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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2、出頭之路

  安常在明白,就憑她自己的家世,都還落得這些年只能在常在的位分上毫無動靜,這就是得罪了皇后的下場。倘若將來還是皇后的日子繼位的話,那她可真是永生永世無法翻身了,說不定反過來還會更連累自己的母家也說不定。

  榮貴人瞟了安常在一眼,知道安常在是想到什么去了。

  對此,榮貴人心下既有戚戚,卻又有那么一點子莫名的優越去。

  心有戚戚的,自然是她的處境跟安常在也有些類似,畢竟她是孝淑皇后抬舉出來的人,皇后對她一向都不待見,都這些年了才終于得了一回晉位的機會,苦熬十年才終于成為貴人。故此一旦將來還是皇后的兒子承繼大位的話,那她的未來也幾乎是能一眼看到頭兒了。

  說有些優越感呢…那自然是因為她對安常在的堂姐安鸞與皇后娘娘的那些陳年舊事頗有些耳聞,她是能約略猜到皇后對那安側福晉的態度去的。估計皇后是永遠不會再重拾那當年的姐妹情,是絕不會再原諒安常在這一對姐妹去的了。

  而至于榮故人自己么,雖說是孝淑皇后抬舉出來的,不過那都是孝淑皇后最后那些日子里的事兒了,皇后便是因為孝淑皇后而不待見她,卻也沒當真抓住過她什么去。況且她位分低啊,皇后就算再不待見她,也不至于憤恨她去;更何況她終究是皇上潛邸里的老人兒,便是時常被遺忘,可是這位分也終究還會時不常地進一進去,要不然皇后自己也說不過去不是?

  故此她的處境總歸會比安常在要好著一些兒去。她這樣心思,算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說不敢跟人家高位的比去,但是總歸能贏過眼前這出身名門、又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安常在去。

  她便坐得又穩當些,悠然自得地道,“也不知道明年終究能選了誰家的格格給三阿哥當福晉去…能不能是你們家啊?”

  “咱們大清,皇子挑福晉,都是可著世勛功臣之家的格格。想皇后娘娘母家和你母家,乃是咱們大清并列的最煊赫的兩大功臣之家,她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已經出了這么多的皇后、貴妃、皇子福晉的了,便不說遠的,便只是眼巴前兒的,皇后娘娘是鈕祜祿氏,二阿哥福晉還是鈕祜祿氏,那給三阿哥挑福晉,好歹也該挑到你們家了吧?”

  “若是明年當真能從你們家出個三阿哥福晉的話,那你們還不是改命了?別說皇后娘娘會看在兒媳婦的面兒上,對你另眼相待些;便是說來日,若當真是三阿哥有那命兒的話,那你們家出的這位三阿哥福晉,還不抖起來啦?”

  榮貴人說的是討口彩的話,可是態度里卻終究還是掩不住那三分的不真誠,故此安常在聽著,便是心下也跟著竄過兩朵小火苗兒,可終究那火苗兒不一會兒就只剩下冒煙兒,一點火星子都看不見了。

  “…借你的吉言,可是我自己心下卻沒敢這么想過。”

  按說榮貴人說的沒錯,她們家和鈕祜祿氏弘毅公家,原本從大清定鼎之日起,選妃就是排在頭一位的,皇上的內廷主位和皇子福晉這樣高貴的位置,都是要先可著他們兩家選的。如果當屆這兩家當真沒有特別合適的,這才接著從旁的人家挑選,這是大清天子們給開國功臣的禮遇。

  可是大清畢竟定鼎已經這么多年了,許多規矩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兒已經暗暗地改了。便如挑選秀女這事兒,如今鈕祜祿氏還是保持著原來的煊赫,皇后、貴妃、皇子福晉的,都先可著人家挑;可是他們蘇完瓜爾佳氏信勇公家,卻已經許多年再沒有重現過這樣的輝煌了。

  安常在說著自己也嘆了口氣,“再者,你瞧皇后哪里就是容人的人呢?不說遠的,便是上一屆,便有兩個佟佳氏的格格。佟佳氏的門第也在那擺著呢,從太祖皇帝的元妻到康熙爺生母孝康章皇后,康熙爺的孝懿仁皇后,撫養過乾隆爺的愨惠皇貴妃;再到前朝權臣佟圖賴、佟國維、隆科多…這一家子與皇后母家鈕祜祿氏弘毅公家比比,又哪里就有遜色了?”

  “佟佳氏的格格,既是有兩個同時引見,便是顧及人家門第,皇上也至少該在后宮里留一個吧?可是最后怎么著,還不是兩個都給指給宗室子弟了?還是兩姐妹一塊兒給指進一家,一個給了睿親王家禧恩阿哥,一個給了惠恩阿哥啊。”

  “睿親王家雖也是顯赫,可終究一來已經不是近派宗支,原不在皇上指婚之列;二來那禧恩阿哥和惠恩阿哥終究都只是庶出,爵位也只到鎮國將軍、奉國將軍的罷了。這兩個佟佳氏跟了他們兄弟去,又怎么跟留在宮中相比呢?”

  榮貴人聽著便也是輕輕一聲冷笑,“可不是?兩個佟佳氏竟然都沒在宮里留下,也可見得咱們皇后娘娘的‘容人之量’了…”

  安常在輕啐一聲道,“便憑著佟佳氏的母家,可以想見,佟佳氏一旦進宮,來日必定扶搖直上,說能直逼中宮之位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人家早年出的,也同樣都是皇后、皇貴妃呀!”

  “那咱們的皇后娘娘怎么能坐視這樣的風險出現在眼前呢?她自然得給想轍弄走,不能留在宮里。可是這還沒完,便是不將兩個佟佳氏留在宮里倒也罷了,還得送到睿親王家去,在她自己親妹子手底下受磋磨去!”

  榮貴人便也跟著聳了聳肩,“可不是!”

  安常在便又嘆口氣,低低垂下頭去,“故此啊,我倒不希望我們家里再有女孩兒被挑上。我阿瑪還是正經的公爺呢,我進宮來,處境也不過如此,若是我們家旁的女孩兒被挑上,還指不定要過什么樣兒的日子去。”

  “有我一個在宮里遭這份兒罪就是了,就別多牽連家里其他的女孩兒了…”

  榮貴人瞟著安常在,便也嘆口氣道,“別說你們蘇完瓜爾佳氏信勇公家是這般的處境,便是與皇后同門的鈕祜祿氏又怎樣呢?二阿哥福晉處境如何,還有宮中如嬪娘娘境遇又如何?”

  “她們兩個看著是高貴,一個是皇子嫡福晉,一個是嬪位,可是我瞧著啊,她們自己心下的憋屈,也只有她們自己個兒才知道罷了。”

  安常在幽幽抬眸,“…你是說,皇后連她們自己一家子的都容不得?”

  榮貴人輕哂一聲,“一家子?在這宮廷里,最不值錢的就是‘一家子’這三個字兒了吧?為了大位,古往今來皇子手足都會相殘;就更何況這只是同宗罷了,早已出了五服的女人們呢?”

  安常在也跟著哂了一聲兒,瞇眼回想一會子堂姐安鸞跟她說過的那些話,“…鈕祜祿氏,畢竟是狼家啊,我便忍不住好奇,是只有皇后一人性子如此,還是她們鈕祜祿氏的女孩兒都是這樣的性子?”

  “倘若皇后是不肯容人的人,那她們鈕祜祿氏其他的女人們,難道還不會聯起手來與她斗上一場了么?畢竟她家房頭原本也只是鈕祜祿氏最低最矮的那一個罷了,想必那些個房頭高貴的本來還看不起她呢!”

  榮貴人垂下頭去,略帶一絲得意,緩緩笑了笑,“…既然是狼,那狼群里便自然個個兒都是狼。你見過狼群里哪個當頭狼的,能一輩子當下去?終歸都會出現更年輕力壯的,將她打翻了去的!”

  安常在點了點頭,可是她還是有些遲疑,“…可是我瞧著,二阿哥福晉那邊廂原本已經沒了什么動靜;如今便是又能出來走動了,可原本還是受了皇后的恩,那便說不定二阿哥福晉已經被皇后給馴服了的。”

  “至于如嬪么,”安常在砸了咂嘴,“八公主都夭折了,她便是在嬪位,還能做什么去?況且她阿瑪早死了,母家都是同父異母的兄嫂做主,半點都幫襯不上她去。”

  榮貴人也垂首想了想,忽地抬眸,一雙眸子直盯住了安常在去,“我倒想問你,你覺著自己這輩子還有得寵的希望沒有?”

  這問題來得有些突然,倒將安常在給造了個大紅臉去。

  她尷尬得咳嗽起來,用這咳嗽去掩蓋住臉上泛起的紅暈來。

  ——說不想,那是假的。可是她自己也明白,就憑自己這些年的經歷,憑她如今的地位,憑皇后馭下的手腕兒,她想得寵,當真是勢必登天了。

  榮貴人卻不肯就這么放了她去,一雙眼還是緊緊盯著她,不容她逃避。

  安常在只得咳嗽了一會子就停下來,尷尬地擺了擺手,“咳,你怎么忽然說這個?倒嚇了我一跳。”

  榮貴人自然不意外,這宮里的女人啊,有幾個心口如一的去?

  榮貴人用團扇掩了嘴唇輕笑,“說啊,到底還指望不指望?”

  安常在平復了一會子,終究還是現實打敗了幻想,她的咳嗽還是化作一聲嘆息,臉上的紅暈也一點點地褪了下去。

  “我還能指望什么呢?再指望下去,不光咱們自己要人老珠黃了,皇上的年紀難道就沒在那擺著了不成?皇上這眼看著都快五十了,況且皇上在子嗣的事兒上都沒那么上心…那光咱們指望,還有什么用呢?”

  榮貴人又低頭將思緒捋了捋,這才不緊不慢地道,“實則宮里的女人呢,個個兒都逃不過自己人老珠黃的那一天。不管是像咱們這樣兒從來沒得寵過的,還是那些曾經得寵過的,老天爺都是一碗水端平,各自該老都得老。”

  “故此啊,宮里的女人,即便是曾經的寵妃,等過了三十歲,也都得撥心思去培養新人了。她們知道等她們自己過了好年華,再生養不出來的時候兒,皇上跟前便總歸得有新人。那與其是別人,就還不如是自己的人,這便依舊能將皇上的舊情分籠絡在自己這兒,不至于叫皇上徹底給忘了…”

  安常在聽得有些發愣,“你這是說的誰?咱們倆嗎?”安常在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看自己,“可是,我還很年輕的呀!”

  榮貴人克制住想要翻白眼兒的沖動,她知道安常在心里是覺著她是老的——畢竟她是從潛邸跟過來的,卻忘了她也還只是二十多歲的好年華。

  “…你又糊涂了。咱們兩個便是再年輕,可是何曾受寵過的?咱們在最好的年華都沒得著皇上的恩寵,怎么著,你還是敢指望以后皇上就能看見咱們了?”

  “況且皇后是防著咱們的!皇后對咱們的戒心,那是更改不了的了。所以咱們兩個憑自己翻盤的機會,幾乎已是沒了!”

  安常在緊緊地閉了閉眼。

  她不甘心,不愿意承認,可是又能怎么樣呢?她沒法兒反駁人家榮貴人,沒法兒說人家榮貴人說的不對呀!

  “那…你說,咱們還能怎么辦?”

  榮貴人緩緩地深吸口氣,“咱們自己已經沒有什么余地了,那咱們就得跟人家學,跟古往今來這宮廷里自己沒有寵、卻不甘心就這么終老的人去學!她們不是會培植新人,然后借著新人將皇恩給抓過來,叫自己也得了實惠去的么?那咱們也這么干!”

  安常在一片茫然,“新人?咱們手里哪兒有現成的新人?宮里最新的兩個,蕓貴人和李貴人,這不是都沒了么?咱們難道也等著明年,等著皇上挑新人進宮之后再說?”

  “可是就憑皇上的心思這么淡,每三年也就挑這么一個兩個的,進來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呢,咱們那兒就敢指望上了?這都多少新人進宮之后,依舊只能窩在貴人位分上,全都不得寵的呀!”

  榮貴人卻詭秘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咱們不干那沒有把握的事兒。”

  “你說得對,咱們若也是等明年再去找那嶄新嶄新的人的話,那人究竟有沒有得寵的命,咱們都不敢說呢,哪兒就敢指望了?況且那人能不能入皇上的眼,這也都是沒準兒的事兒啊。所以,咱們不那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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