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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居心

  “因這些隨行的散秩大臣,全都是近支宗親子弟,更個個兒都是皇上的親侄兒,這便他們出行在外的費用,也都該內務府經管才是;況且這些侄兒們都是有爵位在身的,一位貝勒,兩位貝子,一位公…這便出行也有規制儀仗和護衛的,這便加在一起自然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內務府大臣們不敢專斷,這便向內請旨。”廿廿含笑道,“我原本還在算這筆賬,正在頭疼呢,皇上回來了可好了,我可都還給皇上來定奪吧。”

  皇帝皺了皺眉,“皇子出行拈香,派散秩大臣隨行就是。他們如何要派這么多宗親子弟去,尤其還是都有爵位的?”

  廿廿攤手,“許是這些孩子也都感念碧霞元君的神跡?他們也個個兒都想當阿瑪了吧?”

  皇帝眉頭還結著,卻被廿廿這話給逗樂了,“可是他們也本來都是當阿瑪的人了,還這么急著這事兒作甚!”

  廿廿含笑道,“多子多福,都想著子孫綿延吧。”

  廿廿說到這兒就起身來,親自招呼著月桂她們,去給皇上預備膳食,不再摻和皇上決斷這事兒了。

  皇帝自己一人盤腿坐在炕上,盯著這份單子,眼中不覺隱隱升起怒意。

  綿寧出行,要帶著這么多近支宗親子弟,尤其更都是八王爺、十一王爺的兒子一起抱團兒出去,這是想干什么,皇上又何至于看不出來的?

  拈香事小,綿寧這是想借機與這些親王之子聚會!其心,便不可測了。

  待得廿廿帶著月桂她們將膳桌擺上,進內之際,皇上正在傳旨。皇上的嗓音隔著門簾子傳出來,是帶著些鏗鏘的語氣,顯見皇上有些動氣了。

  “…綿志系儀親王之子,綿勤、綿懿、綿偲,系成親王之子。伊等均系近派宗室,不應跟隨阿哥。嗣后派隨阿哥,不得將綿字近支人名開列進呈。”

  皇上這便是不僅僅割斷了這幾位皇侄與二阿哥在京外私相聚首的機會,甚至是將所有綿字輩近支宗室的子弟們也全都與綿寧給隔絕開了。

  廿廿悄然松一口氣,抬眸看一眼月桂。月桂便也笑了,輕聲道,“這回雅馨格格又立了一大功。”

  廿廿點頭,“可不。我身居深宮之中,難知外頭的事兒。若不是雅馨及時將這信兒告訴給我來,我還被蒙在鼓里。”

  廿廿輕聲吩咐,“去,尋個臉生的小太監,叫跟著辦差蘇拉出宮辦事,覷著機會去綿九爺府上,替我去謝謝他們兩口子。”

  月桂含笑點頭,“奴才這就去安排。”

  立在燈影里,廿廿也是垂首靜靜微笑。她知道這事兒雖說是雅馨叫人送進來的信兒,可是歸根結底還是綿偲給的消息。綿偲怕是一得了這信兒,就立即交給雅馨了,畢竟他現在已經不再方便進內廷,更不方便再私下里與她通訊息,一切都是從雅馨那邊兒走才合適。

  燈影幽幽,廿廿不由得回想起當年,她、雅馨和綿九阿哥還都是小孩兒的時候,彼時三人之間的分合,如今想來都已是小孩兒們的過家家一般,那時的多少曾經以為過不去的坎兒、解不開的心結,此時回味起來,倒只剩下有趣去。

  這世間啊,誰都難免在哪個節骨眼兒上,因為什么事兒與人結下了心結去,甚至于曾經都可能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可是這世上最小的是人的心眼兒,其實最大的,同樣還是人的心眼兒。心眼兒小的時候兒,可以跟人怎么都過不去;可是一旦心眼兒放大之后,便沒什么容不下、忘不掉的了。

  所以,人這一輩子活在世上,該爭的是要爭,可是在爭的同時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心眼兒就越縮縮越小了,還是要適當地學會退開一步,將心眼兒再往大處去拓一拓。心若大,則天地寬不是?

  故此,到了如今年歲的她,在對待綿寧的事兒上,便已然早已換過了心境,不再是小時候的針鋒相對,倒是更多的寬容和體諒。

  這固然與她和綿寧這孩子多年的情誼相關,也許她的年歲和歷練有關。

  故此便如眼巴前兒這事兒,綿寧要借著出京拈香的機會,將所有宗室中最有分量的綿字輩阿哥都帶在身邊,他心下必定是有所圖的。而綿寧這時候最大的希圖,還能有什么事兒呢,自然是要與綿愷相爭,他急著先將宗室們的勢力都拉過去,支持他,為他所用…廿廿已看破,心中卻沒有那么多的憤恨和失望。

  倒是轉而覺得,這也都是人之常情,這世上任何一個皇子,身在綿寧這孩子的處境之中,怕也是都會辦出完全相同的事兒來。

  她不至于恨綿寧,她只小心地防備著就是了。因為皇上是最明察秋毫的,她只要將不合適的蛛絲馬跡展示給皇上看,皇上自然能做出最公正的決斷來。這就夠了,她并不想趁機再掩殺綿寧和那幫總是說里的孩子去…因她不是綿愷一人之母,她更是這天下之母啊。

  大清建國以來,尚未有任何一位天子是中宮所出,故此也許那些身在嬪御之位的額娘們,她們肩上沒有中宮國母的重擔,她們心中自然便不必非要懷著顧慮天下的心,她們只需當好自己孩子的額娘,她們只去幫著自己的兒子去爭,去贏得那些從來都未曾屬于他們母子的榮耀就是了;可是她不能,她首先是一個國母,她必須以天下為先啊。

  廿廿將心思放下,含笑抬步撩簾子進門,“皇上也累了,先用膳吧。”

  皇上的旨意傳下來,在前朝后宮,隱隱之中掀起了一片波瀾。

  ——皇上竟是公開下旨,禁絕綿字輩近支宗室子弟與皇子一同離京。

  原本這事兒既然是皇子、皇侄之間的,內務府撥不撥銀子的,這都是天家的家務事。倘若不明傳圣旨,

  只傳道口諭也就足以解決了,那外頭人都沒什么機會得知二阿哥和這些綿字輩阿哥的這件事兒。

  可是皇上偏偏將這件事兒給明傳了,這便叫明眼人都瞧出來,皇上這已然是擺明了在敲山震虎了。

  原本在二阿哥和三阿哥之間,因為三阿哥這十年來都是小孩兒,皇上拿三阿哥的事兒傳旨的顧慮還少些,倒是二阿哥畢竟已經成年、成婚,且畢竟孝淑皇后已經不在了,皇上在情面上還是時常要給二阿哥留一線的。可是這一回,皇上已然掀開了這層顧慮去。

  從前宗室大臣里不無猜疑,總覺著好像是年輕的皇后因自己已經誕育了兩個皇子,這便是必然要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而與二阿哥相爭的,倒是二阿哥這些年來沒有了本生額娘的看顧,兩個舅舅又相繼落馬,故此一直處于被動堪憐的立場。

  直到皇上今次這一道圣旨,才叫人知道,原來二阿哥私下里也早已與宗室私相交往,而且個個兒都是綿字輩阿哥里面地位最要緊的!

  大清歷來對宗室王公們管束頗為嚴格,宗室王公若想出京,都必須要有旨意才行。而這一回二阿哥竟然要帶著這么多位綿字輩阿哥一同出京…當真有些說不過去了。

  只是皇上頒下這道旨意之后,皇后的態度倒是有些令人詫異。她竟然什么都沒做,任由這件事一天天地過去,任由這前朝后宮里的局面一天天地風平浪靜下來。

  實則,這原本是一個多好的機會,皇后正可趁機鬧一鬧,倘若皇后肯在皇上耳朵邊兒上添油加醋一番,叫皇上以為二阿哥成年之后,心中對皇位起了覬覦之心的話…皇上心中對于二阿哥必定會生出不滿,乃至防備來。這對于皇后所出的三阿哥和四阿哥自然是大大的好消息。

  可是就這么好的一個機會,皇后竟然就硬生生地坐失了,叫人頗為納悶兒。

  “今年的宮里,可真是暗潮洶涌,從年頭兒就沒消停過。”五月圓明園里,綠意滿眼,水風帶來涼意,叫人心曠神怡。榮貴人輕搖團扇,一張嘴兒卻是忍不住譏誚地上挑,“還能因為什么呢,自然是三阿哥挑選福晉、成婚在即,一旦三阿哥正式成人,那便必定是不肯消停的人啊,怎么可能不與二阿哥相爭呢?”

  榮貴人是孝淑皇后抬舉的人,心下自然是向著二阿哥的。

  坐在她身旁的安常在便也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上個月皇上那道旨意,叫十一王爺家幾位阿哥也跟著吃了掛烙兒去,外人便是不知道內情,咱們何至于猜不到這是誰在皇上跟前煽風點火呢!”

  這兩個人,原本因為年初榮貴人進為貴人,而安常在還原地不動而心下別扭了一陣子。只是她們兩個人在一個宮里住著,又都被淳嬪給壓得死死的,她們倆若不抱團兒,這宮里的日子就更沒法兒過了,故此兩人還是暫時放下了位分的心結,重又走到一塊兒來了。

  在四月里二阿哥拈香這事兒上,榮貴人是向著二阿哥,安常在是因為內里有十一王爺的幾個兒子,倒是尋到了相同的立場去,這便又找著共同的話題了。

  榮貴人輕哼了聲兒,“人家是表面兒想叫人覺著她不爭,可是事實上她不爭才怪!她是中宮,她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得不到儲君之位?她既然是皇后,若自己沒有皇子倒還罷了,可是她何止有,她還有兩個呢!便不是為了一個爭,難道還不為第二個爭去?”

  “身為皇后的,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都爭不過前頭的那一個去的?那她這皇后,豈不是這一輩子都白當了?”

  安常在聳聳肩,“聽我姐姐說過,她當年還是側福晉的時候兒,心下就沒服過孝淑皇后去。如今孝淑皇后不在了,她大獲全勝之后,又如何甘心叫自己的兒子再輸給孝淑皇后的兒子去,叫她已經操持了這么多年的勝券再飛了去?”

  榮貴人便嘆了口氣,“其實旁人怎么算計倒都還在其次,最叫人擔心的還是皇上的心意。”

  安常在便是一怔,悄聲問,“怎么說?難道皇上也屬意三阿哥去了不成?可是我覺著不應該呀,三阿哥那么頑劣,哪兒比得上二阿哥穩重去?”

  榮貴人聳聳肩,“誰知道呢。終究說三阿哥頑劣什么的,都是咱們覺著。可是你難道忘了,當年皇上可是親自帶著三阿哥一起唱戲的…皇上自己也愛聽戲,便因為那侉戲的事兒,皇上自己都親自下過多少道旨意呢,可見皇上鐘愛之深。故此啊,興許在咱們眼里覺著三阿哥是頑劣的,可是皇上卻能從三阿哥身上看見他自己的影子,故此說不定皇上反倒更喜歡這樣的三阿哥去些兒。”

  “你沒瞧見么,離著明年挑選秀女的日子還早呢,皇上這個月就連著傳旨,安排明年挑選的事兒了。明年的挑選秀女有什么要緊的?對于皇上來說,不過是三年一屆的舊例罷了,唯一的不同,還不就是出在給三阿哥挑福晉的事兒上?”

  就在這個五月,前后沒隔著幾天,皇上針對明年挑選秀女的事兒已經傳下過兩回旨意了。頭一回旨意是免了八旗漢軍兵丁的女兒參與挑選。這便是從身份上做了一個限定,明年若是身份不高的女孩兒,是連參加挑選的資格都沒有的。

  接下來又嚴格限制了明年能參加挑選的秀女們的衣著:“倘若各旗滿洲、蒙古秀女內有衣袖寬大,漢軍秀女內仍有裹足者,一經查出,即將其父兄指名參奏治罪,毋得瞻徇。”

  “你還沒瞧出來么,皇上這是卯足了勁兒要給三阿哥挑一個既家世高貴,又言行舉止足以母儀天下的福晉去啊!”

  榮貴人忍不住邊說邊翻著白眼兒,“倒是二阿哥那性子…越發活脫脫是當年孝淑皇后的模樣兒了,從小到大都不大像皇上。所以這話兒,當真可難說了。”

  安常在未免有些憂心忡忡起來,“倘若,將來當真是皇后的兒子承繼了大統,那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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