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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棋差一招

  她只敢上前拉住綿寧的衣袖,落淚道,“…阿哥爺,您可回來了!您知道么,您沒在京的這幾天,咱們家也出了大事兒!四全他,都被皇后下旨給活活兒打死了!”

  “那好歹是咱們家的奴才,皇后她都沒跟我說一聲兒,竟然就將四全給活生生地打死了啊…”

  綿寧面上一片冷靜,看不出喜怒來。

  “四全不是因為驚嚇著你了么?你都暈倒了,出了什么閃失可怎么好?這么膽大包天的奴才,本就該死。”

  “小額娘是皇后,皇后乃是天下之母,別說這闔宮內外的太監全都是皇后的奴才,便是你我也都是小額娘的奴才…小額娘說治誰的死罪,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哪兒還用與你言語一聲兒?!”

  “況且,我也聽說了你那會子剛剛醒來,身子還弱,躺在炕上,禁不得什么風吹草動的。小額娘若事先與你言語一聲兒,你還不得再急火攻心而暈過去一回啊?”

  “至于四全…你又忘了,他雖現在是你的奴才,原本卻是小額娘宮里指出來的。若論本主兒,小額娘才是他的本主兒。本主兒懲治奴才,自是天經地義。”

  舒舒身子微微一晃。

  阿哥爺還是從前那個阿哥爺,她說什么,他都跟個冰人兒似的,看不出半點情緒來!

  不過總歸,不管她想指摘皇后什么,他都是向著皇后說話,將她的指摘一個一個兒地全都給懟回來!

  “阿哥爺!”舒舒心下撕扯一般地疼,“…我明白,四全只是個奴才,他的生死自是入不得阿哥爺的心。那,我呢,我呢?”

  “我是你的福晉啊,我們夫妻一體,我的損傷就也是阿哥爺的損傷…皇后對我所做的事,也同樣可以起到打壓阿哥爺你的作用去…若皇后故意壓制我,阿哥爺你難道也不聞不問么?阿哥爺,我若受了委屈,你會不會替我出頭啊?”

  綿寧微微瞇了瞇眼,“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與我說實話!”

  “你也說夫妻一體,若你做事永遠還隔著我,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又背著我做過什么…我又該怎么替你出頭?”

  綿寧面上雖靜,可是一雙眼中的光芒卻咄咄逼近。

  舒舒有些不敢承接,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便比如明大哥哥這一回!明大哥哥若當真貪贓枉法了也行,可他分明已經知道錯了,已經翻然悔過,已經將銀子都吐回去了!怎么還會落得革爵、發配的下場啊?”

  “大清律例,何時有過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時候兒?而汗阿瑪竟然也不按著律例辦事,汗阿瑪何嘗是這樣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根本是皇后在毀我明大哥哥!她記恨我們十六房,她恨不得將從前看不起她的人,一個一個兒地全都踩在腳底下才甘心!”

  綿寧緊緊盯住舒舒,半晌無聲地笑了。

  “你直到現在還以為是小額娘在汗阿瑪面前毀的明安?我以為你夠聰明,我以為我走這幾天的工夫也該足夠你打聽清楚了…卻原來,你還依舊認為是小額娘上奏的。”

  舒舒聽得不對勁兒,也顧不上再掉眼淚,忙用手背抹一把,又抱住綿寧的手臂。

  “阿哥爺是得著什么信兒了?若不是皇后的話,皇上又會因為誰而不顧律例去?”

  綿寧漠然抽回手臂,轉身走到炕邊兒去坐下,與舒舒拉開距離。

  “…是定親王向汗阿瑪上奏的。”

  舒舒便是狠狠一驚,“什么?定親王?綿恩?”

  這的確是她事先萬萬沒想到的,可是這會子聽阿哥爺說起來,心下卻也明白,一切卻也都順理成章。

  綿寧聽見舒舒那邊兒沒動靜了,便知道她心下知道理虧了。

  綿寧心下的火氣反倒上來了,他甩頭盯住舒舒,“你不瞧瞧你那明大哥哥都做過什么事兒!為了貪財,他將眼珠子都盯到人家定親王的大額駙、喀喇沁王滿珠巴咱爾的領地上去了!”

  “人家滿珠巴咱爾的領地上有銅礦,人家不會自己開挖啊?用得著你明安惦記著?更何況,明安還是收受了民人的好處,是民人要開挖那銅礦!”

  “滿珠巴咱爾因是蒙古王,忌憚著你那明大哥哥的身份,不愿得罪你弘毅公家,更不愿因此而得罪了皇后娘娘和我去,故此這才隱忍未發!”

  “可是定親王看在眼里,豈能不怨在心上?便是滿珠巴咱爾不說什么,定親王焉能眼睜睜看著女婿吃這樣的啞巴虧去?他好歹是定親王,是汗瑪法的長房長孫啊!”

  舒舒咬著嘴唇,也是自知理虧,說不出話來。

  綿寧嘆了口氣,“定親王心里窩著火呢,汗阿瑪豈有看不出來的?朝政外藩宴的時候兒,你就該看明白情形了——你沒見汗阿瑪竟將喀喇沁給排在蒙古各部的次席,僅次于科爾沁了?這就是汗阿瑪在給滿珠巴咱爾找補呢!”

  這話自然無可辯駁,可是舒舒還是有些不服氣。

  “若是如此,那步軍統領衙門的事兒又該如何說?那翻譯金配是怎么回事兒?袁錫斗鵪鶉,給我明大哥哥送銀子的事兒,又是誰給傳揚出來的?難道不是皇后的阿瑪恭阿拉么?”

  綿寧咬了咬牙,“要不怎說你是糊涂!你只記得恭阿拉是在步軍統領衙門為左翼總兵,可是你怎么忘了,在你阿瑪接任步軍統領之前,原任的步軍統領就是定親王綿恩啊!”

  “定親王卸任步軍統領,不過是嘉慶四年的事兒,到今天還不滿三年呢!步軍統領衙門從上到下,哪個不曾是定親王的麾下?他若是處心積慮要拿捏你那明大哥哥去,想找個番役出來布下這個局,不過翻手覆手之間而已,豈有何難?!”

  舒舒愣愣望著綿寧,竟更是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天啊,她怎么忘了這個茬兒了?定親王兩年多前,還是步軍統領啊!

  綿寧搖搖頭,“你說汗阿瑪這回處置你那明大哥哥,是不按著律例了,你只想到這背后可能是小額娘的緣故,可是你怎么就沒想想,這可能是汗阿瑪在平息定親王和滿珠巴咱爾這兩位親王的怨氣兒呢!”

  “明安是承襲了你祖上的一等果毅公,在臣子里,他爵位至高,可是他得罪下的卻是兩位親王!定親王更是汗瑪法的長房長孫,是我綿字輩里的長兄!你說兩相權衡之下,汗阿瑪還會留著你那明大哥哥繼續在朝里膈應人去么?”

  隨著二月的到來,擷芳殿那邊兒終于安靜了下來。

  二月里孝淑皇后的忌辰,以及廿廿行親蠶禮,舒舒都沒來。

  報上來的緣由,自是她病了,還需要將養。

  連綿愷都說,有日子沒見著二嫂子了。仿佛二嫂子連中所的大門兒都沒見著出來過。

  廿廿便拉過綿愷的手過來囑咐,“你二嫂子在養著身子,你平素便也別跑過去驚動著。你便是有事找你二哥,也只到中所前院就止步,若不是你二哥親自帶著你,你自己個兒絕不準往那二門里跑,你記住沒有?”

  綿愷呲著小豁牙,笑呵呵地答應,“嗯!”

  一直到四月,天兒熱起來了,皇家都要從宮里挪到圓明園去居住。按例,綿寧一家自然都要跟著搬過去的。

  月桂和月桐一邊兒給廿廿收拾著,一邊兒好奇地都談論起來,“這回二阿哥福晉總該露面兒了吧?也不知道她這么久沒露面,是她自己不愿意出來見人,還是壓根兒是二阿哥不叫她再出來惹事兒啊?”

  廿廿靜靜笑笑,“我倒等著她那身子的信兒呢。要不,到了這個月份,她本來該顯懷了。”

  月桐便抿嘴笑道,“可不是!可若是闔宮上下一起出宮奔園子去,她卻還是平著肚子出來,那可出笑話兒了!”

  月桂也含笑道,“這會子又不比冬日里還能穿些厚衣裳搪塞,這會子都快入夏了,衣裳里頭也遮不住什么了。”

  果然不出二日,闔宮移駕之前,太醫院來報,說二阿哥福晉喜脈無形了。

  廿廿得了信兒,便也吩咐月桂親自去一趟,賞下滋補的藥材去。

  月桐忍不住問,“她怎么早不傳信兒,晚不傳信兒,單單趕到這會子傳這信兒?她這兩個多月繃著,又是何必呢?”

  廿廿親自挑選著關外送進來的椴樹葉——四月里是該吃椴葉餑餑了。

  “這辦的卻是件明白事兒。若傳信兒傳得早了,自會讓人將她的身子與明安那事兒,以及我去她所兒里的事兒聯系到一處去。這便是要明擺著要得罪我。”

  “故此這事兒繃了兩個多月,直到這會子才傳出來,便是跟那時候兒分隔開了去。”

  月桐便都是挑高了眉毛,“那二阿哥福晉,這回怎么忽然這么懂事兒了?”

  廿廿輕笑,將一張被磕出蟲子眼兒來的椴樹葉給揀出來,擱在一邊兒。

  “你都驚訝不是?那自然不是她的性子。若照著她自己的本意,她恨不能將這事兒跟我聯系起來,好歹尋我個不痛快呢!”

  “所以啊,這事兒就不是她辦的,該是綿寧。也由此可以解了你們心頭的那個疑惑去了——她這兩個多月來這么安靜,不是她不想出門見人,是綿寧不準她出門兒了。”

  月桐想想,便也笑了,“那是她自找的!看她還鬧不鬧!”

  廿廿頓了頓,“若再容得她鬧,那便是綿寧要給自己上眼藥了。”

  正說著話兒,簾子一挑,皇帝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廿廿忙含笑起身,“皇上今兒怎這么高興?可是得了什么好信兒?”

  皇帝含笑坐下,伸手拉過廿廿的手來,“西邊兒軍報,已是肅清后路,即將進剿合圍了!”

  廿廿的心呼啦地敞亮開,“那當真是好消息,皇上可得樂一樂了。”

  皇帝拉著廿廿挨著身兒一起坐下,左右看了看,孩子氣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折子來,遞給廿廿,“…快端陽了,今年該好好兒慶一慶。內二學都備了戲,這是新遞上來的戲折子,我先拿過來給你瞧瞧。你看里頭可有你愛看的不,若沒有,爺趕緊給你補上!”

  廿廿“撲哧兒”一聲笑開,一手接過戲折子來,一面兒已是依偎進皇帝的懷里去。

  宮里的女人啊,哪兒有不愛看戲的。只是這幾年因攔著的國喪,倒是多年都沒怎么好好兒聽聽戲了。廿廿聽見唱戲,自也喜歡。

  可是她翻著戲折子,卻有些作了難,噘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戲好看。皇上替我選選?”

  宮里唱戲,一來有固定的規矩。各個月令節氣都唱固定的戲碼兒:比如說上元節唱《萬花向榮》,關帝誕辰唱《靈山祝頌》,賞荷唱《玉井標名》…這些個對應的規矩和戲名兒,繁繁復復,廿廿本來就聽得少,可對不上號兒。這要是給對錯了節令,可不鬧了大笑話兒去?

  再者宮里唱戲呢,總歸都是要花團錦簇、一團和氣的,這便唱腔和配樂都差不太遠,廿廿一時也說不好自己愛聽哪個,不愛聽哪個。

  瞧著她如此,皇帝便笑,也沒明說,只抓著她的小手,在那一片一片的戲名兒里,有意無意地掃過幾個去。

  廿廿便興奮道,“這幾出好看么?”

  皇帝哼一聲,“知道原有的那些,你早看膩了。打小兒瞧著你跟著十公主和德雅她們來看戲,都是興致懨懨的模樣兒…這回爺記著了,便給你換幾出新鮮的,管保你是從未聽過的!”

  廿廿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原來就連這個,皇上都留了心呀?”

  皇帝輕啐一聲兒,“能不留心么?多少年前,就是你盯著戲臺子發呆,滿面的無聊;我卻盯著你發呆啊…”

  廿廿心下霍然地甜,趕緊自己個兒提著袍子襟兒,片腿兒爬上皇帝的膝蓋去坐著了。

  伸胳膊抱住皇帝的脖子,她歪頭瞟著他,“怎么個新鮮法兒?皇上快跟我說說。”

  皇帝便哼一聲,“從前宮里唱戲,都是昆腔和弋腔,唱來唱去不過都這兩個聲腔罷了。這回便給你聽個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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