三年慶禮那日,南興的使節團就到了洛都,向大圖朝廷遞上了求親國書,巫瑾已經準了。
只是…
求親國書不止一封,而是兩封。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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