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位武林高手在炫耀技巧,偌大的府堂上,全被董卓手中揮出呼嘯的風,和飛舞的鞭子充滿。
沒一會兒,就在董璜慘叫連連的時候,何瑾也看出了董卓開始有些小氣喘。尤其董璜那小可憐,已皮開肉綻,似乎都快掛了。
這時他就知道......嗯,差不多了。
于是,何瑾又故意放慢了語速,道:“董公,董公子年幼無知,從那荒涼塞外一朝入了這繁華如錦的京都,免不了會心馳神搖一番。年輕人嘛,犯點錯總是難免的,有了教訓才有長進......”
一句話說得啰哩叭嗦,最后看到董璜都趴地上有進氣沒出氣了,才上前攔住董卓,奪過手里的鞭子,勸架道:“董公夠了,過猶不及,再打就出人命了......”
董卓雖然有些力竭,但身體底子還是在的。
可被何瑾一伸手奪鞭子,立時感受到那強勁的力氣,登時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頎長清秀,甚至還有些瘦弱的身體,道:“竟真的是天生神力......”
面對董卓的這句話,何瑾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作色向兩旁的侍衛喝道:“還愣著干什么,快把董公子帶下去上藥,悉心治療!”
董卓這才反應過來,沒想到何瑾如此知情識趣。
一番交鋒下來,他不由再不將何瑾當普通的少年看待,竟又脫口而出問道:“汝適才所言,某家乃匡扶漢室的功臣?”
“非也。”何瑾就搖了搖頭。
可就在董卓不悅時,他又一副認真的樣子言道:“董公護駕救君,平定京都亂局,有著力挽狂瀾之功,乃漢室擎天之柱梁,豈能簡單以‘功臣’二字概括?”
這話一出口,整個堂上的武將和文官,都深深感到了威脅:這世上,竟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馬屁拍得這么好,下次......能不能叫上我們?
然后,何瑾就真的叫上了他們,道:“諸位都說一說,在下所言是否有理?”
誰會傻到這時候唱反調兒?
一番話落,當下就什么‘董公乃是大功臣’、‘漢室有董公真乃萬幸’之類的阿諛奉承,紛沓而至。
董卓雖然感覺這些馬屁太露骨,也來得晚了點,可有總比沒有強嘛。當即被拍得渾身舒坦,骨頭都輕了二兩。
而那些涼州將校們拍完馬屁,也都打水不忘挖井人,對何瑾投來了善意的眼神:嗯,你這小子,很有些東西嘛......
唯獨何咸臉色由白轉青后,此時又由青轉紫,雙目噴火地看向何瑾:二弟,為兄之前還覺得你能言善辯,權變伶俐,可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奴顏媚骨之人!
真是......家門不幸啊!
可他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掃了眾人的興。只想著回去之后,好生收拾這性情大變的二弟,務必將他掰回正途。
“夠了,你們這些家伙,只知拾人牙......牙齒?”笑呵呵的董卓就回到了首位,不過好像在賣弄成語這方面,有些演砸了。
左首一位文士模樣的中年人,就淡定小聲地提醒道:“明公,是拾人牙慧。”
“嗯,拾人牙慧!”董卓神色尷尬了一瞬,但臉實在黑了些,看不出剛才臉紅了沒有,又繼續言道:“何公子果然不愧大將軍之子,家學淵源。老夫在何公子面前班門弄刀,真是笑掉大牙了......”
玄衣文士聽后,就忍得很辛苦,最后還是一遮臉,道:“明公,那是班門弄斧。還有,后面應當說貽笑大方......”
兩次被人拆穿,董卓面上就有些掛不住了,強行挽尊道:“弄刀和弄斧不是一樣的?領會意思就行!”
‘領會意思’的話一出口,何瑾忽然感覺這歷史上的大魔頭,竟然跟自己有些共同語言,登時覺得還有些小可愛?.......
只是,目光看到那泅濕了一大片木板的血跡,又趕緊收斂了放松的心神:老虎打盹兒的時候是挺像大貓,可還是會吃人的!
當下,他便替董卓解圍道:“先父曾乃當朝大將軍,董公承先父遺志入京匡扶漢室,兩家可謂一脈相承,同氣連枝,自當以和為貴。董公若有賜教,在下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話熨貼入耳,董卓登時又陶然起來,隨后拋出問題道:“賢侄言之有理,且智謀不凡。老夫只想知曉,這匡扶漢室,當以何為先?”
哦?......竟向自己討問起了奏對?
而且連稱呼都改了,嗯......這可是個好現象。
何瑾想了想,當即就要將自己的理念拿出,隨意忽悠一番了事。可就在準備開口時,忽然察覺到董卓問完這個問題,右手竟不自然地摸向了刀柄!
而這個時候,董卓臉上的笑意,仍舊是親切的、和藹的。仿佛,他就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二大爺。
剎那間,一道陰寒的印痕就從何瑾心中驟然裂開,逐漸延伸到全身,連腳趾頭都開始變得冰涼。
也因為如此,到了嘴邊的話,就卡在了嗓子里。
可何咸卻沒這份覺悟,認為這只是一次尋常的奏對,便開口言道:“董公,匡扶漢室自當以德為先。唯有政治清明,舉賢任能,則奸兇自息,國家自安。如此也方能順天應人,上報朝廷,下撫黎庶......”
這話一出口,董卓的表情驟然閃過一絲厭惡,顯然根本聽不進心里。
可有意思的是,他并未動怒駁斥,反而還深深地點了一下頭,裝作認同一樣言道:“何議郎言之有理,老夫受教了。”
何瑾卻眼珠子一轉,分明感覺到了董卓說完這話后的不屑殺機。
當下,他趕緊先施了一禮,才不疾不徐地言道:“董公在外征戰多年,亦參謀邊關家國之事,幾經沉浮,其智謀方略,豈是我等小輩敢胡亂置喙的?”
言罷,又看向何咸,笑著道:“董公適才不過與我等相戲,兄長也詼諧回復。只是那笑話......太冷了。”
篤信自己理念的何咸,一下就面露不悅之色:啥叫我也詼諧說笑了,我明明說的就是真心話!
何瑾自然也看出何咸的郁悶,但一筆帶過后,卻未如何解釋。
只是又趕緊轉向董卓,自信反問道:“這匡扶漢室,安邦定國之策,董公不是心中已有計較了嗎?”
“哦?......”這驚異之聲,不是一人出口,而是董卓和何咸兩人。
當然,他們的感嘆,完全是不一樣的。
何咸驚嘆的是,沒想到自己二弟竟猜對了,董卓原來早就有了計策,剛才真的只是在試探自己!
而董卓驚嘆的是,首先他沒想到何瑾如此眼光毒辣。另外他也好奇,不知何瑾是否真的猜中了自己心思。
當下,便言辭含糊地問道:“那依賢侄之見,老夫計將安出?”
言辭雖模糊,可態度卻比剛才對待何咸的敷衍,真切太多了。
何瑾也從容一笑,答道:“自古以來,不都是那一套嘛。威懾于武力,誘之以重利,更何況,董公還有得天獨厚之處。”
“高門士族向來鄙薄黔首黎庶,黔首黎庶亦對高門士族離心。而董公,卻乃功勛卓著之人,登高一呼,豈非應者云集?”
說著,他又想了想,繼續補充道:“更何況如今朝局板蕩,群龍無首,董公只需做好上述兩點,再許以重諾,在下認為此事必會手到擒來!”
一下子,董卓再度從席位上起身,神色明顯激動不已。
但來回踱步了兩下后,忽然又冷笑起來,舉刀虛劈何瑾,呵斥道:“口不由心!......如此你又豈能不嫉恨老夫?”
何瑾當即慌忙拜地,言辭懇切地大聲言道:“董公,在下適才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如今何家大廈已傾,危如累卵,幸得董公襲承先父遺志入朝,方有一線生機。”
“何家上下對此無不感恩戴德,只欲托董公庇護求存,又豈敢口不由心?”
說著,他又重重一伏首,感念不已地呼道:“在下一片赤誠之心,可昭日月,萬望董公明察!”
這下,董卓才哈哈大笑,快步走到何瑾面前,親手托起道:“賢侄客氣了,你說的不錯,老夫的確襲承了大將軍遺志,你我董何兩家同氣連枝,自當彼此照應,哈哈哈......”
可一旁的何咸就跟個傻子一樣,愣愣看著何瑾:啥,你們剛才都說了些啥呀?......能不能先跟我解釋一下,二弟你這樣,很打擊我身為兄長的自信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