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良一愣,暮青已冷哼一聲,她手臂猛一揮拽,身形暴退!她退出柳樹下的一瞬,手一揚,一把石灰粉向著空中灑了出去!
這把石灰粉是她在刺史府內突然發難時抓到手中的,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她就知道,那男子沒那么容易放她走。他說讓她走的時候,她就知道。
夜空中,數道黑影因見識過石灰粉暗器的厲害,紛紛下意識退開。
卻只聽噗通一聲!
暮青縱身,躍入了曲水河。
月入河面,浮香繞岸,畫舫在遠處,有人在近處。
那人負手而立,西風弄袖,送來月色,落一岸清霜。男子望著河面,河面上飄著兩只素白手套。
一道青影躍下河堤,來到男子身旁,望了眼河面,笑道:“真服了這姑娘,那時候算計著劫人,還能再抓一把石灰放手里攥著,我都沒瞧出來!”
那日古水縣官道初見她,他便覺得她是個冷靜果敢心思縝密的女子,今夜瞧她行事,果真沒錯看她。
“竟然跳河脫身,她不會有事吧?”魏卓之望著河面,六月汴河雖入夏時,夜里河水還是有些涼的。
“她水性不錯。”步惜歡掃一眼河岸,篤定。
以這少女今夜行事的心思,她必不是隨意擇的地方。今夜她自薦查案,他知道她必非真心,不過蟄伏靜待,以尋逃出刺史府的時機。從發現那兇手腳印的一刻起,她便在思量著逃脫了。借著推理案情,理所當然地支走他身邊兩人,堂而皇之地要來了助她逃脫之物,猝然發難。
怪他,以往小瞧了她。
這等隱忍周密的女子,怎會隨意擇一處藏身地?
河岸垂柳枝條繁密,一可藏人二離河面近,她既擇了此處,必是思慮到遇險時可跳河脫身的,那便定然水性不錯。
“這回…許是我看走眼了。”步惜歡看向魏卓之,唇邊噙起一笑。
那一笑,人間一抹紅塵,覆了一場風華。
“這女子,有些意思。”男子望向河面飄著的素白,興味懶起,瞧了會兒,忽道,“找到她!”
岸上十數道黑影跪著,聞令卻都未動,魏卓之回頭,見那些黑影肅然低頭,月影下眉宇間皆有青絲游動,面色已現了黑紫,不出半刻,便可暴斃。他回身看向那望著河面的男子,目光微深,他功力果然是精進了,同時縛了這么多人,竟不見他面有異色。
“真不懂你,如今費力去尋她,何苦刺史府中放走她?”魏卓之搖搖頭,這人的心思總深得叫人猜不透。
步惜歡轉身,月下華袖自舞,河岸上十數道黑影面上一松,黑氣漸退。只見他三兩步間已在河堤上,一道背影,如見了天人,霧色漸遮了身影,只有聲音來。
“人間路難行,至親仇難報,倒想瞧瞧,她要如何走。”
暮青冒出頭來時,頭頂一彎石橋。
曲水河四通八達,城中河水多與此河相通,她一路潛游,不辨方向,也不知此時到了哪里。只是瞧石橋矮短,想著應是哪條巷子里的。
蛙聲幾聞,巷深更靜,暮青隱在石橋下,并未急著上岸。
刺史府里那神秘男子行事叫人摸不透,小心些好。
今夜刺史府中,他放她離開時,她便知道他不是真心放她走。
那男子覆著面具,她瞧不見他的臉,卻看得見他的動作。他那時坐在樹下,瞧著興味索然,卻做出了一個動作——手支著下頜,食指豎起,放在了臉頰上。
這是典型的思考動作。
她雖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知道他放她走一定有目的。
劫了陳有良出了刺史府,她未敢輕忽大意,她劫走的是汴州刺史,相信那男子不會任由她殺了他,除非陳有良對他沒用。所以她斷定今夜定有追兵,便選擇了河岸藏身。她江南長大,沒生在深宅內院,又自小隨爹走鄉入村驗尸,爬山游水都有一身好本事。曲水河寬,夜深水黑,好藏身亦好脫身。
她也不知游了多久,中途幾回換氣都小心翼翼的,如今到了這石橋下,倒可借著一避。
暮青貼去一側橋墩,石面濕滑冰冷,她低頭避在陰影里,眸底一片清冷。
爹果真是陳有良毒死的…
陳有良對幕后元兇諱莫如深,倒令她沒有想到。她原以為,爹若是喝了陳有良的毒酒死的,命他殺爹滅口的便定是元隆帝了,未曾想他話里有元兇另有其人之意。
陳有良定被那群黑衣人救回了刺史府,他今夜因此事受了驚,刺史府又出了人命案,近期定會內外戒嚴,想再混進去估摸是難了。但他曾說,爹死后派了三撥人往古水縣發喪,以為自己是接了喪報才來的汴河城。她瞧得出,他說的是實話,即是說此事他被下面的人瞞了?
衙門里的人辦差是要向上官交差的,這些人竟敢謊報差事,莫非不是陳有良的人?
若不是,是誰的?
她不認為這些人未去古水縣報喪是出于貪財想污了那些喪銀。衙門里的公差貪財的是不少,但回頭要交差,這些人頂多污點銀子,差事是不敢不辦的。她在古水縣時就曾知道有公差去苦主家中報喪,喪報了,死者身上帶著的銀兩沒還給人家的。汴河城衙門的人即便貪那點喪銀,也該來家中報喪。
人未來,此事便值得細剖。
爹這些年常來汴河城衙門辦差,他人憨厚老實,應不會與這些公差結怨,這些人趁機報復爹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此事便是有人授意?這背后授意之人與爹有何怨,又與那殺爹的幕后元兇有何關聯?
找到這些被陳有良派往古水縣報喪的官差,至少能查出那背后授意者來!一步步查下去,定能讓她追查到殺爹的元兇!
這是目前最清晰的線索,但事情不好辦。
刺史府近期必定戒嚴,接近有難度。且今夜陳有良從她口中得知了手下公差謊報差事,他那時候臉色頗為難看,應是知道了這些人不是自己人。今夜回去,若他不能容他人勢力在自己府中,便會處置這些人。若他出于某些考慮容了下來,也該能想到她會順著這些人追查兇手。在這些人身邊布下眼線,必定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