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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皇后病了

  “皇上,皇上…”

  避暑山莊東宮繼德堂里,廿廿正自己攏著頭發,用抿子蘸了凝刨花,將鬢角梳順。

  皇帝在畔用力吸著鼻子,享受那凝刨花里的白芷、薄荷所發出的清香。

  冷不丁,外頭卻傳來哀聲懇求。

  三庚從外頭進來回話,“皇上,是含月來請皇上,說是皇后主子…暈倒了。”

  廿廿靜靜聽著,將抿子在清水盂里洗凈,擦干了,放回妝奩小抽匣兒里。

  皇帝也皺眉,“皇后這是怎么了?”

  廿廿收拾好了起身,含笑道,“怕是主子娘娘身子原本就弱,這一路車馬勞頓的,這便支撐不住了吧。皇上去瞧瞧,妾身先告退了。”

  皇帝伸手握握廿廿,點頭道,“好,你先回去。爺先去瞧瞧皇后,回頭再來看你。”

  走到廊下,北邊兒吹來湖上涼風,廿廿只覺身心都是一爽,抬頭輕輕瞟過檐下彩畫,勾起唇角來輕輕地哼了一聲兒。

  皇后寢宮,皇帝緩步踏進來,遠遠地看著那寂寂倒在炕上的人影,他的心下已經再找不到再多的波瀾。

  他反倒是冷靜的,冷靜的叫他自己心下都有些害怕。

  他曾與她許下白首之約,卻竟然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心下也是悲涼的。

  “皇上,皇上來了…”還是炕上的皇后先發現了皇上走進來,抬手哀哀地呼喚著。

  皇帝這才加緊了步調,大步走上前去,接住皇后的手。

  “皇后別動,躺著。”

  皇帝就挨在炕邊兒坐下,握著皇后的手,“皇后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累著了?”

  皇后見了皇帝,眼圈兒已是紅了,哀哀地搖頭,“皇上…妾身不明白,太上皇既然已經將大位傳給了您,為何時時處處倒要對咱們如此挑剔?”

  皇帝挑眉,“嗯?皇后怎么這么說?”

  皇后垂首,終究還是落下淚來,“皇上寬宥,妾身知道不敢說這樣的話。可是此時唯有你我夫妻,妾身便忍不住與皇上說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不瞞皇上,妾身方才帶著皇上替妾身預備好的如意和餑餑匣子去給太上皇請安,可是太上皇卻樣樣兒看著都不順眼,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哪哪兒都不對。”

  “哦?”皇帝也是驚訝了一聲,“汗阿瑪怎么不高興了?”

  皇后哀哀地搖頭,“皇上,妾身是當兒媳婦的,家里公爹規矩嚴,看著兒媳婦這不順眼、那不順眼的,那也算情有可原,妾身不會計較。”

  “可是妾身帶去的那些進獻之禮,卻是皇上替妾身預備好的啊。那不僅僅是妾身的孝心,更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啊。便是太上皇他對妾身種種的不滿,也應該看在皇上的孝心的份兒上,不挑剔那些進獻之物才是。”

  含月在畔,小心地將之前太上皇將如意、餑餑匣子一樣一樣兒數落一頓的話,復述給皇帝聽。

  皇后捉著皇帝的手臂落淚道,“這知道的是太上皇對妾身這個當兒媳婦的調理見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太上皇看不上皇上替妾身選的這些進獻之禮呢…”

  “甚或,太上皇不收如意的敕旨在先,可是皇上還特地為妾身預備了如意,倒仿佛皇上故意坑害妾身,叫妾身到太上皇跟前獲罪似的…”

  皇帝仰了仰頭,“哎呀,叫皇后這么一說,我才想起來,可不是從京里起鑾之前幾天,汗阿瑪才下過敕旨,說王公大臣進獻如意都不收了,否則一并治罪…是朕給忘了。”

  皇帝說著,作勢要給皇后抱拳作揖。

  皇后落淚搖頭,趕忙攔住皇帝,“妾身自然絕不相信皇上會如此…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妾身這中宮的臉面,便也是皇上的臉面…”

  “皇上這么說,只是在妾身面前維護著穎妃額娘…因為穎妃額娘是十七弟的養母,當年皇額娘最后的時光,也都是穎妃額娘與婉妃額娘陪伴、照顧的…故此皇上對穎妃額娘感情極深,不肯叫妾身因此而記恨穎妃額娘。”

  皇帝皺皺眉,“沒有,其實這不干穎妃額娘的事兒。朕當日是問過穎妃額娘,可是穎妃額娘終究多年在深宮,汗阿瑪有些敕旨,穎妃額娘也未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倒是我,字字句句都該記著的,卻還是給你預備下了如意和餑餑匣子去。”

  恍惚梗住,抱住皇帝的手臂,哀哀地抬著淚眼看著皇帝,說不出話來。

  皇帝嘆口氣,“唉,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怎么能給你預備了錯誤的禮,惹汗阿瑪不快了呢?不如這樣,我這就去汗阿瑪跟前,跪禮請罪,請汗阿瑪生我的氣吧,別連累皇后。”

  皇后冷不丁哽咽一聲,死命抱住了皇帝,“皇上…別去了。否則太上皇又該以為是妾身挑唆皇上,叫太上皇與皇上父子不合。”

  “總之,現在無論是妾身說什么、做什么,在太上皇的眼里,都是錯的…”

  皇帝皺皺眉,“怎么會如此的?皇后啊,自從咱們大婚以來,你這些年在宮里,對汗阿瑪也頗為孝心,已是盡了兒媳婦的禮數去,為何汗阿瑪還對你這樣不滿?”

  皇帝拉著皇后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還是…在朕不知道的時候,你辦了讓汗阿瑪不滿意的事兒來,而你一直在瞞著朕,叫朕這么多年來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嗯?”

  皇后原本暈倒過,身子已是疲弱不堪,此時更是冷不丁起了一層冷汗,在皇帝的逼視之下,忍不住在這盛夏的七月里打起了擺子。

  “…皇、皇上怎么會這么問?妾身、妾身何曾有事瞞著皇上?”

  皇帝緩緩抬起頭來,點了點頭,“那就奇了。皇后既然沒有什么瞞著我的,我也沒瞧出來皇后有什么不孝太上皇的來…那太上皇怎么會對皇后如此不高興?”

  皇后的眼瞳忽然變得幽深。

  “…皇上說,是不是太上皇傳位給皇上之后,后悔了?太上皇統御天下六十年,如今便覺寂寞了?”

  皇帝一震,瞇眼盯住皇后,“皇后,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皇后霍地抬頭,“若不是的話,太上皇為何依舊居養心殿,而讓皇上依舊住太子宮的毓慶宮?”

  皇帝兩手后撤,將皇后的一雙手都給推開,自己也站起身來,與炕沿兒隔開兩臂的距離。

  “皇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方才還擔心太上皇怪罪你挑唆我父子不合;那你現在說的這些,又是什么?還是你覺著,你在太上皇面前不好說這些話,你怕太上皇的怪罪;你卻在朕的面前就能說得,朕就不怪罪你了?”

  “這不是你二十年來的模樣,”皇帝拂袖,“朕擔心,你怕是瘋了。”

  皇后驚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身為中宮,自古以來皇帝都不能輕易用“瘋了”二字來形容妻子。既然為天子與中宮,這夫妻兩人便不能同尋常百姓家一樣的吵架,不能什么話都說。

  可是太上皇當年曾這樣說過繼后輝發那拉氏。

  而今日,她的夫君竟然也對她說這樣的話!

  太上皇說輝發那拉氏“瘋了”的理由,是輝發那拉氏鉸頭發,咒太后早死;而此時她的夫君說她瘋了,是因為她忤逆了太上皇,還挑唆他們父子不合!

  多么地想象,多么地異曲同工!

  不過幸好,她沒有輝發那拉氏那般地不顧一切,她哽咽一聲,忙起身跪在炕上,披散頭發,向皇帝叩首請罪。

  “皇上…妾身錯了,妾身口無遮攔,妾身是疲憊了,妾身實則心下不是那么想的…”

  輝發那拉氏好歹號稱是輝發國主的后裔,而她喜塔臘氏卻曾經多年為包衣,所以她寧愿認小伏低,只為了保全自己的綿寧,別讓自己的兒子走上當年那十二阿哥永璂的老路上去!

  皇帝也是長嘆一聲,吩咐道,“皇后病了,傳太醫來。”

  廿廿與諴妃、瑩嬪一起坐著說話兒,敘敘別情。

  院子里忽然人聲雜沓,人來人往的,可是個個兒都面孔嚴肅,一聲都不吱。

  “這是怎么了?”諴妃也不由得問。

  瑩嬪先起來走到窗口去往外瞧著,片刻便是低低驚呼一聲,“怎么皇后被挪出去了?”

  諴妃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看看廿廿。

  只是,廿廿卻平靜如儀。

  諴妃心下跟著一動,忙伸手抓住廿廿的手,低聲問,“…你已預料到?”

  廿廿靜靜垂眸,“姐姐,在這座宮廷里,無論是前朝還是后宮,當真有不透風的墻嗎?有人做事,除了天在看,太上皇和皇上當真就能被一個深宮婦人蒙蔽過去么?”

  瑩嬪聽見了,也唰地扭頭來看廿廿。

  廿廿含笑向瑩嬪點點頭,“咱們也別在這兒瞎猜,總歸,一切都聽皇上那邊的示下就是。”

  傍晚時分,皇后那邊已經折騰空了,三庚笑瞇瞇過來傳旨,“回貴妃主子,奴才傳皇上口諭,皇后病了。從明早上起,到太上皇跟前晨昏定省的事,便要有勞貴妃主子了。”

  廿廿揚眉,與諴妃和瑩嬪再換一個眼神兒。

  三庚便也笑著道,“奴才回諴妃主子、瑩妃主子,皇上說皇后病了,不便理事,貴妃又忙著要侍奉太上皇,故此家里的事兒,還請諴妃主子、瑩妃主子多為貴妃主子分擔。”

  旁人還沒說什么,瑩嬪先紅了臉,猛啐兩聲,“呸呸呸!你這個御前的總管太監,竟有這么當的?連我的位分都說錯了,回頭還不回了皇上,自己個兒給自己個兒掌嘴?”

  廿廿便笑,伸手按住瑩嬪,“你可千萬別這么說,要不回頭連皇上也得給你賠罪來了。”

  瑩嬪臉已經大紅,“你這是說什么呢?”

  廿廿含笑道,“五月里,我跟主子娘娘還在京里。皇上寫來家信,吩咐主子娘娘和我啟程動身上熱河的事兒…就在皇上那封家書里,可已經說是‘宮里居住的諴妃、瑩妃’了哦。”

  瑩嬪大怔,“真…的?”

  廿廿咯咯樂著跑開,“我可不知道了,反正我就眼瞧著皇上的家信里是那么寫的。至于皇上是不是寫錯了,那得侯姐姐你自己去問皇上去。”

  “總之啊,我想三庚之所以這么稱呼你,也都是因為皇上的緣故啊。皇上都那么寫了,我們哪兒還敢不改口不是?”

  諴妃聽了也樂,上前來也迭聲叫,“哎喲,瑩妃妹妹…”

  瑩嬪紅著臉直跺腳,“你瞧你們,這是聯起手來欺負我!”

  當晚,瑩嬪又再度單獨來見廿廿。

  兩人見面,都是心照不宣地一笑。

  廿廿道,“皇后能有今日,便是劉姐姐不知道,我心下卻是明白的——這當中,都是侯姐姐你的功勞。那今日三庚稱呼的這一聲‘瑩妃’,自是皇上對姐姐的肯定,姐姐便是實至名歸。”

  侯佳氏輕哂,“…你們在路上遇了大雨,耽誤了行程。這本是天災,她和她哥哥卻都怪在車馬身上!”

  “我父兄都在上駟院當差,皇后車駕里所用馬匹自都是我父兄的差事,她和她哥哥這么胡賴,還不是想將責任都推在我父兄身上!”

  “我原本還有些迷糊,心想她沒理由這么對我…直到方才聽了你說到皇上的那封家信上已經稱呼我為‘瑩妃’,那我就明白了!”

  “五月間你們就收到了皇上的家信,皇上不經意之間透露出想封我為妃的心意,她見了,這便不愿意了!故此路上遭遇大雨,明明是天氣的事兒,她便和她哥哥趁機冤賴我父兄一番!她以為,我父兄犯了這么大一個過錯,就會連帶著我失去封妃的機會了!”

  廿廿含笑輕握瑩嬪手腕,“她想什么,都只代表她自己。皇上和太上皇,都是明察秋毫。”

  侯佳氏冷笑一聲,“反正當年那鎖片的事兒,還有她命我模仿你的筆跡抄經的事兒,我已是全都稟報給皇上了!”

  “便是我的六格格當年的事,我手里抓不住她的證據去,沒敢直接回了皇上…可是單就那兩宗,皇上心下必定也已經膈應她去了!”

  廿廿揚眉,“原來侯姐姐已經說了!怨不得皇上給她預備什么不好,偏偏是太上皇明下敕旨不準進獻的如意,以及御膳房廚役做的餑餑匣子…這便都明白了。”

明天請假一天哈,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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