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氣很清爽,陽光也明媚。四月末的天氣,最是一年宜人的好時候。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何瑾還未完全清醒,先露出了一絲笑意:昨夜一番酣戰,又是收獲頗豐啊......
然而還未多想,忽然瞳仁一縮,嚇得渾身一激靈。隨后又牽動身上傷口,忍不住叫起來:“徐中郎,你意欲何為?”
此時徐榮沉默如雕塑般,跽坐在他面前,面容凝肅。一雙虎目中,似乎還蘊涵著很復雜的情愫。
但看到何瑾這幅反應后,臉色立時黑了,悶聲問道:“醒了?”
“嗯......”何瑾小雞啄米般愣愣點頭,隨后覺得這場景和這開場白,似乎有些熟悉。
當初在小平津打贏后,老狐貍就是這樣守株待兔的。
想到這里,他神色也立時復雜起來。
可不待開口,便聽徐榮又道:“昨夜突襲酸棗城,本中郎這里也抓了不少俘虜,全都交給你了。”
“相國......又下令要殺俘了?”
徐榮卻跟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反問道:“相國當初經你諫言,已知關東賊亂在諸侯而不在士卒,為何還要下令殺俘?”
“呃......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老狐貍陰起人來入木三分,末將這都成了驚弓之鳥。”
“哼。”徐榮點了點頭,算是勉強接受了這番解釋。
隨后思忖片刻,低沉言道:“不過,此番你麾下俘虜已逾萬人,以一校尉之職統御,恐會遭人非議。”
何瑾也正頭疼這點,不料又聽徐榮道:“然你設計擊破東線賊軍,功莫大焉,本中郎自會據實向相國上書。屆時若能得相國提拔,便可名正言順了。”
“多,多謝中郎大人?......”徐榮今日表現太過反常,讓何瑾這會兒還反應不過來。
“此乃本中郎份內之責,勿須客套。”徐榮卻一揮手,起身道:“一會兒拔營回成皋,你有傷在身,就不必起身相送了。”
看著這位中郎將大踏步離開營帳,何瑾還是一頭霧水。
隨后,便看到一名侍衛端著個托盤進來,道:“校尉大人,這是徐中郎特意吩咐我等,為你準備的。”
看著托盤上的熱飯,他這時才終于有些明白了,忍不住露出個郁悶的苦笑,調侃道:“來感謝就直說唄,黑著一張臉,說話也硬邦邦的,搞得跟要干仗一樣......鋼鐵直男的感情,都如此硬核內斂么?”
沒錯,此番徐榮親自前來,又上書為何瑾請功,又是準備熱飯的,無非就是在表達感謝之情。
昨夜三萬兵馬大破七萬余東線諸侯,實乃一場輝煌耀眼的大勝。徐榮身為總指揮,功勞自然是要占大頭的。
并且昨晚與典韋拼殺時,何瑾還救了他一命。徐榮便將能做的、該做的,全都默默做了。
此時何瑾吃完飯走出帳外,便看到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馬車與牛車散亂地停在營中,士兵們把一頂頂帳子拆卸、折疊、捆好擱到車上,還有望樓、柵欄、鹿砦什么的,也都要拆散了帶走,亂哄哄的一片。
毫無疑問,這是手下將校得知了要拔營的消息,直接越過何瑾下令了。畢竟對于這種瑣事,何瑾也一向不過問,任由手下將領決定。
一隊關東俘虜垂頭喪氣地走過,隨隊的自家士卒拿起長槍,不時戳刺,讓他們走得更快些。
這些可憐的俘虜昨晚之前還是“正義之師”,現在卻腳步倉皇,表情驚恐。所謂成王敗寇,真叫人不勝唏噓。
何瑾卻不在乎這些,甚至昨夜俘虜了典韋后,都沒帶兵入酸棗城。至于什么張邈、張超、劉岱之流,更連是死是活都不在意。
亂世大浪淘沙,那些個還拿太平時節一套沽名釣譽的家伙,就算昨夜沒被殺死,遲早也會被亂世吞噬。
忽然附近傳來一陣叫喊聲,何瑾回頭一看,原來是一處大纛沒系住,斜斜地朝這邊翻倒過來。
周圍的士兵吶喊著去拽繩子,可還是拽不住。
眼見大纛即將倒地,何瑾上前便準備托住。可一人離得更近,大吼一聲便穩穩將大纛接住,放在一旁。
周圍士卒不由一陣驚呼,何瑾也差點驚呼起來:這可是三國超一流猛將典韋啊,綁人家就用幾根兒繩子?
但同時他也疑惑,走向那雄壯身軀面前,笑道:“典壯士連繩子都能輕易掙脫,輕輕松松托住這大纛。可如此神勇,為何不尋機逃走?”
“天下到處都亂了,就算逃走又能去哪兒?”
典韋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然后耿直言道:“更何況,昨夜吃了你軍營的飯菜,覺得逃了還不如不逃。至少,你這里管飽......”
“那你以后,就甘心在我營當個俘虜?”
典韋聞言,忍不住噎了他一句:“某若說要投靠你,敢收留么?”
“有何不敢?”誰知何瑾當即笑了,道:“從今往后,你便是我的親衛統領,五百親衛盡數聽你調派,貼身負責我的安危。”
話一出口,身旁立時傳來阻止之聲:“二郎不可如此胡鬧!”
何瑾挺奇怪,因為發聲之人不是他的嫡系將校,而是鮑信。
并且他還一副很緊張的模樣,道:“二郎胸懷天下、智謀深遠,乃平定亂世不可多得的人才,豈能將性命輕易托付于,有過生死拼殺仇怨的敵將?”
隨后,他又同鮑韜、于禁、衛茲三人對視一眼,四人齊齊下拜施禮,道:“若主公不嫌,我等日后愿牽馬執蹬效勞,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允誠兄?......你,你們這是?”
何瑾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忍不住戳了下身上的傷口,發現真的疼后,才連忙托起四人道:“得四位襄助,某羽翼更豐,實乃幸事也!”
只是隨后,還是將疑惑的眼神,投向了鮑信。
鮑信心知肚明,小聲又神秘在他耳邊言道:“二.......呃,主公身在董營心在漢,我們已經都懂了。日后主公但有差遣,我等必盡心竭力!”
何瑾卻還是一頭霧水:你們懂個屁啊,我都不懂好不好?
可這時典韋也開口了,一雙虎目復雜地看向何瑾,道:“汝當真要收留某家?”
何瑾沒回答,吩咐了下身后的親衛。不多時,親衛便抱著典韋的兩支大鐵戟過來。
何瑾便雙手將鐵戟伸向典韋,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收留你,自然說到做到。”
“主公!......”這下不僅鮑信等人阻止,連吳匡、張遼那些人也驚動了,對著典韋怒目而視。似乎典韋若敢接過鐵戟,他們便要刀槍齊上。
典韋卻也沒接鐵戟,思忖片刻后又甕聲甕氣言道:“你若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誓死追隨。”
“什么條件?”
“俘虜當中,有一人喚作董訪,與某家相識。昨夜為保張邈突圍,身中數箭,懇請救下他性命!”
“董訪?”何瑾立馬開動腦中的人才庫,隨后連忙吩咐親衛道:“快去通知華神醫,務必保下那人的性命!”
典韋這才接過大鐵戟,面對何瑾麾下數人,夷然不懼。一代猛將的氣勢隨即散發,面色平靜地走到何瑾身后。
于是,張遼、吳匡等嫡系將領,外加鮑信這些新降將,也立時跟在何瑾身后,生怕典韋會暴起發難。
如此被手下眾星捧月擁護著,何瑾不由感覺有些飄。隨后來到臧洪的面前,道:“臧子源,可愿降否?”
面色陰鷙惱怒的臧洪聞言,當即破口大罵:“狗賊陰險無恥,吾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還想讓某棄明投暗,癡心妄想,我呸!”
“哦......”
然后,何瑾一下就覺得踏實了,不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