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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8、我們倆玩兒呢

  孟住剛得皇上的起用,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兒。

  偏這個時候兒,連皇后也跟著這么“懂事兒”,非但不敢對他有半點的難為,反倒也跟皇上一樣兒,逐漸地將一件一件要緊的差事全都交給他去,這新官上任的孟住,就越發地志得意滿。

  眼見著已是九月,孝淑皇后的永遠奉安典禮舉行在即,皇上這日安排扈從人員,正巧兒孟住在跟前,便問他:“孝淑皇后梓宮奉移,你家里誰去恭送?”

  孟住奏道,“奴才家中并無人恭送。”

  皇帝不由得一怔,“…那不僅是皇后,也是你親姐妹,你不送么?”

  孟住忙道,“奴才甫得皇上器重,肩上擔負的差事便都是國事,奴才便是孝淑皇后的兄弟,也自然明白舍小家、顧國事的道理。”

  “故此奴才不愿有片刻分神,這便不去恭送了。至于奴才家里女人等,自要侍奉奴才上朝下班,離開不得。”

  皇帝都有些意外,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抬起眼睛來盯著孟住看了好半晌。

  偏孟住自己心下還甚為歡喜,以為是皇上覺著他如此大公無私,心下又要對他更生器重呢。

  皇上如此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這個當奴才的便得先吱聲兒才是,故此他趕忙行禮道,“這都是奴才應當報效主子之處…想必孝淑皇后在天之靈,也必定是歡喜的。”

  他大哥盛住這些年作為他們家的頂梁柱,卻辦了不少的糊涂事,原本好好兒的三等承恩公,在內務府又收稅又管錢的,結果被皇上一下給攆到皇陵監督工程去了。看樣子,也不知道等孝淑皇后奉安典禮之后,能不能被召回京來。

  他自己想著,他能有今日,便得警醒些兒。得在皇上面前做出一副只知有公、不知有私的模樣才好,得叫皇上覺著他跟他大哥不是一套號兒才行。

  只是聽完他這番話,皇上竟都樂了,點指著他搖了搖頭,“孟住啊,朕是管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今日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孟住聽著皇上的口氣有些不對勁兒,態度更有些跟他想象的不一樣,他心下登時一慌,趕緊噗通一聲長跪在地。

  皇帝深深嘆口氣,“朕這兩個月間起用你,不斷委你重任,你當是因為什么?因為你才智過人,能力出眾不成?!你若當真是堪用之才,朕又何至于到如今才給你這樣的差事去?!”

  “朕不過是因為你是孝淑皇后的兄弟罷了!十月孝淑皇后奉移在即,朕總得從你們外家找出個當用的人來,也好風風光光送了孝淑皇后去…你那兄長是如何不堪大用,屢屢辜負朕恩的,你心里該比旁人都有數兒!朕這才不得已,起用了你罷了。”

  “你若能明白朕的深意,你便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朕之前派出孝淑皇后梓宮的扈從之人,沒派你;之后又派隨孝淑皇后梓宮入地宮之人,派了你兄長盛住,還是沒派你——就算朕沒派你去,可是你但凡還有半點良心,你便該自己向朕請求,求朕派你扈從、和恭送地宮才是!”

  “朕就一直等著,等你自己跟朕提出來。朕希望你還存著半點兒良心,你至少該對得起你的姊妹才是!可是朕一直等到今日,卻還沒等到你的半個字兒。朕都按捺不住,故此今兒才特地當你的面兒問出來…可惜你,卻是給朕這樣的回答。”

  孟住跪在地下,心便猛地一沉。

  竟是揣度錯了圣意不成?

  他急忙碰頭謝罪,“皇上!奴才有負圣恩…”

  皇帝卻搖頭,面帶疲憊,“不,你不是對不起朕,你啊,你對不起的是你那姊妹罷了。”

  “人之初為人,因為有骨肉手足,才能證明你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啊…可是卻原來,不過幾個差事,就能叫你將這親情全給拋卻了。你既不稀罕為孝淑皇后的兄弟,那么想來孝淑皇后也不必舍不得不認你…”

  孟住俯伏于地,不敢抬頭。這當中的緣故,既有慚愧,更多的是擔心——擔心失去眼前的利祿去。

  “回皇上…奴才,奴才之妻前往恭送就是…”

  皇帝瞪著孟住好半晌。

  “…孟住啊,朕就是這么跟你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地說了這么些,竟還全然說不動你的心啊!說來說去,你也只肯叫你妻室前去恭送,你自己還是舍不得離開京里!”

  皇帝高高揚起頭來,閉上眼睛。

  “你如此舍不得離京,你是舍不得什么,嗯?你說你是舍不下你的差事…好,那朕就幫你斬斷了這些舍不得去!”

  皇帝隨即傳旨:“——孟住殊屬無用糊涂之至,難勝內務府大臣之任。孟住,著革去內務府大臣,并革退管理茶膳房,及崇文門稅務副監督。”

  “加恩仍留副都統乾清門侍衛。孝淑皇后梓宮奉移時,并著伊隨往。”

  孝淑皇后梓宮奉移典禮在即,皇上卻下旨處置了孟住,這事兒在后宮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去。

  這當中,華妃受的驚動是最大的。她原本如意算盤都打好了,正要好好用用這位國舅爺這條線呢,結果還沒等派用場,這條線就這么硬生生地斷了!

  她急火攻心,嗓子眼兒里忽然就一甜,一張口,嗓子眼兒里便有什么涌出來。

  她急忙死死地閉住了嘴,將那一口涌動給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這些年坐下的氣血兩虛的毛病,這嗓子眼兒里的一口都不能吐出來啊…

  “主子…”星鏃幾個趕緊擁上來,扶住華妃。外頭就趕緊去請太醫。

  太醫來給請完了脈,后宮便都傳開了,說華妃急火攻心,又病倒了。

  星鏃來儲秀宮給華妃請假,未來的日子怕是要不便來請安了。廿廿聽罷也是憐惜地嘆一口氣,“…華妃終究是皇上潛邸的老人兒,跟隨在孝淑皇后跟前伺候的日子長,這便與孝淑皇后的情分尤其深厚。必定是想著孝淑皇后即將遠行,她心下舍不得,這便難受到病倒了。”

  廿廿便吩咐,“且叫華妃安心養著,不必顧著來請安的事兒。宮里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便都盡管報給我知道。萬萬要好生療養,早些好起來才是。”

  六宮散去,吉嬪沒走,便想著華妃的哪一出兒,忍不住搖頭而笑,“這位三舅爺的差事剛給免了,她就要吐出心頭血來了…這也未免太落了痕跡啊。”

  “知道的,是她的如意算盤沒打明白,心下窩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當年跟這位三舅爺有什么兒女私情呢…”

  廿廿聽了也覺有趣兒,不禁掩唇莞爾,“要不是華妃如今身子已是這般油盡燈枯,王姐姐這個故事便當真能搬上戲臺了呢。內二學的人都現成兒的,便叫照著《西廂記》的模樣兒,給他們寫一出算了!”

  吉嬪也笑,半晌還是搖了搖頭,“…一輩子的算計,一輩子的要尖兒,一輩子的非想要自己不配該得的東西,一輩子總覺得自己的不如意全都是別人使絆子的緣故。結果算計了這么些年,就算給自己算計來了妃位,可是如今身子熬到這個份兒上,又真的值得么?”

  “明明病了這么多年,榻邊都沒有個能侍疾的。原本好好兒的生養過公主的,結果兒連這一世的母女情分都叫她自己給折騰沒了。也活該她如今養病,卻還是身邊兒凄涼。”

  廿廿也輕嘆口氣,“要不怎么有那句老話兒呢——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越是那心高氣傲,不知足,不惜福的,便將自己的命數都給折騰沒了,怎么能不命薄呢?”

  吉嬪靜靜抬眸,望向虛空里的遠方,“…她是孝淑皇后給抬舉起來的。孝淑皇后梓宮要入土為安了,那她便也該走了。她們這也算是,一世相伴吧。”

  廿廿靜靜握住吉嬪的手,她聽出來吉嬪語氣里的悲涼了。

  吉嬪笑笑,吸了吸鼻子,“原本我與她一起進宮,又一起住著,我本想著我能與她相依為命,便那些年也盡心盡力地幫襯著她去…何曾想,這些年已經走到各自天涯去了。”

  “也多虧我當年迷途知返,沒跟著她一起一條道兒跑到黑去。不然今兒她如此了,我自己還指不定怎么樣呢,說不定還不如她呢。”

  廿廿篤定點頭,“姐姐是有福報之人,又如何是她那樣薄命之人能比得起呢?”

  吉嬪便凝著廿廿,略帶一點點兒挑釁,但是更多期待地說,“那,你敢不敢再生養個皇嗣啊!若是公主的話,你就還交給我來帶?!”

  到了她這個年歲,吉嬪最想要的不過也是個孩子。她不想如華妃那樣膝下凄涼。

  廿廿便笑了,“為何非得是公主,才能交給姐姐去?”

  吉嬪有些臉發紅,“…我終究不過是個嬪位,你若生下的是公主還好說,可若是生下的是皇子,便必定不能交給我撫養的。”

  廿廿卻托著腮,望著吉嬪微笑,“…為什么不能呢?不管姐姐在何位分,姐姐也終歸是皇上潛邸的老人兒,論人品,還是論資歷,都足夠了。”

  吉嬪登時面色更紅了起來,“你先別許這口頭兒的空愿!你要是認真的,那你就趕緊生個皇嗣來啊!”

  十月,孝淑皇后梓宮奉移地宮之典禮成,在外等了七年的孝淑皇后終于入土為安了。

  連后宮里的眾人也都跟著舒了口氣。

  可是孝淑皇后的大事兒都辦完了,華妃的病卻也并未見半點起色,反倒因為嚴冬的到來,她更起不來炕了。

  可憐景仁宮里的兩位常在,那日得了華妃許的那么一聲空愿,還等著下文呢,結果等來的卻是華妃病倒的消息。

  就這么咫尺天涯地,見天兒往東邊兒延禧宮的方向看,就想聽見點動靜。

  可惜,遲遲等不來動靜,兩位常在便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日兩人從儲秀宮請安回來,趁著淳嬪還沒回來,這便私下里鼓鼓搗搗地想偷著往延禧宮去一趟。

  左右也近,便快快地去,快快地回,想來也不至于叫淳嬪給知道了。

  兩人打定了主意,正小心翼翼地往東走,冷不防,東邊兒卻來了一駕暖轎。

  兩人一驚,卻已經是走了個頂頭碰,躲都躲不開了。

  兩人只好退到夾道一邊去行禮。

  暖轎停下,窗簾挑開,露出的是淳嬪的一張笑臉。

  “兩位姐姐,這是往哪兒去啊?我好歹是咱們景仁宮的主事之人,你們出門兒來,好歹也得先跟我報一聲兒吧?我準了,你們才能出來;我若不準呢,那還得煩勞兩位姐姐繼續安分守己地在咱們自己宮里呆著。”

  安常在和榮常在兩人面上都是一紅一白的。

  不過幸好是在寒冬臘月的,什么紅啊白啊的,都能歸結到這外頭的寒氣去。

  榮常在便先笑笑,“回淳嬪娘娘,我們倆能去哪兒呢?我們倆都是從儲秀宮回來,這就要回咱們宮里的呀!可是聽說您還沒回來呢,我們倆就想著在門口兒站站,候著您回來呀!”

  淳嬪咯咯地笑出聲兒來,“難為榮常在對我還有這份兒心,那我可真是不敢當啊。不過榮常在怕是看錯方向了吧?咱們景仁宮在西邊兒,你們兩個這是往東頭兒來啊,我瞧著你們二位不是回咱們自己的宮,你們倒像是往華妃娘娘的延禧宮來似的。”

  榮常在尷尬得有些無地自容,趕緊看安常在一眼,希望安常在能替她解圍。

  安常在這便咬了咬嘴唇,硬生生解釋道,“…我們是往東頭兒來了,可是誰說我們就是朝延禧宮去呢?我們分明是在咱們景仁宮和延禧宮中間兒這呢嘛!”

  淳嬪也不急,只沖著她們兩個樂,“那安常在你倒是說說,你們這是要干什么?只要你們說的有道理,那我就信。”

  安常在使勁兒翻了翻眼皮想了一會子,“我們兩個,我們兩個是在這道兒上玩兒呢!”

  “嗄?”淳嬪都有些驚訝了,“玩兒呢?你們兩個玩兒什么呢?”

  安常在趕緊沖著地上的冰雪一劃拉,“就,就玩兒這個啊!這地上的雪踩實誠了,就變成冰了,我們兩個打出溜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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