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已猜出被下之物,但還是挪去一旁,鄭重地掀開了被角。
新被下鋪著明黃的錦褥,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鋪滿了褥子,一看就是用心挑的,個個圓圓胖胖,煞是可愛。唯有一只花生的殼兒裂開了,正是被坐碎的那只。
暮青伸手要拿,卻被步惜歡搶了先。
那只花生在男子清俊修長的手指里顯得白白胖胖,他饒富興味地把玩著,眸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來,“天上長生果,地上落花參,見了新人開口笑,兒孫滿堂,福多壽長。”
這吉祥話也不知他打哪兒學來的,暮青嘴角勾了勾,剛想說他花樣多,沒想到他的花樣兒還沒完。
只見男子將手指一錯,殼開果落,掌心里躺著兩顆小果,粉白可愛,他笑著看向她,道:“一雙。”
一雙是何意,暮青自然明白,她將目光轉開,垂首淺笑,眸光似水波。
“這些天你都在準備此事?”暮青低頭瞧見袖口繡著的百寶如意,緩緩撫去,珍視萬分。
那日,她以為他不同意圓房,沒想到他在準備這些。
他提前派隱衛尋到了那處山湯溫泉,提前備了這些洞房之物,但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所做的絕不止她看得見的這些。他定然在得知此地有溫泉后便安排好了行軍的路程,特意挑在今日傍晚到達。因她被那夜的火、那夜的人所困,所以他便想要她記住今日的晚霞、今日的他。
今日沒有綁走她的那人,只有穿著龍鳳喜袍的他;沒有讓她嘗盡顛簸之苦的戰馬,只有慢步山間讓她安心入睡的塞外神駒;沒有義莊之火逃生之辱,只有紅霞燒林溫谷之歡。甚至連那日囚困她的馬車也不再黑暗狹小,馬車里也可以如今夜這般溫馨喜慶,成為他與她一生難忘的洞房福地。
他竟然知道她為何想在行軍路上圓房,這般用心良苦,只為開解她——今日的一切都那么美,那夜的惡夢早就過了。
他一向如此,嘴上慣愛說些不正經的,貼心的事反倒背地里做,一句也不說,即便說了也是輕描淡寫。
“挑了個日子罷了,哪是整日在做?倒是喜袍被褥用的宮錦是命江北織造府加急送來的,因日子急,楊氏從隨軍的百姓里挑了百來個全福之人日夜趕出來的,針腳比不得兩江織造府里的繡女,唯獨心意可貴。”
暮青笑了笑,她說什么來著?
江北織造府在上陵,上陵郡王乃司馬老縣主之兄,她在盛京之時,因杏春班的春娘被殺一案與司馬老太太結仇,老太太至今中風不起,司馬家恨得她咬牙切齒,怎會輕易應允織造府將宮錦送來?這其中必有一番博弈。
暮青撫著衣袖,諸般念頭只在心頭一轉,并未多問。
今夜她不想提那些事。
“為夫自然是做了些事的,這些喜果就是為夫一顆一顆親自選出來的。”步惜歡將掌心里的那兩顆花生果兒托得穩穩的,似待掌上明珠。
暮青低著頭,只笑不語,她一點兒都不懷疑他會做這么無聊的事。
“日子急了些,趕不出兩身喜袍來,只好裁了一身龍鳳袍子。夫妻本是同體,同袍同衿,共枕一衾,如此想來也是極好。為夫特意擇了月圓之夜,人世間的事難求圓滿,可今夜至少有一樣是圓滿的,沒有四海之賀,亦有天地為鑒。”
暮青聽得眼熱,她將他的用心猜出了那么多,卻依舊沒能猜全。
“不求四海之賀,但求天地為鑒。”暮青聲音不高,卻可聞堅毅之情,他的心意貴比天地四海不換,她已知足,別無他求。
步惜歡聞言,唇邊噙著的笑意深了些,那目光柔似一泓甘泉,內里卻暗藏風濤,矜貴之氣隱隱懾人。
他知道她不在意,但他想給她。男兒在世,可忍辱負重,卻不可叫妻兒受人輕慢。她是他的發妻,縱然今日只剩半壁江山,他今生也會許她一個天下,許她一世名分,許她天下擁戴四海來賀!
暮青轉身捧來一只牡丹如意盤,將新褥上的喜果收拾了起來,而后俯身細細整理被褥,月華照著青絲,青絲剪著窗影,歲月靜好當如此刻。
步惜歡往窗邊疊著的新被上倚了倚,借著月光目不轉睛地欣賞春光。
暮青整理好被褥,一抬頭就看見男子賴在錦被里,登徒子似的盯著她胸前,唇邊噙著的笑意好不欠打。
他的衣袍太過寬大,而她內里又未著小裳,俯身時衣襟松垂春光畢露,她下意識地攏緊衣襟,不管男子的目光如何幽怨,只把手一伸,道:“拿來。”
“嗯?”他的聲音倦倦的,好似剛睡醒。
“你打算攥著手中之物洞房?”她瞥了眼他的掌心。
步惜歡笑了聲,“此物可不能隨意收放,得需講究些。”
怎么這么多講究?
暮青撫了撫眉心,暗自慶幸未在宮中成親,不然她定要覺得遭罪。
只見步惜歡從被下摸出塊錦帕來,將那兩顆花生果兒包住,仔仔細細地疊好帕子,傾身擱到喜枕之下,笑吟吟地道:“洞房花燭夜,新人共枕眠,今夜榻上行春雨,來年屋里聽娃兒笑。”
似暮青這般清冷的人,聽見此話竟也忍不住笑了聲,“哪兒學來的!”
“跟娘子府中之人學的,娘子若惱,可莫要惱為夫。”步惜歡的眸波一泉春水似的,說話間便來牽暮青的手。
暮青一聽就知是楊氏,她怎會惱他?只是今夜他提起楊氏幾回,倒叫她想起一件事來,“你老實說,今夜我們圓房之事…可是全軍都知道了?”
他命人縫制喜袍,又命人布置洞房,今夜江上還有一出戲在演,舟上都是水師將士,想來全軍都知道他們要圓房,唯有她被蒙在鼓里。
“此乃大喜之事,自是要遍告全軍,今夜同慶。”步惜歡笑道,只是笑意頗深,顯然有未盡之言——豈止全軍知曉,此事已傳遍江北,京中也已知曉,不待大軍過江便會天下皆知。
他與她早已成親,圓房乃天經地義之事,不可遮遮掩掩,不然便與茍合無異。她乃女兒身,他怎能讓她擔此名聲,將來被人輕看?他早在數日前就命人將一封親筆詔文送到了上陵刺史府里,命官府張貼詔文,籌備大婚用物,刺史府及郡王府因擔憂人質安危不敢不從,想來最近盛京那邊的軍報必已多如雪片,因為發往上陵的詔書只是明面兒上的,他暗地里早已命人將謄寫的詔書發往江北各州縣了,下陵、青州、越州、葛州,乃至盛京,昨日為止都已貼出詔書,此事已然朝野皆知了。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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