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阿哥說著,已是紅了眼去。
他俯伏在地,重重叩頭。
“納瑪,兒子求納瑪成全…”
乾隆爺幽幽地嘆了口氣,“老十五啊,你已經有了嫡福晉和側福晉,這真的是沒空兒了;”
“且你跟小十七的情形還不一樣,他的確是到此時還沒有子嗣呢,可是你啊,已經是兒女雙全了啊。”
“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格外要這個女孩兒去,你知道這宮里宮外又該怎么笑話你去?你這些年累積下的好名聲,就不怕毀之一旦去?”
“再說,你所兒里的那些福晉、格格們,能接受她去?她一個小女孩兒,年紀小,家里房頭又低微,你叫她過去怎么立足啊,嗯?”
十五阿哥深深垂首,認真聽乾隆爺教誨。
“兒子自知這樣做,不合規矩。甚至因為兒子年長,這些年在她面前,也曾一直自慚形穢,恐她受驚,怕她委屈,總覺得是自己委屈了她去,故此都不敢在她面前吐露情意。”
“可是兒子知道,兒子想要她;縱然會因此壞了規矩,縱然要毀了自己這些年的聲名,可是兒子還是知道——自己想要她。”
“若將那些身外浮名,與她相比較,兒子選她!”
乾隆爺瞇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燈影交錯之間,他仿佛看見了當年某一段時光里的自己。
是啊,他自己曾經說過,眼前這個兒子,是所有兒子之中與他相貌最為肖似的,故此這個兒子不像他,還有哪個更像他呢?
當年就為了九兒——他的額娘令懿皇貴妃,出身辛者庫,還是漢姓女,便多少人都攔在他面前。她的每一次晉位,都那樣艱難;他為她一再打破祖宗規矩,每一次都背負著可能毀了自己一世名聲的風險…
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
他將擋在九兒前面的所有事、所有人,包括他的兩位皇后,一個一個掃除,只為了扶著她直上后宮之巔,履行他以她為妻的承諾啊。
兒眼前這個兒子,從小到大無處不妥帖,便是多少雙眼睛盯著,想要指摘他的錯處去,都挑不出來。
這個兒子,幾乎從未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兒去,從十歲起便已經是少年老成。可是今日,快三十歲了的兒子,竟然如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為了求得一個女孩兒,可以拋下他所有的身外浮名去。
他緩緩地笑了。
燈影幽暖,落滿他兩肩,籠罩著他周身。
他輕哼了聲,“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人還沒選呢,選完了再說吧。”
十五阿哥離了養心殿,失魂落魄,依舊如故。
已經在皇父面前那一跪,可是老爺子卻還不吐口兒,叫他心下更加沒底。
夜色中的紫禁城,有一種詭異的濃麗。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黑、紅二色。
這樣極致沖突的顏色,裹挾著他,走在自己矛盾沖蕩的心事里。
九思終不放心,小心跟上來問,“主子…還是請個太醫來,給主子瞧瞧吧。”
“太醫?”他陡然拔高了嗓音,宛若賭氣的少年,“太醫怎治得了我的病?”
他的病,這一刻,唯有一人才能治得啊。
他便霍地瘋狂了一般,猛然拐彎,徑直就走到了翊坤宮前的長街去!
誰讓養心殿與翊坤宮,離得也這樣近呢。
九思急得有點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他自然知道主子不方便直接上前叫門,他是想替主子去叫開這扇門的啊——可是門上都有當值的,他得編排個什么理由呢?
終究都這個時辰了啊!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仿佛上天可憐見兒,翊坤宮門忽然就開了。
依舊是那輕盈如燕的身影先蹦出來,接著一頭犬兒也活蹦亂跳地跟出來。
十五阿哥便怔住。
隔著時光,這一幕是這樣的熟悉。
只不過當年她小,那小犬兒就更小,甚至都爬不出高高的門檻,愣是卡在了門檻上頭。
如今她長大了,已是少女;而那犬兒,已然英姿凜凜。
“喇珠,你要聽諳達的話,管好你的狗群哦。記住,你不是狼后,你是女狼主!“
“那一群公狗哦,沒人是你的夫君,他們都是你的男妃你選中了誰,誰才是名義上臨時的狼王,決定權都在你這兒哦”
她說著,還拍了拍喇珠的頭頂,“武則天,你知道不知道?”
十五阿哥好懸沒嗆著。
她這話,比他聽的老十七那個故事還叫他悚動呢。
那內狗房的老太監含笑道,“格格放心,喇珠她厲害著呢。她現在不光管著自己的狗群,有時候兒牙青那邊的母狗不聽話,而牙青又暫時顧不過來的時候兒,她一嗓子,那些小母狗就都沒有敢吱聲的了…”
廿廿這才笑了,滿意地拍著喇珠的頭,“這才是我的好喇珠。”
內狗房的老太監帶著喇珠走了,廿廿獨個兒在門口立了一會子。
她仿佛在猶豫,仿佛隨時都會轉身回去,卻終究——還是立在風里,向十五阿哥藏身的墻角望了過來。
九思先樂了,趕緊將十五阿哥往外推了一把。
十五阿哥還沒等調整好呢,人已經被推出來了。
廿廿咬住嘴唇,還是走過來,守規矩行禮,“這么晚了,十五爺怎么來了?十五爺要見公主主子么?那奴才這就去通稟。”
十五阿哥又是惱,又是心動難忍。
他不說話,卻一伸手,猛地將她拽到了自己面前來。
幾乎,入懷。
廿廿低低驚喘一聲,手臂被他掐得有點疼,只能被動抬起眸子,高高仰視著他。
那個溫文儒雅,在旁人口中盡是寬仁的皇子阿哥,此刻在黑的夜、紅的宮墻襯托之下,像是來自地獄,像是——鬼魅之王。
他的一雙眼清亮,卻都是火焰,吞噬著她。
“…我病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嗓音有些干啞。
同樣干澀的,還有他的唇。
她驚得一顫,“阿哥爺怎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你生我的氣,轉身就跑了,我就病了!”
廿廿慌亂不已,不敢看他的眼,目光只能盯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