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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多冰少雪

這個宮廷是我的  廿廿靜靜望著鏡中的自己,心緒也是隨著她們的話而飄游浮蕩著。

  她明白她們兩個的意思:二阿哥這位新福晉的父母兩個,怕是放在閨女身上的心思是有所不同的。

  便從佟佳氏十七歲了才參加了給二阿哥挑繼室福晉的一回附加挑選來看,佟佳氏自然是明明足歲,卻刻意避開了給綿愷挑福晉那一回的挑選去。能做得起這個主的,必定是她阿瑪、公爵圖明阿。

  便由此推斷,圖明阿的心,是該傾向綿寧去的。

  只是廿廿原本以為他們家自該夫妻同心,可是以今兒初定禮賜宴上的所見,才叫廿廿知道佟佳氏這位額娘宗室格格,眼界倒是比圖明阿更高一些。

  故此二阿哥這位繼室福晉的性子,便也在兩可之間。興許更像她阿瑪些,又或者更像她額娘些兒,這便可能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可能來。

  若是這位新福晉更像她阿瑪圖明阿,那難保將來不是另一個舒舒;可若是更像她額娘宗室格格的話,那倒也可能是個有些格局的女孩兒。

  只是不管這新福晉像她父母的哪一方,只是來日總歸有一個方向是不能更改的——那就是,她終究是二阿哥的福晉啊。

  她便將木梳擱下了,只抬眸望鏡中,“你們去瞧瞧皇上那邊兒散了沒。今兒個雖說賜宴,怕是皇上也吃不了幾口痛快的,提前預備些清淡的,叫皇上來好墊墊。”

  少頃皇上過來時,面上果然依舊掛著慍色去。廿廿便親自伺候皇上更衣,手上一邊兒忙著,嘴里只是講說今兒內眷們賜宴之時的熱鬧。

  “那內二學的兩個小學生唱得甚好,嗓音清亮,竟將房檐下掛的鳥兒都給驚動了。原本天兒冷,鳥兒都懶了,可今兒冷不防聽見另一把子動聽的歌喉,這便以為有勁敵飛臨了一般,這竟忘了冬眠打盹兒的,竟重又打起精神來,揚起嗓子跟著斗一斗了!”

  皇帝聽了也是不由得挑眉,“哦?這般難得?那今兒你這宮里,必定是清音繞梁去!”

  廿廿握住皇帝的手,“可不是!皇上快靜下來,凝神聽聽…”

  皇帝真信了廿廿的話,這便屏息凝神,也跟著廿廿的模樣兒,仔細去用耳朵尋找那繞梁的回響…這一瞬,便連什么不快都給忘了。

  廿廿終是笑了,“所謂天籟,不過是這萬籟俱靜之聲。天下靜,才能讓皇上心安定。”

  皇帝便笑了,伸手刮廿廿鼻梁一記,“還這般淘氣…”

  廿廿故意老氣橫秋地,“怎地,總不至因為今兒是二阿哥大喜的日子,我便又當了一回婆母,這便也得跟著人老珠黃去了吧?”

  皇帝忍俊不已,拍著廿廿的手道,“不是你這當婆母的人老珠黃,倒是我這當家翁的,已然須發皆白。”

  廿廿心下不由得也是跟著微微一疼。

  抬眸去看皇上,可不是,皇上的須發之間,縱然不明顯,可是留神看進去,也終究是見了霜花。

  廿廿忙轉頭去指著窗上,“瞧,窗上也結了窗花兒了。雖說冷,可是每年我倒都盼著這些窗花兒結起來。有了這些窗花兒啊,當真是天工奇巧,叫窗戶上可好看了許多去。”

  皇帝也轉頭去,隨著廿廿的指尖兒,去細細地端詳。

  那些窗花兒,形狀各異,可卻又有著同樣的冰肌玉骨,帶著圣潔森然的美,不可方物。

  皇帝便笑了,伸手輕撫廿廿的面頰,“…它們像繃起臉來時候兒的你。”

  廿廿揚眉,“我有那么冷酷么?”

  皇帝便搖頭,“不是冷酷,是端莊,高潔而不敢犯;況且也唯有你繃起臉來的時候兒才那樣,平素與爺在一處的時候兒,它們自然便不是你了。”

  廿廿靜靜側眸,“皇上是說,我若端起中宮的架兒來的時候,便是那般的模樣啦?”

  皇帝想想,略作點頭,“雖不全似,不過卻也有幾分相像。”

  次日皇上赴北海閱冰技去。

  “又是冰…”廿廿不由得定定看著窗上的冰花兒,又出了一會子神。

  月桂端來熱水,伺候廿廿洗臉梳頭,瞧著主子這副模樣兒,不由得含笑,輕聲道,“從前每年皇上閱看冰技去,主子也都高興呢。前年因天兒不冷,冰面凍不瓷實,這便叫皇上將預定的冰技大典都給取消了,主子還跟著懸心了一個冬天兒來著…”

  “今兒主子這是怎啦?怎好像忽然不喜歡冰了似的?”

  廿廿便輕輕嘆了口氣。

  實則,出生在北地的孩子,哪兒有不喜歡冰的?因為冬日里,那看似冷酷無情的冰啊,卻成了最好的玩意兒。各種各樣玩兒冰的法子,各有各的精巧;更何況還有那么精彩絕倫的冰技,還可以在冰面上拖冰船…

  “我怎會不喜歡冰呢?”廿廿輕撫面頰,“你們說,我近來可有對你們冷淡之處?”

  月桂便與月柳對了個眼神兒。

  月桂忙笑,“主子對奴才們好著呢,怎么會對奴才們冷淡了?”

  月柳也趕緊往旁邊扯話題,“…若說這宮里性子最冰清玉潔、卻也有些高有些冷的,那便首屈一指是莊妃娘娘了。興許主子是與莊妃娘娘姐妹情深,時常相聚在一處,這便耳濡目染之間的,也將莊妃娘娘的性子給過了些兒來。”

  廿廿聽了便也忍不住笑,“莊妃姐姐這會子必定耳朵根子發熱呢,她必定要在宮里啐,是誰在嚼她的舌頭根子呢…”

  月柳趕緊吐了吐舌,朝虛空里拜拜,“莊妃娘娘饒了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

  廿廿雖說笑著,卻還是出了會兒神。

  “…你們說,會不會我這幾年來將太多的心思放在綿愷和綿忻身上,這便對皇上不夠關心了啊?”

  “不會吧!”月柳趕忙道,“主子何時不將皇上擺在第一位了啊?便是為了三阿哥、四阿哥費心,可是主子最關心的還是皇上啊!”

  廿廿這才微微一笑,“那就好。”

  這一日的北海閱冰技之后,皇上又連續多日,赴瀛臺等處再閱看冰技。

  今年的冰是凍得好,可是雪卻有些少了。雖說冰與雪同源,可是來年開春兒更能干系到農田大地里頭墑情的,卻更多是雪,冰有時候遠水解不了近渴。

  故此盡管皇上連續多日、多次閱看冰技,卻也還是特別命兩位成年的皇子綿寧與綿愷,分別赴大高殿、萬善殿兩處祈雪。

  這還是綿愷作為皇子,頭一回正式地代皇上向上天行祈禮,故此廿廿也十分鄭重其事,親自將綿愷叫到面前來,盯著他將所有的禮數全都走了一遍,沒有差錯了才放心放他回去。

  廿廿又囑咐佛拉娜和九慧兩個,待得綿愷回家去,也要看著他勤加練習。

  此外,廿廿還將二弟和世泰叫到面前來,親自囑咐和世泰陪著綿愷赴萬善殿之后,一定要小心協助著綿愷,千萬不可出半點差池去。

  也幸虧有和世泰身為綿愷的諳達,這便能時常跟在綿愷身邊兒,才能叫廿廿安心些。

  交代完了,廿廿卻還是格外瞧出來,和世泰有些心事沉沉的模樣。

  廿廿垂眸想了想,便也猜出兩分來——畢竟和世泰剛剛被任命為總管內務府大臣,那身為官長的,無論內務府里出了什么事兒,也總得要跟著吃點掛烙兒去。

  前幾天皇上才將盛住在萬年吉地工程里頭鬧出漏水和虧空等的事兒給處置完,又懲治了內務府幾個辦事的官員,和世泰身為總管內務府大臣,便是剛上任,也得跟著一并受罰。

  廿廿聽見的動靜是,和世泰是跟著一起降三級留任。

  廿廿便輕輕笑笑,柔聲勸慰兄弟,“…怎么,剛走馬上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就得先跟著一起吃掛烙兒、降級留任,心下憋屈不是?”

  “可這也就是官場的規矩,你想頭上戴多大的烏紗帽,你就也得扛起相應的責任來。這總管內務府大臣自是無人不敬的,可是但凡內務府出事,不論大事小情,你也總得跟著一并受罰才是。“

  “便你再是剛剛上任,那又怎么著?在其位謀其職,你已經在這個差事上,那你就得跟著一起吃這個掛烙兒…你若熬受不住,也簡單,你盡可以向皇上請辭了去。”

  和世泰面上也是一紅一白的,隨即終究還是樂了,“叫姐姐這一頓罵,可將我給罵醒了。原本我這心下當真是有些委屈的,畢竟都是那盛住犯下的大罪,便叫他兄弟孟住給扛著去呀,憑什么叫我也跟著吃掛烙兒去?我又不是他們家的兄弟…”

  廿廿便含笑,“你雖不是他們家的兄弟,可誰讓你也是正兒八經的國舅爺呢。你便是從這事兒上得些警醒,時刻提醒著自己別再走上那盛住的老路去,那這回的事兒,你就沒白經歷一場,這點子掛烙兒便吃得值當。”

  “再說…內務府因是管著天家的家務事兒的,故此歷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幾乎全都是內廷主位們的兄弟子侄。從前的金簡、缊布父子兩個,是淑嘉皇貴妃家的;盛住就更不用說了。如今的英和,則是先帝爺瑞貴人的兄弟;其他如蘇楞額,那也是星樓的族人啊,而星樓如今是二阿哥的側福晉,更是皇長孫生母啊。”

  廿廿抬眸,靜靜望住弟弟,“如今我身為中宮,而你又是我兄弟,那你就必定要擔起總管內務府大臣的擔子來。從前叫你輕省幾年,不過是因為你年輕,不忍叫你早早就嘗了這里頭的甘苦去。如今你年歲也到了,是該扛起這個擔子來了。既如此,那你早一天跟著吃掛烙兒,先把這滋味兒嘗過了、嘗透了,那你以后便不會被這個所累了。”

  和世泰心下也是微微一警,越發清醒下來。

  他們家雖說有兄弟三人,可是大哥早早就身故了,三弟則還年幼,故此如今能扛起這差事的便也唯有他一人。他縱然有時候兒也覺著累,不喜歡這官場的人心糾葛,可是他責無旁貸。否則,難道要將這些擔子都推給阿瑪去么?

  阿瑪的性子更為散淡,如今肩上扛著內大臣、禮部尚書、鴻臚寺等一串差事去,已經夠老人家受的了。他不能再叫阿瑪為難。

  和世泰想著想著,卻忍不住輕聲地笑了,“姐姐你說,從前多少外戚都是爭權奪利,生怕自家不受重用;可是咱們家呢,姐姐自己這些年就沒爭過什么,阿瑪和我則更恨不得肩上的差事越少越好。”

  廿廿聽著也覺有趣兒,不由得含笑道,“還不是‘賴’皇上?都說天子們都不愛重用外戚,可是皇上都不用咱們自己爭,便事先將這些重擔一樣一樣兒地全塞到咱們家人懷里了,想不要都不成。“

  “既然都已經被塞了這么多重擔了,咱們自己哪兒還值當必須另外要爭什么去了?”

  和世泰含笑靜默了一會子,還是深吸口氣,凝注廿廿,“這都是皇上的恩典…阿瑪和我雖偶爾也有些心下疲憊,不過我們也絕不負皇上的重托,更要替姐姐撐起來。”

  廿廿含笑輕撫弟弟的手臂,“阿瑪和你的性子,我又豈有不知道的?你們都是不愛爾虞我詐的,這朝堂之事難免叫你們覺著憋屈。以后若再有這樣的事兒,你們可別瞞著我,盡管進來與我說說。”

  “我啊,終究在這宮里這些年了,心里能扛住的事兒自比阿瑪和你多些,我便好歹能替你們開解開解。”

  和世泰含笑點頭,“姐姐放心。”

  他帶著笑容,告退轉身向外。留給姐姐一個釋然、輕快的背影,可是實際走出姐姐宮門來,他還是站住,面上的笑容都垂落下來。

  實則這些天來他和阿瑪所經歷的事兒,又何止是方才所說的那一樁?

  可是他卻不想都說出來,徒然叫姐姐跟著著急上火了去。

  和世泰回到家,他妻子庫雅拉氏正著急地等著他。見他回來,忙將才兩歲的四妞擱下,起身迎出來,“二爺回來了?可見了皇后主子不曾?我阿瑪的事兒…二爺可替我求了皇后主子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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