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莊妃又惱了二阿哥去,廿廿便忙笑了一聲兒,緩和一下兒氣氛去,雙手握住莊妃笑道,“姐姐這會子又何苦怪他呢?他終究是皇子,皇子的身份終究也有皇子的難處,這樣的話便是普通大臣說得,卻也是身為皇子的不容易說的。”
莊妃瞟廿廿一眼,“你又要護著他去。他便從前是個小孩子,與你有母子的情分,可他如今已然長大成人,你何苦還要繼續護著他去?”
“我倒想知道,你究竟要護著他到幾時去?”
“他如今這么大的人了,既是皇上的長子,這話不是他說,難道他還要等著咱們尚且年幼的三阿哥、四阿哥來說不成?”
廿廿忙笑,哄莊妃道,“…便是綿愷、綿忻如今已經長成了,這話我也寧肯自己去說,也不打算叫他們兩個說呀。畢竟,這話倘若有一點點兒沒說好,便必定會惹皇上震怒的不是?”
莊妃想了想,便也嘆了口氣去,“那倒也是。他這會子也是趕巧兒了,剛好成婚,這便正得了機會裝聾作啞去。”
廿廿含笑晃了晃莊妃的手去,“我便不是他本生額娘,可是卻也好歹還是他額娘。有我這當額娘的在,這些勸皇上的話,便也還輪不到他們當孩子的說去不是?”
莊妃蹙眉道,“…其實我是想來與你說,這事兒你不如撂給我,叫我跟皇上去張這個嘴去。反正你也說了,我這人就是這個性子,皇上也知道,故此這話由我來說,興許皇上不會動大氣。”
“我只是想著,皇上倘若不高興了呢,不過是將我降位。那你這番心意便白費了,故此我便要事先與你報個歉來。”
廿廿便笑了,目光越發柔軟下來,“姐姐總說自己是清冷的性子,可是每當有事,姐姐總想擋在我前頭,替我將事兒給扛了。我難道還不知道姐姐今兒是想來與我說什么的嗎?”
“只是姐姐也說了傻話了——姐姐又為何要替廣興說話去?姐姐何嘗與那廣興有何交結去?便是廣興克扣后宮用度的事兒,姐姐又何嘗在那要換緞子的人里頭?姐姐是最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的,故此便是旁人鬧騰得歡要換緞子,姐姐卻從來提都沒提過,故此這回廣興的事兒又與姐姐能找上什么關聯呢?”
“既然姐姐與廣興當真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那姐姐在皇上面前替廣興說話,又有何立場呢?姐姐到時候兒又該如何自圓其說?皇上又如何能聽得入心呢?”
莊妃一時也被問住,不由得連連搖頭,“咳,終究還是妃位的份例本就多,這便所用的緞匹沒什么樣兒是短的、缺的,我這才沒張羅著去內務府換罷了。那些張羅得歡的,自然還都是份例本不夠用的貴人和常在…”
尤其是那生在一等公爵之家,卻進宮來只得了個常在位分的安常在,便一向都是換緞子鬧騰得最歡的。此外,便是那位新進宮的宗室格格之女、在家被嬌寵若掌上明珠的恩貴人了。
“以我的性子,本來若是因為個什么事兒撞上廣興的話,是必定能吵得起來的!只可惜,我終究早沒料到今日會出這么個事兒,這些年竟然都錯過了…”莊妃有些扼腕,“若早知道有今日,我早跟他結下梁子,那今日便有的是在皇上面前可說的去了!”
莊妃的話,叫廿廿反倒得了寬心去,廿廿便不由得笑道,“那也是廣興的造化,這幾年在內務府事物上沒得罪上姐姐,否則他還能熬到今天的?說不定早被姐姐給罵到掛印而去,不敢再管這內務府事務了!”
兩人相視而笑,卻也都最后只剩下嘆息。
如今情形已然如此,便是再說過去,又有何用了呢?
莊妃凝視廿廿,“…或者,你就由著皇上去吧。既然前朝那些男人們都不敢說的話,又何苦非叫咱們這些深宮婦人來說呢?”
廿廿含笑垂眸,“姐姐是擔心我,我都明白。可我便是為了我自己,這些話也得與皇上說說呀。”
莊妃在廿廿宮中停留了一個午后去,直到日落,方才回去。
莊妃因心事沉重,不愿坐轎,這便叫抬轎的太監先回去了,她由星澄陪著,自己個兒沿著宮墻夾道走回去。
星澄深知以主子的性子,這會子除了是為皇后娘娘懸心之外,更多是在自責——主子是多想能替皇后娘娘將這事兒扛過去啊,可是正如皇后娘娘所說,主子是實在與那廣興找不到什么瓜葛之處去,這便在皇上面前壓根兒就沒有立場去說那樣的話。
星澄便輕聲勸解,“主子便別難受了…主子的心意,皇后娘娘都已經明白了呢。”
莊妃閉了閉眼,“她說得對,就算我想替她出頭,可是我若是在皇上面前強出頭的話,我既與那廣興并無瓜葛,那皇上一樣兒還是得疑心我去。這便一想,還是知道我的話不過是替皇后娘娘說的,那反倒叫皇上覺著,皇后有話不肯直接與他說,還要經過我的口,那便反倒叫皇上與她生分了去了。”
星澄忙道,“誰說不是呢?終究皇上和皇后兩位主子,才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中間兒是不愛隔著旁人的不是?”
莊妃聽著,不由得停住了腳步,伸手撫了撫鬢角,“是啊,你說得對。可我卻也反倒因此而更擔心,就因為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便也可能有些話,是最不希望從對方口中說出來的啊…”
星澄也為難得一張臉都皺起來了,“這該怎么辦才好呢,當真是左右為難。不過奴才想,以皇后娘娘的睿智,必定能處理得好。若是換成奴才啊,當真是要愁白了頭發了。”
莊妃倒笑了,“…你以為她自打入宮以來,這二十年來,她的頭發不是白了多少回了?”
星澄先怔了怔,隨即會意,便也輕輕一嘆,“又多虧這些年都有主子陪伴在皇后娘娘身畔,倒也幫皇后娘娘解了不少愁悶去。”
莊妃卻搖搖頭,“我能幫得上她什么去?無非就是我說話不用顧...
話不用顧慮那樣多,心里想的盡可以直接從嘴里說出來;而她身為中宮,終究不能如我這般言語無忌,故此便是聽我說上那一番,也能叫她心底下舒坦些罷了。”
“除了這些口頭上的,我終究幫不到她什么實處去。終究她才是一國之母,那些她操的心、想的事兒,不是我能擔得起,更不是我能如她一般處置得明白的。”
星澄聽著也是嘆氣,“…其實奴才也想說,這回皇后娘娘既然為難,且里頭還有國舅爺的干系,那皇后娘娘不如就什么都不說好了。”
莊妃笑笑,搖搖頭,“皇上,是她的夫君;這大清的江山,更還有先帝的托付啊…這事兒若她都不去說,那就真的沒有人敢說了。”
“況且,畢竟廣興在山東、河南等地需索靡費之事是在后頭才揭發出來的,可是廣興之事的起因卻是克扣后宮的用度,尤其是膽敢不遵皇后諭旨,且將皇后宮里用度里加了幾十匹不能用的醬色紗去…若是廣興就這么死了,自然有好事之人說廣興就是因皇后而死,就是皇后在皇上面前告了廣興去啊。”
星澄忍不住輕啐一聲,“竟是什么樣的人,連這樣的話也要搬弄?”
莊妃靜靜轉眸,看了星澄一眼,“…如今三阿哥、四阿哥兩位皇子最大的倚仗,自然就是皇后娘娘。唯有她倒了,才能叫兩位皇子失勢。這個道理是從皇后正位中宮起,就被那些人看得真真兒的啊。眼前出了這么件事兒,這樣大的把柄,他們如何會輕易給放過了去?”
“故此,皇后娘娘便是為了三阿哥和四阿哥兩位皇子,她這做額娘的,也不能不說啊。”
星澄點點頭,卻也唯有嘆息罷了。
傍晚的時候兒,二阿哥福晉佟佳氏和綿愷福晉佛拉娜都遞牌子進來,要來給廿廿請安。廿廿今兒心下有事兒,這便叫免了。
月桂小心勸道,“自打二阿哥大婚以來,主子一共還沒見二阿哥福晉幾回呢。知道的,是今年趕上事兒多,主子心思暫時在別處,沒往眼前想;可是若是那不知道的,或者是故意想要挑刺兒的,說不定還得往外頭傳揚,說主子不待見二阿哥福晉,這便剛大婚,就三天兩頭的給吃閉門羹呢。”
廿廿嘆口氣,“我不獨不見她,連佛拉娜我也一并不見的。這便又叫他們怎么說去?”
月桂想想,便也心下一寬,跟著笑了,“也是。主子連三阿哥福晉都不見,看他們還能如何說嘴去?難不成又要說,主子與自家兒媳婦也不睦了不成?”
廿廿指尖兒撐著額角,靜靜想了想,幽幽道,“…二阿哥福晉倒是跟想的不一樣兒。原本忖著她阿瑪怕是心向二阿哥那頭兒,故此才特地留著這個閨女,遲到十七了才初次選看。”
“等她進了宮,到我跟前來磕頭,我倒瞧著她是個廣額豐頰的女孩兒,看著便有個大樣兒,想著貌自心生,想來她或許也是個敞亮的姑娘。”
“再者她自小隨著她阿瑪在南邊兒長大,跟著南邊兒漢人學了不少的婦道,眼瞧著性子也嫻雅不少。”
月桂便笑,“奴才瞧著,仿佛也是這般模樣兒呢。總歸啊,這位二阿哥的新福晉,比當初那位,性子是隨和了不少去。”
廿廿便也欣慰地點點頭,“所以你瞧,這上天啊總是公允的。今年前朝趕上事兒多,這便反倒叫后宮里和睦些,否則若這佟佳氏也生得如當年舒舒的性兒,那我才要更加分神兩顧。”
月桂由衷道,“主子最大的福氣,便是恬淡知足,故此上天又怎肯薄待主子去呢?”
正說著話兒,皇上從外頭進來。
廿廿心下便一跳,許久沒有了的緊張,呼啦一下子就涌上了心頭。
皇上立時就感覺到了,一邊兒換衣裳一邊歪頭瞧廿廿,“…這是怎么了?只是在你自己個兒的宮里呢,怎么還這么局促開了?”
廿廿趕忙笑道,“是趕到年下了,宮中各項事務都堆到眼前兒來,我方才便晃了神,想旁的事兒去了。倒叫皇上給瞧見了,可不好意思了。”
皇帝點點頭,“…明年就是爺的五十整壽了,從正月里就要有恩賞,種種忙碌。爺自己一想,都覺著頭疼,這便恨不能所有的慶賀都免了。后宮里的這些事兒,便也是難為你了。”
廿廿含笑道,“皇上是厲行節儉,故此早就下旨,但凡能免的慶典之處,全都已經免了。然則該賞的筵宴,終究不能都免了,畢竟天下臣民都在翹首期盼不是?便是咱們自家里儉省些,這該叫大臣和百姓一同共襄的盛事,倒也不能全都省了去。”
皇帝垂眸去尋廿廿的眼睛,“…當真,沒有旁的事?”
廿廿忙道,“沒有了,皇上放心就是。”
皇帝卻笑,伸手攥住了廿廿的手去,“便是你不說,爺心下難道就不知道了?爺知道,你是替和世泰懸心呢。爺剛叫他兼任總管內務府大臣,結果剛上任就給他接連降了頂戴去,你怎能不跟著擔心呢?”
廿廿心想,若是皇上是以為這個,那倒也行。畢竟這也是人之常情。
廿廿便赧然一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皇上,皇上千萬別笑我小家子氣。”
皇上哼了一聲兒,倒像個撒嬌的小孩兒,“你可白擔心了,爺旨意都你好了,明兒就傳旨賞還他們二品頂戴去!”
“啊?”廿廿果然沒想到,畢竟這才幾天的事兒啊,剛降完,這么幾天就賞還了呀?
皇帝看著廿廿的愣怔模樣兒,不由得開懷大笑,“瞧瞧,就知道你必定高興傻了。你當爺前幾天說要降他頂戴的時候兒,爺就忍心啦?爺心下何嘗不知道他是跟著吃掛烙兒的,他才上任,這些事兒跟他哪兒有半點干系呀!只是他正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了,爺既然是所有的總管內務府大臣都罰,那自然不能將他給免了。否則你叫大臣們如何說爺呢,爺不成了偏袒自己小舅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