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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7、吵夜郎(1)

  如嬪垂眸淡淡笑笑,“終究如今李貴人也已經不在了,妹妹心上的刺便也拔除了,妹妹便再也不需要我這個姐姐了。”

  蕓貴人聽出如嬪的語氣來了,便也嘆了口氣。

  照實說,她也不想跟如嬪鬧得這樣僵。在這個后宮里,誰敢單打獨斗,不需要一個倚仗呢?更何況如嬪家世好,與皇后是本家兒;如今又誕育了八公主,晉封了嬪位。

  “…如姐姐千萬別這樣說,這叫我如何擔待得起?”

  如嬪驚喜拊掌,“好妹妹,你終于又肯叫我‘如姐姐’了!”

  蕓貴人也覺尷尬,紅了臉頰,眼神微微躲閃,“畢竟如姐姐今日已在嬪位,再不是從前的如貴人…”

  如嬪便笑了,雙手拉過蕓貴人來,“咱們姐妹重在知心,跟什么位份又有什么關聯?我便是身在嬪位,難道我還不是我了不成?”

  蕓貴人便也尷尬地笑笑,“既然如姐姐不棄,那小妹若還推辭,那當真是不知好歹了。”

  如嬪偏首打量蕓貴人,“倒不知皇后娘娘囑咐你什么了?可是咱們永壽宮的事兒?如果是我剛挪進永壽宮來,哪里有不妥當的,皇后娘娘又顧忌著我們兩個是本家兒姐妹的關系,不好意思當面與我說,倒要委婉地提醒你的話…你可千萬別不好意思了,一定要與我直說喲,我好立即就改了。”

  如嬪這般地放低身段,叫蕓貴人更覺不好意思。

  蕓貴人終究年歲還小,臉上繃不住,這便急得一跺腳,“唉,如姐姐你這是想哪兒去了!皇后娘娘留我說兩句話,是不與如姐姐相干的。皇后娘娘說的是我自己個兒的鬧心事兒,我自己都心亂如麻的,這才回宮來沒立時稟報了如姐姐您去,并非是我有意隱瞞。”

  如嬪忙攥住蕓貴人的手,“竟出了叫你心亂如麻的事兒去?那你更應當告訴我,我好幫你分擔,你可千萬不許瞞著我啊!要不然,這一聲姐姐妹妹的,豈不都是白叫了?”

  叫如嬪這般地說,蕓貴人已是沒法兒再不直言相告。

  蕓貴人便嘆了口氣道,“皇后娘娘今兒留我說話,是由宮里那些長舌婦的謠言起的!也不知道誰這么跟我過不去,李貴人都死這么些日子了,她們還要借尸還魂,非要抓個替死鬼來不可!”

  如嬪便挑了挑眉,心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她面上還要故作驚訝地問,“借尸還魂?替死鬼?妹妹這是說的什么啊?”

  蕓貴人惱恨地咬咬牙,“她們還不是說李貴人的事兒,背后另有玄機么!就因為我是跟李貴人一起進宮的,就是因為我跟她斗得兇了些,她們就將屎盔子都安我頭上,非說什么是我害了李貴人的!”

  如嬪幽幽凝注蕓貴人,“皇后娘娘是怎么說的?她與你說這事兒的時候,又是什么態度?”

  蕓貴人不由得看如嬪一眼。

  如嬪連忙遮掩道:“啊,我的意思是,不管宮里誰這么嚼舌頭根子,但是總歸要皇后娘娘怎么看才是要緊。不管她們怎么說嘴,倘若皇后娘娘不信,那你就無虞;可話又說回來,倘若皇后娘娘信了,也因此對你起了疑心,非要再追查起來…那你的處境才要變難了。”

  “可是皇后娘娘畢竟是中宮,她對你的信與不信,自然不能直接說出來給你聽。咱們若想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呢,便總得繞著圈兒去觀察才好。而皇后娘娘與你說話時候的態度,就是最好的試金石。”

  “倘若皇后娘娘心下是信你的,她與你說話便會和善耐心,給你機會辯白,耐心地聽你將話說完,中間兒并不會任意打斷你;可若皇后娘娘是不信你的,那她眉眼之間就難免疾言厲色,若是聽你解釋了,便不耐煩,壓根兒就不想給你機會辯解清楚…”

  “好妹妹,唯有你將皇后娘娘的問話和態度詳細地與我說了,當姐姐的我才好幫你分析了,叫你心下有底啊。總歸,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姐姐我都會幫你想辦法,與你一同承當就是。”

  如嬪這一番話,尤其說是要與蕓貴人共同承當,終究逼出了蕓貴人的紅眼圈兒來。

  蕓貴人抽抽鼻子,“虧我以前小心眼兒了,總覺得姐姐如今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樣兒了,便不是我再能高攀得起的了…可是今日才明白,如姐姐還是原來的如姐姐,待我的心,依舊如昨。”

  如嬪終于欣慰地笑了,“傻妹妹,瞧你說的,你是當妹妹的,那便所有撒嬌、任性的事兒,在我瞧著才是天經地義呢。若你在我面前都不能如此盡著性子的話,那又要我這個當姐姐的有何用呢?”

  如嬪說著“撲哧兒”一笑道,“我啊,在家里當長姐也是當慣了,下頭三個弟弟、兩個妹妹,都是我挨著個兒地給抱大的,我這便反倒更習慣如妹妹你這般與我說話做事的模樣,我反覺得親切自然;而倘若你在我面前也拘著,說話辦事兒都小心翼翼的,那反倒讓我心下不是滋味兒,擔心咱們是生分了。”

  蕓貴人便又紅了臉頰,抬眸眼睛霧蒙蒙地凝望如嬪,“對啊,如姐姐跟皇后娘娘一樣兒,都是在家中當長姐的,下頭都是有好幾個弟弟和妹妹。如姐姐的性子便也跟皇后娘娘真像,就連對我說話的模樣兒,也像呢!”

  如嬪便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來,“哦?如此說來,皇后娘娘方才與你說話的時候兒,也是和顏悅色,耐心聽你將話說完的嘍?”

  蕓貴人便點點頭,迷蒙地打量如嬪的眼睛,“如姐姐是怎么猜到的?”

  如嬪收回目光,垂下眼簾去,緩緩笑笑,“也不難。畢竟皇后娘娘跟我是本家兒啊,就算中間已經隔了幾代了,可是終究同宗同祖,身子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脈不是?推己及人,我忖著,皇后娘娘便應當是如此的。”

  “那皇后娘娘就是信我,不信那些嚼舌頭根子的長舌婦的,對不對?!”蕓貴人登時歡喜起來,“六宮里唯有如姐姐一個跟皇后娘娘本家兒的,那如姐姐猜的就必定是準的!如姐姐既然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放心了!”

  蕓貴人一把抱住了如嬪,歡喜得都要蹦起來,“多謝如姐姐方才幫我參詳的,若不是如姐姐深知皇后娘娘的性子,那我都無從去推測皇后娘娘對我的態度去…這會子我的心結終于解開了,都是如姐姐的幫忙!”

  蕓貴人說著紅著眼圈兒朝向儲秀宮的方向,“皇后娘娘真是太好了…堂堂中宮,高高在上,況且又剛誕育完四阿哥,后宮事務千頭萬緒之中,可是皇后娘娘卻肯耐心下來聽我說話,容得我將想說的都說出來,半點不曾打斷我去…”

  “皇后娘娘的恩德,真是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蕓貴人說著,鼻尖兒便酸了,“虧我剛進宮的時候兒,還總對皇后娘娘敬而遠之,并不大殷勤侍奉去。按說我這樣的小貴人,又不懂事,皇后娘娘任憑我自生自滅去就是,還管我受沒受到流言所傷去…”

  蕓貴人使勁抽鼻子,“說到底,中宮就是中宮,斷不是我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貴人可敢揣度的。我以后必定對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去,每日早晚都要親自去給皇后娘娘侍膳才心安!”

  蕓貴人說得動情,抹一把眼淚又握握如嬪手臂,“皇后娘娘和如姐姐果然是同門姐妹,便連對我的心,都是這般地相似去!”

  蕓貴人在如嬪這兒哭了一場,一顆心落了地兒,這便放下了重負,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卻留下如嬪獨自坐在幽翳里良久。

  這中間月桐進來拾掇茶碗,如嬪沉默未語。

  還是星溪半晌后進來,輕聲呼喚:“主子?”這才叫如嬪大夢初醒一般。

  窗外不知何時雨云翻卷,將天光都遮蔽了去。

  如嬪勾了勾唇角,“這世上,總是有這么多沒有眼色、不識抬舉的人啊。”

  星溪一震,先以為是主子說她,隨后才想到了蕓貴人那去。

  星溪便皺了皺眉,“誰說不是呢!方才明明是主子開導她,還說要幫她承當去,結果兒最后倒變成了她給皇后娘娘歌功頌德去。她要歌要頌,那就去儲秀宮啊,為什么在主子面前呢?”

  如嬪靜靜盯著地面,“…或許,宮里的流言也不無道理,誰說李貴人的死,就真的與蕓貴人無關呢?大家伙兒都這么認為,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那即便皇后娘娘說不是她,卻也改變不了眾人之心。”

  星溪一驚,小心地打量如嬪的神色,“主子的意思是…李貴人之死,當真與蕓貴人有關?”

  如嬪便笑了,清冷地揚起眼眸來,“不止是有關。我瞧著啊,李貴人之所以會死,就是她給害的!”

  星溪驚喘了一聲兒,都不敢出聲了,只能定定地望住自家主子。

  這會子終究唯有主子有嘴,當奴才的只長一雙耳朵就罷了。

  已是七月,皇上恭謁盛京之行起鑾在即。

  后宮里廿廿率諴妃、吉嬪等人已是忙翻天了。

  這一次不僅要為皇上預備行裝,更要緊是要為盛京老皇宮鳳凰樓中供奉的諸位皇后、元妃、大貴妃、貴妃們預備祭祀之物,以盡子婦之禮。

  預備這些禮儀之物,最是考驗人的細心,那是半點都不能有錯漏的。廿廿幾乎心無旁顧,有時候兒連綿愷和綿忻兩個皇子都要顧不上了。

  偏自打六月以來,如嬪每每來請安,都是一雙眼紅紅的。

  廿廿關心問過,如嬪也只說是因為八公主夜晚哭鬧,她跟著著急上火,這便也睡不著所致。

  可是隨著日子的推移,如嬪的情形非但不見好轉,反倒一雙紅眼下更是淤積起黑眼圈兒來;后來漸至傷咳…

  廿廿便是再忙,也無法不留意了。

  廿廿特地穿了伺候八公主的嬤嬤、媽媽和太醫們來問八公主的情形。太醫們眾口一詞,都說終究還是八公主有些先天不足,這便夜里愛哭鬧些。這總歸不是吃藥就能好的,唯有期待八公主快快長大,等再大些,根基穩當了,夜晚就能不哭鬧了。

  廿廿留意到太醫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嬤嬤和媽媽們卻都沒吱聲兒,眼底還隱約有些不贊同似的。

  廿廿便先遣了太醫們退下,單獨問嬤嬤和媽媽。

  尤其是嬤嬤方氏,這老婦已是內管領下的老人兒了,不僅僅是看孩子有經驗,尤其在旗人習俗里,民間的精明老婦,有些是有些薩滿婆婆的才能的。

  那兩位奶口媽媽倒還罷了,既然能進來當奶口,自然也是剛剛生養的,還年輕,經歷的事兒還有限。

  廿廿便主要問那嬤嬤方氏:“老人家,您年歲大,經多見廣;我們都年輕,沒多少歷練…太醫們雖說有醫術,可是終究是男人,對這些生養上的事兒,總難免隔靴搔癢不是?故此啊,您今兒不妨有什么說什么,叫我也聽聽,也能跟著您老人家多學學。”

  方氏便嘆了口氣,“回皇后主子,您千萬寬恕老奴口無遮攔的…老奴原本不想說這些,只是因為在皇后主子您跟前,老奴心下敬重,這便不敢有所隱瞞。”

  廿廿點頭,“您老人家坐這兒說。”廿廿指指腳下的紫檀腳踏。

  對于當奴仆的來說,皇后能給賞這樣一個座兒,雖說不是真正的坐具,不過卻也已經是足足的體面了。

  方氏便謝了聲兒,偏著坐在那腳踏上,仰頭對廿廿說:“奴才說句實話,但凡夜里這么哭的阿哥和格格兒啊,那民間都俗稱叫‘吵夜郎’…若在普通人家,當長輩的就得給摸著腦心兒,夜晚都給念叨著‘不哭不哭,不嚇不嚇’。”

  廿廿揚起下頜,“您老人家說的有理,我也知道。我自小兒幫著額娘照看弟弟和妹妹,故此也聽吉祥姥姥們唱過那歌謠兒,‘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吵夜郎。過路君子念三遍,我兒一覺大天亮’…”

  (今天早吧,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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