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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5、雙喜

  李貴人走后,蕓貴人自己坐著,原本還想撐足一口氣,努力地坐直了,還兩手撐住腰側。

  只是卻終究還是年紀小,這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覺著自己是在李貴人那受了一場窩囊氣去。

  她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覺著這后宮的冰冷孤寂…

  剛進宮時候兒的那一股子銳氣,經歷了這幾個月間的磋磨,也幾乎都消失殆盡了。

  這幾個月來,她也越發明白,在這后宮里絕沒有孤掌能鳴的事兒,故此她也知道自己必須尋個靠山,至少也得是個同伴…

  她也這樣辦了呀,她已經盡力去與如貴人交好。她對如貴人幾乎言聽計從,她就是想著,如貴人雖則自己地位不高,但是好歹如貴人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兒姐妹呀。她若跟如貴人交好的話,便也能獲得皇后娘娘的蔭蔽去了吧?

  可是…

  她鼻子一酸,忙使勁兒吸了吸。

  可是,就像方才李貴人所說的似的,如貴人卻仿佛并未將她當成知心的人去。

  她越想越煩惱,扭頭便撲在炕上,將頭埋進了被子里去,默默無聲地落下了眼淚來。

  寂寞和失望如無形的毒蛇,一點一點啃噬著她的心房。

  剛進宮時候兒那個所向無畏的她,這一刻已經在現實的寂寞與無情之下,變得一點點有些怯懦了起來。

  ——她方才敢反擊李貴人,卻有些不敢直接沖到如貴人面前去問個究竟。

  李貴人雖說牙尖嘴利、心思深沉,可是李貴人卻也跟她一樣,不過是個剛進宮的貴人罷了,年紀比她還小些兒,母家也沒什么倚仗的,所以她不怕。

  可是如貴人…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因此連皇后娘娘都給得罪了,那她將來在這宮廷里的長長一生,又該怎么過呢?

  眼淚落得有點兒多,將被子都給沏濕,她忙翻個身,仰躺著,可是眼淚卻并未因此給止住,依舊從她眼角破堤而出。

  三日后,內務府大臣送來信兒,說宮中已經將如貴人在儲秀宮里的配殿給布置好了,待得內廷主子們離了圓明園回宮,如貴人就可直接住進去了。

  傍晚時分,皇上也終于結束了南苑多日的行圍,趕回了圓明園來。

  皇上回來,終叫廿廿松了口氣兒去。

  皇帝換好了衣裳,便偏首瞧著廿廿微笑,“著急了吧?爺沒忘了大事兒。”

  廿廿故意撅了撅嘴,“皇上說嘴…若沒忘了,怎么那日天還沒亮,便著急忙慌地就走了?便是南苑還在行圍,早一個時辰、晚一個時辰仿佛也沒那么打緊。”

  皇帝笑笑沒說話。

  廿廿心下微微一沉,忙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去,“難道…是有事兒?妾身方才失言了,還請皇上治罪。”

  皇帝含笑挽著廿廿的手,一齊到炕邊兒坐下。

  “是有點兒事,不過爺原本不想與你說,也省得你跟著懸心。”

  廿廿十根手指頭一齊攥著皇上一只手的五根手指頭,“沒事兒,皇上說說吧。”

  皇帝笑笑,眉宇間極力藏住不豫之色,“湖北的用兵大局已了,大臣們結算湖北這些年來軍費支出,竟發現有濫支濫應的事情發生。”

  廿廿的心便也跟著咯噔一聲。

  回想當年朝廷撥往湖北的軍費,每一兩個月就動輒數十萬、上百萬的銀兩去。每次一聽那數兒,廿廿都覺著自己心慌心悸的,就更何況每年的軍費匯總起來,乃至這十多年的總數額了…廿廿這會子都不敢聽那個數目字兒。

  為了湖北的軍費,這些年來朝廷上下當真是節衣縮食。先帝老爺子留下的庫銀,也幾乎都給抖落得差不多了…那么多的銀兩如流水般的潑了出去,為的是剿滅教匪,為的是江山的穩定。

  可是若有人敢從這里頭冒領冒支去,中飽私囊,那當真是該殺的貨!

  廿廿想著都忍不住咬牙,“誰那么大的膽子?!”

  皇帝靜靜凝視著廿廿,“開濫賞之端的,就是福康安。從前各官備賞官兵的,不過用銀六萬兩;而福康安一人,開啟濫賞之端后,每次出兵,任性花費,毫無節制。”

  “他身為主帥已然如此,于是地方承辦之員迎合備送,更多加銀兩,乃至累萬盈千!”

  廿廿也不由得皺眉。

  皇帝便嘆了口氣,“只是福康安已經不在人世,且終究著有軍功,爺可以不多追究。可是當年福康安與和琳死后,福康安之子德麟、和琳之子豐紳宜綿前去軍營接回他二人靈柩之時,又多收受數萬的銀兩,這爺便總不能姑息了!”

  “那德麟在地方收受奠儀四萬余兩,豐紳宜綿也收受四千余兩…爺那日早晨急著走,就是大臣們已經將這個數兒給結算了清楚。”

  廿廿靜靜聽完,心下也是沉重。

  “在妾身看來,一個人身上可以同時有功和過。功不能抹殺,可是卻也不能因此就將過也都掩蓋了去…福康安父子于國有功,朝廷給他們父子的恩遇也是前所未有,以異性而追封王爵,更令德麟享宗室貝勒待遇,此等恩榮,自對得起他們父子去了。”

  “只是,若因是功臣,便借由用兵之事,肆意向朝廷大開獅子之口,以為個人虛名浮利,那也自然該罰。”

  皇帝點頭,“爺已經下旨,德麟收了四萬一千余兩,爺命他加一倍,賠補八萬兩;豐紳宜綿所收的不過是福康安的十分之一,爺想著,和珅和琳兄弟那一輩子貪財貪權,身后事尚且還知道如此小心,就更顯得那福康安辜負圣恩,爺只叫豐紳宜綿按數兒將四千兩銀子交回就是。”

  廿廿點點頭,“經歷了那十多年的用兵,軍費消耗巨大,朝廷上下自都應當扎進了腰帶子一同以儉省為要。就當他們二人替父贖罪吧。”

  皇上歇了一會子,外頭各宮已經都紛紛遞牌子進來請安。

  這既是六宮給皇后早晚請安的規矩,卻也是各宮都聽說皇上回來了,都想來見見皇上。

  廿廿便抿嘴輕笑,“各宮都著急了,皇上便見見吧。”

  皇帝叫“傳”,各宮按著位次,魚貫而入。

  諴妃為首,按次行禮,廿廿不由得趕緊提醒一聲兒,“如貴人便免了吧。”

  各宮的目光便都“唰”一聲滑向如貴人去。

  廿廿也知道會如此,這便含笑道,“我都瞧見了,姐妹們臉上都歇著納悶兒呢。便也不瞞著你們了,有個好消息要與姐妹們共享——”

  廿廿說著含笑向如貴人伸出手去,“如妹妹,快過來。”

  如貴人有些受寵若驚,在眾人注目之下,垂首小心翼翼上前,還是堅持著先行了蹲禮,然后才將手乖順地放在了廿廿手中。

  廿廿含笑道,“姐妹們都知道,我與如貴人出自同門,又是同一輩分的姐妹,這緣分實屬難得。可是更難得的是——我與如貴人都是今年有了喜信兒,來年會一起為皇上、為咱們宮中各自再多添一個孩兒去。”

  殿中便是一靜,就連原本應該處在事件中心的如貴人也是一怔,毫無防備之下,霍地抬頭,面上和眼中都有片刻的凝滯。

  可是隨即,沉默就被帶頭行禮恭賀的諴妃、吉嬪等人打破。登時滿殿都是歡聲,齊齊祝頌,“妾身等,恭喜皇上,賀喜皇后娘娘,隨喜如貴人…”

  如貴人也趕緊收攝心神,也向廿廿行禮,“小妾得以與皇后娘娘一同遇喜,是小妾做夢都不敢想的榮幸。”

  廿廿含笑點頭,“你年紀還小,又是第一個孩子,我知道你這會子必定是慌神兒的。叫你挪進我的儲秀宮來,便也是為此——”

  “一來,咱們姐妹能一起十月懷胎,互相有個陪伴,更有個照應;二來,我畢竟已是誕育過兩個孩子的額娘了,有我在前頭給你當著樣子,你便也不用那么害怕了。”

  如貴人登時紅了眼圈兒,趕緊謝恩,“多謝皇后娘娘體恤,小妾不知該如何報答。”

  廿廿含笑搖頭,“何須你報答去?你啊只需好好兒將皇嗣誕育下來,為皇上、為天家開枝散葉,這便是的大功一件了。”

  看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皇上才不慌不忙地道,“從綿愷出生,這后宮里已經十年沒有過新生的孩兒了,別說朕膝下有些虛空,想必你們也都覺著這宮墻里有些過于安靜了。”

  “這回好了,皇后和如貴人雙雙有了喜,朕心甚慰,這宮里也快熱鬧起來了…你們自也都可跟著熱鬧起來了。”

  諴妃呵呵笑起來,“可不是么!妾身就覺著這兩個孩子都是有福分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在朝廷剿滅了剿匪,天下太平之后才來,這可真是又有福,又懂事呢!”

  吉嬪也嘆了口氣道,“當年給二阿哥選福晉的時候兒,皇上就選了皇后娘娘家的格格,那會子覺著皇上心里最看重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兒了…那時候兒倒沒想到,后頭又有如貴人的進宮。”

  “可巧兒了,今日兩位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一起有了喜,那嬪妾這樣的,就算想不覺著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好,怕是皇上都要不答應了呢…”

  皇帝大笑,“吉嬪一向嘴上不饒人,今兒卻說了一句溫暖如春的好話來!”

  吉嬪也沒什么受寵若驚的,反倒淡淡聳了聳肩,“嬪妾從前在貴人位分上,皇上給名號為‘春貴人’;如今在嬪位上,皇上賜名號‘吉嬪’…那嬪妾還怎么敢不溫暖如春、張嘴就說吉祥話兒呢?”

  眾人都是大笑,有幾個小貴人更是直接笑到直不起腰來。

  廿廿也握著如貴人的手,用另一只手點指著吉嬪,“劉姐姐,你快替我去掐掐吉嬪的嘴巴子去,瞧她這一張既好聽,卻又不肯饒人的嘴喲!”

  皇帝便也含笑點了點頭道,“這些日子來,皇后因有身子,后宮諸事多賴諴妃、吉嬪和淳嬪幾個替皇后分擔著去,辛苦你們了,朕心下都有數兒。”

  諴妃三人便都趕緊行禮謝恩,諴妃帶頭道,“能替皇后娘娘分擔宮務,自是妾身等的榮幸。”

  皇帝點點頭,“未來幾個月皇后的身子更沉,凡事就還得交給你們幾個代勞。”

  諴妃趕緊含笑道,“妾身等,必定不會辜負皇上、皇后娘娘的信任。”

  如貴人立在廿廿身邊兒,手還被廿廿攥在掌心兒里,她這么近地看著皇上,近到連皇上每一個表情所牽起的皺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皇上卻句句不離皇后,這半晌卻幾乎沒提到她,也沒看向她。

  身為一個貴人,能與皇后共同有喜,這究竟是一種榮耀,還是——注定被掩蓋掉的悲傷去?

  如貴人這細細的心思,皇上未曾查知,她卻也不敢叫皇后發現了,這便不過短短一瞬,便趕緊摁下去了。

  皇帝滿臉含笑地說完了皇嗣的事兒,這才換了個話題,“還有一件事兒,也就著今兒高興,就當面與你們說說。盛京乃為祖宗龍興之地,從前圣祖爺、還有皇考都曾北歸恭謁。如今教匪已經剿滅,朕想著也該效圣祖、皇考舊例,回盛京去將剿滅教匪之事告知列祖列宗。”

  “朕便決定明年回盛京去,趁著夏天吧,大約七月起鑾。”

  諴妃便笑起來,“皇上這自是喜事兒,可是既然是趕在這事兒的同一天說啊,那意義就便是雙重的了。明年也正好兒是皇后娘娘和如貴人所誕育的兩位皇嗣的出生之時,若皇后娘娘和如貴人都能誕育下皇子來,那皇上回到盛京去,便不止向列祖列宗奏明剿滅教匪之事,還可為兩位小皇子的誕生而請列祖列宗安心啊!”

  皇帝不由得抿嘴而笑,雖不明認,卻也不否認了。

  諴妃這便拍手,“哎喲,這兩位小皇嗣啊,可是多大的福氣喲!”

  廿廿都聽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便笑著道,“皇上膝下自然還有綿寧和綿愷呢,皇子是不缺的。不過綿寧和綿愷終究都是皇上承繼大寶之前所誕育的皇子。而這兩個孩子才是皇上登基之后所誕育的孩兒,意義又有所不同去。”

  “皇上高興,姐妹們也都高興,便想著叫列祖列宗也都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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