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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2 璃音篡位

  北堂龍霆端坐在筵席之上,似搖地貔貅,又似人間太歲神,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萬夫難敵之威風。

  他將碧玉樽擱至桌案之上,寬厚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案面,發出“咚咚”的響聲。

  北堂璃音眼尾斜飛,頻頻掃向北堂龍霆手邊波光微漾的碧玉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的心跳聲和北堂龍霆敲擊案面所發出的沉悶聲響。

  “璃王若有心事,不妨同在下傾吐一二。”

  片刻失神之后,北堂璃音再度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勸著酒:“在下先干為敬,璃王隨意。”

  北堂龍霆深深地凝望著神色拘謹的北堂璃音,企圖從她臉上看出毫末的愧疚之色。

  可惜,北堂璃音厚重的銀狐面具下,還貼了層人皮面具。

  饒是她面露愧色,他也看不見。

  俄頃,北堂龍霆低頭淺嘆,倏地端起案面上酒水滿盈的碧玉樽,一口飲盡。

  “這酒,真苦。苦到本王心里去了。”

  北堂龍霆眼圈微紅,薄薄的唇卻微微向上揚起,扯出一抹牽強的弧度。

  “這酒,分明帶著些許的甜味兒,又怎會苦?”北堂璃音端起碧玉樽,就著杯壁,淺嘗輒止。

  “心中的苦,即便是最為甜膩的蜜糖,也化解不了。”

  北堂龍霆抬眸,定定地看著北堂璃音,沉聲道來,“本王自執政北璃以來,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豈料,竟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何出此言?”

  北堂璃音心里咯噔一下,深怕北堂龍霆察覺到了異樣,身子下意識地往后傾靠。

  “十七年前,本王未能保護好妻女,使得愛妻魂斷,親閨女吃盡苦頭。本王欠她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不止如此,曾同本王并肩作戰過,深得本王信任的護國大將軍,竟千方百計地欲置本王于死地。”

  北堂龍霆面色頹然,聲色沉悶,“讓本王更覺寒心的是,本王養了一十七年的女兒,竟...”

  北堂璃音緊張到了極點,她雙眸死死地盯著北堂龍霆微微翕動的唇瓣,心中五味雜陳。

  此刻的她,矛盾至極。

  她既害怕從北堂龍霆口中聽得他對她的失望,又心生期待,寄希望于北堂龍霆還能念著她的好。

  平心而論,過去的一十七年里,北堂龍霆待她極好。她即便是要天上的辰星,他也會想方設法地給她弄到手。

  故而,即便早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北堂璃音依舊期望這個曾寵她入骨的男人,能永遠惦念著她。

  北堂龍霆見北堂璃音眸中現出一絲掙扎,釋然輕笑,“罷了,今宵有酒今宵醉。你倒的酒,本王肯定得喝。即便是穿腸毒藥,本王也會爽快地一飲而盡。”

  北堂璃音瞳孔微顫,攏于袖中的手因過于緊張的情緒,仿若失去了全部氣力,完全無法動彈。

  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北堂龍霆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樣糊涂。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偽裝。

  又或許,打一開始,他就已經料到,杯中的酒藏著劇毒。

  北堂璃音惴惴不安如坐針氈之際,北堂龍霆跟沒事兒人一般,端著手中碧玉樽,豪氣萬丈地飲下一杯又一杯。

  鳳無憂、君墨染趕到之時,北堂龍霆依舊端坐在筵席之中,若無其事地喝著酒。

  鳳無憂神色大駭,指間銀針朝著北堂龍霆手中碧玉樽射去,“老頭兒,別喝!”

  砰——

  碧玉樽被數根銀針貫穿,粉碎成渣。

  泠泠澈澈的酒水盡數灑在北堂龍霆神色的玄纁色狂蟒對襟錦服上。

  他不急不惱,笑吟吟地道:“妞妞,你終于來了。”

  “老頭兒,你...你連她給的酒,都敢喝?”

  鳳無憂氣急敗壞地將北堂璃音推至一邊,滿眼關切地看著北堂龍霆。

  北堂龍霆打了個飽嗝兒,小聲嘀咕道:“酗酒傷身,本王知道分寸。”

  “你快給爺吐出來。”

  鳳無憂急了眼,雙手扶著北堂龍霆寬闊的肩,使勁兒地搖晃著他。

  “酒已下肚,怕是吐不出來了。”

  北堂龍霆話音一落,竟口吐白沫,雙眼翻白,直愣愣地倒在了鳳無憂的懷中。

  眾人見北堂龍霆這副模樣,大驚失色。

  原本喜氣融融,觥籌交錯的筵席上,于須臾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老頭兒,快醒醒。”

  逼仄的席位上,鳳無憂無措地晃著北堂龍霆的身軀,“你怎么可以這么糊涂?北堂璃音的酒都敢喝!早知道,就不認你了。如此,便可以不這么難過。”

  君墨染滿臉郁色,若不是筵席之中人多眼雜,他定要將恬不知恥地賴在鳳無憂懷中的北堂龍霆扔入茅坑之中,浸屎!

  就在鳳無憂抱緊北堂龍霆的那剎,君墨染分明瞅見了北堂龍霆臉上的得意之色。

僅一眼,君墨染便知北堂龍霆實屬逢場作戲  只不過,心急如焚的鳳無憂并未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之事。

  “老頭兒,你不是一直想聽爺叫你一聲爹?爺尚還沒開口,你怎么就棄爺而去了?”

  鳳無憂瞅著面色灰白的北堂龍霆,聲色哽咽,悔不當初。

  北堂璃音神色復雜地看向了無生氣的北堂龍霆,淬毒的眼眸中閃過一道淚光。

  不過,僅片刻功夫,她便恢復了鎮定。

  她瞅著喜堂之中驚慌失措的眾人,闊步行于高位,字正腔圓,“眾人聽令,本宮有事要宣。”

  在場朝臣、世家權貴紛紛側目,不解地看向高位上器宇軒昂的“玉面狐貍”。

  就連悲痛欲絕的鳳無憂,亦抬起了眼眸,定定地望著她。

  撕拉——

  令眾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位僅僅只用了半個月時間便成為北璃京都第一紅人的“玉面狐貍”,居然當眾揭去了臉皮。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偽面皮下的那張臉,竟是北璃失蹤多時的嫡長公主北堂璃音!

  “怎么回事?玉面狐貍怎么會是璃音公主?”

  “我倒是聽知情人說過,北堂璃音曾蓄意毒害無憂公主,惹得璃王大怒,當場同北堂璃音斷絕了父女關系。”

  “難不成,正是北堂璃音毒害了璃王?”

  “怎么可能!璃王是出了名的護短寵女,北堂璃音但凡有點良心,也不該向璃王下手。”

  北堂璃音聽著眾人的非議聲,氣得面色鐵青,薄紅的檀口亦漸趨煞白。

  少頃,她和緩了心緒,聲淚俱下地道:“很遺憾,本宮耗費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依舊未能勸住父王。”

  眾人面面相覷,狐疑地看向高位上底氣十足的北堂璃音,一時無言。

  北堂璃音掃了眼面色沉痛的鳳無憂,薄紅的唇微微向上揚起。

  自她得知鳳無憂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之后,就盼著有朝一日能反將她一軍,笑著看她在悲慟之中苦苦掙扎。

  沉吟片刻之后,北堂璃音再度開口。

  她激動地指著頹然寥落的鳳無憂,聲色俱厲,“都怪你!要不是你,父王怎會萬念俱灰?你仗著父王對你的愧疚,先是逼著父王拿出國庫中一切珍寶給你充當嫁妝,又要去了北璃七十萬大軍的兵權,甚至還打算洗牌北璃朝堂。父王不忍拒絕你的請求,又不愿北璃大好河山被你毀盡,才會在絕望之中服毒自盡。”

  “北堂璃音,你真的沒有心。”

  鳳無憂憤懣不已,吐語連珠,怒斥著北堂璃音,“爺很納悶,你究竟是如何做到這般狠絕的?老頭兒寵了你十七年,你怎么下得了手?過去的一十七年之中,他可有讓你受過一絲一毫的委屈?即便是養豬,也比你這種沒有心肝無情無義的白眼狼強。”

  北堂璃音寸步不讓,她揚起尖削的下巴,冷聲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今日,本宮便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輸?爺從未想過和你爭輸贏,爺只希望老頭兒能平安順遂地活著。”

  鳳無憂見北堂璃音咄咄逼人的模樣,愈發心疼曾為北堂璃音掏心掏肺的北堂龍霆。

  他若是得知北堂璃音這么無情,該有多難過?

  北堂璃音被鳳無憂犀銳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視線,轉而掏出袖中一卷發黃的圣旨,朗聲念道:“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嫡女璃音,日表英奇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本王百年之后,諸卿家當全力輔佐的王室嫡儲璃音,以固千秋霸業。欽此。”

  聞聲,眾人神色皆是一僵。

  更有耿直者直言不諱:“北璃王不幸殞命,誰知圣旨是真是假?”

  北堂璃音不疾不徐地甩過去一記眼刀,旋即又將圣旨交至禮部尚書手中,沉聲道:“此乃父王親自撰寫的圣旨,有勞禮部尚書親辨父王的真跡。”

  “這...”

  禮部尚書眉頭緊蹙,為難地盯著手中看起來好像有些年份的圣旨,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以為圣旨乃北堂璃音一手偽造。

  若是當場揭穿了北堂璃音的真面目,他最寵愛的女兒顧緋煙被流匪輕薄一事,怕是要傳遍京都內外。

  若是替北堂璃音作了偽證,又覺對不住北堂龍霆多年來的照拂。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封圣旨,竟真是北堂龍霆親筆撰寫。

  禮部尚書再三確認著圣旨上的字跡,過了好一會兒,才篤定地同眾人道:“圣旨確為璃王親筆撰寫。”

  他話音一落,敖澈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平穩落地。

  他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朝著鳳無憂懷中臉色灰敗的北堂龍霆磕了三個響頭。

  隨后,敖澈緩緩起身,字字鏗鏘地聲援著北堂璃音,“璃王猝然駕崩,舉國哀慟。然,國不可一日無君。璃王既立了遺旨,微臣定當遵從璃王的旨意,盡全力輔佐新王登位。”

  “臣附議。”

  敖澈此話一出,那些被北堂璃音威脅過的朝中眾臣、世家權貴亦出聲附和道。

  僅眨眼工夫,亂作一團的喜筵上,僅少數未被北堂璃音抓住把柄的臣子未作回應。

  他們總覺,北堂龍霆的死太過突然。

  可問題是,他們位卑言輕。縱提出了質疑,也無人搭理,甚至還會為自個兒惹上一身腥。

  如此一來,心存疑慮者,也只得偃旗息鼓。

  鳳無憂聞言,并未作出回應。

  北堂龍霆的身體尚未涼透,她委實不愿再讓他被北堂璃音所擾。

  她捂著北堂龍霆的雙耳,久久未言。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鳳無憂薄唇翕動,蒼白的小臉上,是無盡的悲涼。

  “爹,你不是親口答應過妞妞,要用往后余生,盡全力彌補對爺的虧欠?”

  君墨染見不得鳳無憂傷心難過,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眼。

  此刻的他,恨不得將北堂龍霆一拳捶醒。

  “爹,過去是爺太過任性,總不愿認你。事實上,你的好,爺都記在心里了。”

  鳳無憂將北堂龍霆散至額前的碎發輕攏至耳后,低聲囁嚅道:“爺有時候還挺羨慕北堂璃音的,畢竟,她霸占了你一十七年的寵愛。”

  即便,北堂龍霆糊涂了一十七年,鳳無憂也從未怪過他。

  她深知,倘若她自小就留在北堂龍霆身邊,他一定也會像寵愛北堂璃音一般,將她寵上天。

  君墨染見北堂龍霆還在裝死,忍無可忍。

  他闊步上前,不留情面地踹了北堂龍霆一腳:“你若敢弄哭本王的女人,從今往后再也別想見她。”

  北堂龍霆默默汗顏,他原本還想聽聽鳳無憂的心里話。

  要知道,鳳無憂平日里犟得跟牛一樣,怎么哄她,都不愿意叫他一聲“爹”。

  鳳無憂不悅地掃了眼君墨染,冷聲道:“你再踹一腳試試?小心爺扒了你的皮。”

  君墨染不服氣,冷颼颼地道:“為了一個將你騙得團團轉的便宜爹,連本王都不要了?”

  鳳無憂尚未參透君墨染的話中意,就見北堂龍霆睜開了笑意滿盈的眼眸。

  “妞妞別怕,父王沒事。”

  北堂龍霆心情大好,順勢將鳳無憂攬入了懷中,“父王發誓,從今往后,再也不同你開這么無聊的玩笑。”

  “老頭兒,你竟騙爺!”

  鳳無憂惱羞成怒,她猛地掙開北堂龍霆的懷抱,狠踹了北堂龍霆一腳,“為老不尊的東西!爺單方面宣布,同你斷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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