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相國府大門的時候,劉囂的腿還在發軟打顫。
看著外面燦爛的春光,一時覺得都有些恍然。再回首身后的大堂,好似剛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猶記得董卓同何瑾商議完涼州之事,隨即問自己此番前來,究竟為何的時候,劉囂清楚記得,腦子一片空白。
幸好,他終究有幾分急智,用近日的一些瑣碎之事敷衍了過去。董卓自然聽得十分不耐,揮手便將他打發出去了。
而何瑾要走,董卓卻強留,不僅強留,還想拉著一起喝酒 當然,何瑾還是以守喪的理由,逃避了過去。然后劉囂回頭,便看到董卓親熱地將何瑾送出堂門口。
兩人之間的差距通過這一番同時拜見,劉囂可謂有了深切的認知。所以,當腿漸漸不軟的時候,便感到骨子里開始發寒。
“劉校尉”
也就是這個時候,身后傳來了何瑾的聲音。
劉囂悚然一驚,生怕何瑾尋自己報復,當即露出一副恭謙的神色,施禮道:“不知何校尉可有指教?”
何瑾卻絲毫未趾高氣昂,反而也趕緊還了一禮,還歉意言道:“前些時日,在下與令郎發生了一點沖突”
話剛說到這里,劉囂趕緊打斷言道:“是老夫教子無方、管教不嚴,回去便打斷那不孝子的腿!”
何瑾表情一下就古怪起來:這位劉大人,我是想這樣不戰而屈人之兵,借董卓來嚇一嚇你。可你這反應,也太立竿見影了吧?
“劉校尉誤會了,適才我等一同拜見相國時”
何瑾就想再度解釋一番,可不料劉囂聽后,反而還哆嗦了一下:“是老夫無禮,冒犯了何校尉,老夫這就向何校尉賠罪!”
這下何瑾就不知該怎么說了:感覺自己的藥也沒下多猛啊,怎么這位劉大人,就跟驚弓之鳥一樣了嘞?
“劉校尉,你先聽我說完”
何瑾郁悶了一下,隨即才整理下思路道:“在下與令公子沖突一事,實乃誤會。城外那家工坊本是在下租借楊家產業,用來做生意的,令郎卻不分青紅皂白,污蔑那乃楊家聚眾作亂的巢穴。”
“劉校尉想想,楊家四世四公,世代研習《尚書》,且皆以忠直聞名于世如此清白德重之家族,怎可能不辨忠奸,與那作亂賊人同流合污?”
說到這里,他故意放慢了語速,等待著劉囂的回復。
劉囂不愧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醒悟道:“何校尉言之有理,定是犬子受了他人蠱惑,才做出如此丟人現眼之事!”
說著,又恭敬一禮道:“幸得何校尉出手制止,才未使那孽障鑄下大錯。何校尉但請放心,老夫日后定會多加管束,避免犬子污了楊家之名。”
何瑾這才微微一笑,同樣深施一禮,道:“如此,便有勞劉校尉,在下就先告辭了。”
“何校尉慢走”
言罷,劉囂看著何瑾的背影,心中不知究竟是何滋味。恍然之中,望著那生氣勃發的樹木,也覺出幾分枯敗的意味。
畢竟,自己年近半百的人,卻被這般年輕的人舉重若輕碾壓過去,哪能還不覺枯敗已老?
然而,就在他苦澀搖頭,也準備乘車離去的時候,卻看到一輛馬車匆匆而來。
李儒下車后,神采飛揚地向劉囂招呼了一下,道:“涼州之事,某冥思苦想數日,終于有了解決的良策!”
一下子,劉囂的臉色就變得古怪了。
李儒卻還在興奮當中,渾然不覺地言道:“韓遂馬騰之流,若要平滅恐難之又難。畢竟涼州一地羌胡反叛之心,根本斬之不盡、殺之不絕”
“故而,郎中令想著諫言相國,招撫此二人?”
不知為何,劉囂忽然心情好了些,還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郎中令啊,來得可真是時候,可不能只讓我一人獨自悲傷啊!
李儒的臉色果然一下就僵了,顫聲道:“劉校尉,你?”
“郎中令是否還想過,先招撫那馬騰倚為屏障,再招撫那韓遂?并且,授予韓遂的官職,一定要比馬騰低”
“未曾想過,不過”
李儒何等聰明之人,瞬間洞破此舉的高妙之處,震驚不已道:“好一招拉攏分化之計,簡直妙到毫巔,如此滴水不漏的心思”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開始顫抖了,臉色也瞬間發白:“等等,適才離去的,不會是那個?”
劉囂就強忍著笑意,努力做出一番憐憫的表情,嘆息道:“不錯,正是何校尉。且這條計策,他還是只聽了相國將涼州局勢講述一遍后,隨即便想出來了”
一下子,李儒之前的興奮勁兒盡數消散,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緊咬著嘴唇都發青了:“既生儒,何生瑾啊!蒼天為何如此不公,他今年才十七歲,何必就讓他如此妖孽!”
一瞬間,李儒望著相國府前的一顆柳樹,眼睛癡癡的。
劉囂則暗地里一番享受后,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郎中令,雖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有的時候,想哭就哭出來吧”
然而堅強的李儒最終沒哭,反而面色愈加陰沉起來。最終一轉身,繼續向相國府走去。
“郎中令,你這是?”劉囂愣住了。
“某家還有一策!”李儒頭也不回答道,隨即又忍不住小聲咬牙,道:“何瑾,這可是你逼某家的!”
楊府祠堂。
看著兒子楊修,就算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仍不安分地扭著屁股,楊彪頓時胸中火起:“你太無謀放浪了!.”
“為父早就囑咐過你,如今關東賊子起兵,我楊家因與袁家有姻親之故,已成董卓眼中釘、肉中刺。每日上朝,為父都如履薄冰,你卻讓那劉囂抓住了把柄!”
楊修也知事情因自己疏忽所致,聞言便耷拉著腦袋,不想多說什么。
可楊彪見他一言不發,還以為絲毫沒悔改之意,心頭怒氣更盛:“你可知如今我們楊家”
此時楊修就有些不耐煩了,接口嘀咕道:“與董卓入京時的何家一般,岌岌可危、風雨飄搖?”
“你說什么?!”楊彪萬萬沒有想到,兒子竟還這般不知輕重,提高聲調怒聲呵斥道:“你的意思是,還想同何校尉一般,挽府門于既倒?”
“孩兒不是那個意思”楊修這下語氣就低落了,放下驕傲道:“雖不愿承認,但孩兒也知委實比不得那個何瑾。”
見兒子服軟,楊彪也有些心軟。
冷哼一聲正要說正題,卻又聽到兒子小聲嘀咕:“不錯,此事他主動攬過去了,咱們便不必太過擔憂”
“你!”楊彪氣得為之語塞:自己的兒子跟那個何瑾廝混了才多久,怎就如此沒臉沒皮了?
“我楊家先祖四代位極人臣,門第顯赫,門生故吏遍布四海。就連他何家,不也是我楊家故吏?你豈可如此自甘墮落,不思如何自救,反倒想著指望他人?”
可誰知楊修這就不同意了,反駁道:“亂世當中,門第名聲又有何用?”
“父親難道還看不出,值此風云變幻之時,楊家若再不轉變觀念,順勢而為,只會被亂世碾為齏粉!”
“放肆!.”楊彪登時怒不可遏,欲狠狠教訓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然而就在此時,門房前來稟告:“門外司隸校尉劉囂求見”
“來得竟這么快?我楊家今日莫非”楊彪登時色變,強打起精神問道:“帶了多少人來?”
“三個”門房這才意識到讓楊彪誤會了,趕緊解釋道:“劉校尉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而是得何校尉一番指教,特意帶了禮品前來謝罪。”
“得何瑾指教,來登門謝罪?”
楊彪聞言臉色再度一變,隨即望向自己那個一臉‘早有所料’的兒子,不由悵然嘆息:“早先,老夫還想著考量一番那小子。卻不料,他已照拂起楊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