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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打聽打聽我是誰

  “誰告訴你,吊死的人,舌頭都會伸出口外的?”門口,少女靜立如竹,目光清寒。

  出口的話讓整個院子都靜了。

  趙屠子瞪圓了眼,一時以為聽錯了。

  “自縊死者,舌伸出與否與繩索壓迫部位有關。若繩索壓于喉嚨下方,人吊起,舌根前提,舌便會伸出口外。若繩索壓于喉嚨上方,舌根壓向咽后,舌便不可能伸出口外。趙家婦人的鎖痕正在喉嚨上方。”

  古代仵作尸檢,常將舌頭是否伸出作為判斷自縊的特征。現代法醫并不認可這一點,實際上,自縊者的舌大多位于齒后或齒間,伸出的才不多見。將舌是否伸出作為標準,實是害人。

  暮青自來了村中,話多簡潔,頭一回解釋這許多,院里院外卻一時無聲。

  半晌,有人開始拿手掐自己的脖子,一會兒掐在喉嚨上,一會兒掐在喉嚨下,反復幾回,似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由眼睛瞪大。

  趙屠子忽然扭頭進了屋里,盯著趙大寶家婆娘脖子上的索痕瞧了很久,臉色鐵青地出來,“那你又怎么解釋那繩索?那繩索可是死死纏在脖子上的!你倒是說說,她生前是怎么自己把頭伸進去的?”

  暮青不言,回頭也進了屋,出來時手中拿著條繩索,不聲不響便開始繞繩結。

  少女手指纖長,如蔥如玉,煙雨里羊脂般好顏色,繩結于她手中繞得分外好看,三兩下便成一結。暮青抬首,院中一株棗樹,揚手一拋,手中繩索便套入枝頭,反手一拽,那繩結眾目睽睽下倏地收緊,死死纏住了枝頭!

  “繩套有死結活結之分。死結大小固定不變,生前如何套入,死后就能如何取下。活結的大小則因繩結的滑動而改變,趙家婦人脖子上的結便是活結。此結名為步步緊,遇重則收緊,生前套入,死后自然取不下。”暮青松手,繩索飄蕩于枝下,村人們盯著那繩索,面色贊嘆。

  這吊死,還有這許多門道?

  趙屠子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死死盯著那繩索,拳頭緊握,仍在掙扎,“那、那也不能說明人是自個兒吊死的!興許是趙大寶結了這結,勒死了婆娘呢?有何證據表明這結是他家婆娘自個兒結的?”

  “活結索痕,于頸后八字交匝,乍看之下的確像被人勒死的。此需細辨。若被勒死,索痕只于頸后八字交匝。若是自縊,索痕則稍向上彎,此乃因體重牽引所致。你可再去細瞧瞧趙家婦人頸后的索痕。”

  暮青話音剛落,趙屠子便急急進了屋。

  這一回,半晌才出來,出來時人已滿面通紅,神色復雜,垂首如斗敗公雞。他低頭不敢再看暮青,腦子只余那句“隔行如隔山”。

  趙家村三位長者從屋里出來,村長忙對院中的兩名青壯年道:“快!快給大寶松綁!”

  保長轉身對趙屠子斥道:“你啊你!只知逞能耐,大寶一條性命險些誤在你手上!”

  族公則對暮青一禮,“老朽代大寶和兩個娃子,多謝暮姑娘!”

  暮青忙伸手將族公扶起,屋中哭著跑出兩名孩童,與院中淋得濕透的趙大寶抱頭痛哭。

  院外,圍觀的村人已激動歡呼,贊嘆不絕!

  “陰司判官,果真名不虛傳!”

  “隔行如隔山,真是不服不行!”

  “若非暮姑娘,大寶便要蒙冤了。趙屠子,你逞哪門子能耐!險些害人!”

  趙屠子臉色漲紅,頭都不敢抬。

  仵作行雖起于殮葬、屠宰之行,如今已然隔出甚遠了。

  暮青轉身看了他一眼,淡道:“人雖不是豬,有時卻不如豬。”

  趙屠子猛地抬頭,羞憤握拳,臉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旁邊三位老者嘆了口氣,今日若非族公瞧趙大寶的兩個娃子可憐,起了憐憫之心,差人請了暮青來,只怕趙大寶便要被綁送衙門。如今暮老不在城中,趙屠子的驗詞頭頭是道,朝廷又未廢止屠戶驗尸的律例,知縣大人若采信,一條性命便會就此冤了去,那兩個娃子也會就此孤苦無依。

  這位暮姑娘,話雖毒了些,可比起一條性命,這一句罵實不算重!

  “沒有金剛鉆,莫攬瓷器活。你今日攬下的,是人命!”暮青淡淡看著趙屠子,撂下一句話后,便與三位老者行了禮,出言告辭了。

  趙屠子一震,他雖不知金剛鉆是何物,但后半句之重,卻如重錘砸于胸口。待他再抬頭時,只見暮青已行至院門口,村里老少激動地讓開一條道路,與她來時相比,村人們臉上已退去先時懼意,徒留敬意。

  趙大寶牽著兩個幼童從院里奔出來,跪在泥濘路上,磕頭相送。

  少女卻如來時一般,撐起青竹油傘,漸漸去得遠了…

  趙家村離古水縣二十里,官道旁,一條曲水河蜿蜒流淌。細雨風清,河面騰起的薄霧遮了半河的蓮紅綠水樓船麗舫。

  暮青執著傘,伴半河如畫風光,行得輕緩。

  才行出約莫一里路,她抬眸,遠望,目光一冷。

  前方,兩名壯漢擋住了她的去路。

  兩個漢子三十來歲,生得五大三粗,擋在前方,目光兇煞里透出幾分驚艷。

  暮青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里,腳步卻未停,依舊走她的路。

  兩人醒過神來,眼中透出幾分驚詫來。攔路的買賣做得多了,鎮定的主兒也不是沒見過,卻從未見過敢這般無視他們的。

  “小娘子好大膽子!竟不怕我兄弟二人。”

  “青天白日,官道攔路,我看膽子大的人是你們。”暮青停在兩人三步外,煙雨幾重,染了少女眉眼,初夏里生著幾分清寒。

  “青天白日?”先頭說話的漢子怪異地抬頭望了望天,這天兒陰沉沉地下著雨,連個日頭都瞧不見,哪來的青天?

  “少他娘的來這套!這年頭,朝廷昏庸,狗官遍地,哪來的青天!實話告訴小娘子,你得罪了人,有人出一百兩銀子要你的命!今兒這官道,小娘子怕是過不去了。”

  “想過去也不是不成,旁邊就是林子,小娘子隨咱們兄弟到林子里,伺候舒服了咱們,說不定…嘿嘿!”另一個漢子肆意地打量著暮青,手一指旁邊的林子,笑著露出一口黃牙,等著看她驚慌失措淚眼婆娑的嬌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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