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王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他不開口,只是直盯著她的眼睛,仿佛在說:愿聞其詳。
這個魁梧的大漢坐在桌案后面,如同一座巍峨高山,久經歲月浸染的王者威儀壓得帳中一片死寂。
在這股壓抑中,蘭疏影鎮定自若地上前三步。
“十年前,有個女孩決心為她的家族復仇,她在陽河里下毒,下游村莊無一幸免。”
“八年前,大楚西南州爆發瘟疫,位于瘟疫中心的瀾滄派,無一人生還。”
“五年前,西俞與百彌國于都旬城決戰,最后都旬城化為一座死城,兩國國君及一干重臣盡數暴斃。”
她說到這兒,一雙淡漠的眼睛在蒙王和幾位大臣的臉上依次掃過,微微側頭,那一瞬間,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女人語調婉轉地問道:“大王以為,這武陽城能撐幾日?”
蒙王瞳孔一縮。
左下首的山羊胡子悚然站了起來,指著她說:“你!你是毒士巫小小!”
毒士!
這個名字從他口中一跳出來,先前蒙王給他們幾個造成的緊張就一掃而空了。
王的威嚴不可冒犯,可是,至少,王不可能一言不合就殺了他們。
這個女人,她會!
巫小小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無害,跟她本人是兩個極端,這個女人是個瘋子,從她的家族被滅開始,她已經瘋魔了。
原本,巫家是個隱居在深山里的大家族,每一個成員都專精毒術,有一年,巫家子孫外出游歷時惹到一個厲害的仇家,引來了滅族之禍。
巫小小被家人藏起來,目睹了附近的村民闖進來搶光財物,長大后她重回故地,先毒死陽河附近的村民,再找到仇家,趁夜引來了毒蟲和蛇群,第二天早上,那里只留下一地的鮮血和被蟲蛇啃空了的骨架。
以上蘭疏影說的這三件事,都是巫小小的“驚世之舉”。
那是一個做事很隨性的女人,并不是說你不招惹她,她就能跟你相安無事。
就像那瀾滄派、西俞國和百彌國,每一個都可以說是冤死的,誰也說不清他們是怎么招來的禍。
沒有人見過巫小小的真面目,她沒有朋友,也沒有人知道她這幾年藏在哪里。
蘭疏影敢扮演這個角色。
因為她在式微記憶里見過真正的巫小小。
巫小小用毒確實厲害,但是有句話說一山還比一山高,她錯不該犯到藥皇面前。那年,式微親眼看見巫小小被藥皇抓住,一掌拍下去,當場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蒙王讓人牽了一條狗過來。
蘭疏影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無所謂地聳聳肩,并不介意給他們展示一課。
在場眾人根本沒看明白她是怎么出手的,就見那狗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一陣,氣絕而亡。
短暫的沉默后,蒙王命人上酒,繼而是吩咐下去,籌備設宴。
蒙族從北方打過來,一路高歌,直到被武陽城天塹攔住,不能說他們人困馬乏,但是物資供應一定比不上武陽城內豐富。
所以,這頓晚宴跟康王給她的款待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說實在點,其實就是篝火大會。
身形健美的蒙族女子們繞著火堆縱情歌舞,空地上,勇士們分坐在一個個烤架后面,動作熟稔地翻烤著架上的牛羊。
蒙王趕開其中一個壯漢,親手切下一盤剛烤熟的羊肉,遞給蘭疏影。
“巫,嘗嘗我們族里特有的美食。”
蒙王濃密的胡須中間咧開一張大嘴,跟白天初見時相比,他此刻的態度熱情得讓人不適應。
蘭疏影不是太喜歡這個稱呼。
這讓她想起那次解密世界,她和珈藍,都被那個名叫巫的星空異獸困在一個個偽世界里,過程很不愉快。
不過眼下她選擇尊重蒙族的稱呼習慣,伸出雙手接過盤子。
蒙王的刀工很精湛,一整塊羊肉被他片出幾乎相同的厚度,焦香的脆皮作邊,肉質緊實,熱氣騰騰。
這上面只撒了粗鹽和少許北方帶來的香料,更多的是純樸的肉香。
蘭疏影從隨身小包里捏出幾個皮紙包,把里面的粉末均勻地撒在肉塊上。
滾熱的天然油脂浸染著這些調料,一股異香升起,引起了蒙王的注意。他鼻翼聳動,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緊緊盯著這盤看似差別不大,其實已經天差地別的烤羊肉。
蘭疏影心里暗笑。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又能想到,威風凜凜的蒙王,私底下居然會是個萌吃貨呢?
而且這個蒙族大漢并不會因為自己位高權重就掩飾喜好。
就比如他寵愛一個妃子,絕對不會因此把她藏起來,而是把她捧得高高的,讓她接受眾人羨慕的目光,享受最好的待遇,只因為她值得擁有這些。
這樣的人是很高傲的,但是只要能搔到他的癢處,他將會比一般人更容易說服。
這盤羊肉最后還是便宜了蒙王。
他大笑著把盤子接回去,毫不在意禮儀,直接用大手抓起肉塊往嘴里一塞,眼睛頓時就亮了。
“好!好吃!”
肉是蒙族勇士烤出來的,是他親手切的,跟之前比起來,唯一的區別就在她撒的那些調味品上——那是她來這里的途中,在鄉野叢林里隨手采的,簡單處理之后自有一番風味。
蘭疏影小口品著另一份羊肉,冷不丁逗了他一句:“大王就不怕那些是我做的毒藥?”
蒙王身邊的臣子和勇士們眼神頓時變了。
可是蒙王不懼,草草咽下嘴里那塊肉,擺擺手說:“怕個鬼!你要是想殺本王,剛見面就殺了,還廢話那么多?”
“那個叫厲雪崖的小卒子,既然是他得罪了你,你給本王獻策,那本王就給你破了這城,把他的人頭拿回來給你當球踢!”
蘭疏影抿嘴一樂,沖他舉起酒杯:“大王爽快。”
飯后,蒙王留住了她,咧嘴問她討要更多調味品。
本來不是什么大事,蘭疏影把背囊里多做的那些,也可以說是她專門為蒙王準備的那些調味品遞出去,忽然有人插了一句嘴。
那人很不贊同地指責蒙王,說他這是貪圖享受,已經超過了欲望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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