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在夏青和羅威聽起來并不覺得十分驚訝,畢竟在來的路上,遇到李俊平,他把最近村子里關于這件事的傳聞也跟他們說了一下,現在聽到王平的話,也就等于是印證了這個傳聞而已。
讓夏青比較好奇的是,紀淵是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從他現在的模樣來看,這人對王平家里藏著二十多年前幸存下來的孩子這件事,可是一點都不驚訝。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夏青保持沉默,讓王平可以好好把話說完。
王平看著依舊渾身打哆嗦的那個瘦弱的男青年,眼神里都是心疼:“本來他應該姓王的,按照我們家族譜的輩分論起來,這孩子的名字中間應該帶個延字,我老婆當初懷著他的時候,我們就想過了,說等孩子生出來,如果是女孩兒,就取個那種特別好聽特別漂亮的名字,要是男孩兒,就按照我們家的族譜輩分,就取名叫王延龍。
我知道你們肯定也不覺得這名字有啥好的,我那時候就想著,一輩兒熊一輩兒龍,我這個人性格太軟,撐不起來什么大場面,我自己知道,所以我就希望我不成器,我兒子能比我有出息。
現在說這些也沒啥用了,孩子是找回來了,但是這名字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給他改回去。你們今天也看到了,我們村里那些人都是個什么德行,這要是讓他們聽說我把孩子當年偷偷送走,現在偷偷接回來,誰知道他們能感觸什么事兒來!當初那李仁家比我們生孩子早,他們家脾氣倔,搶先把孩子送走了之后,還承認了,那都被人給打成什么了!我們可不能冒那個風險!”
“當初你們是怎么提前就預料到村里人會對你們下手,所以早早就作了準備的呢?”夏青問。
王平嘆了一口氣:“也算是老天爺可憐我們吧,我們家是當年被他們折騰的人家里頭生孩子最晚的,我這個人不聰明,可也沒那么笨,開頭的時候沒想明白這里面都有什么是有關系的,后來就慢慢也想通了。
當年凡是被他們找茬兒的都是之前跟李永輝他們那一幫人唱對臺戲的,一個不是的都沒有,那我要是還不明白,不就成了傻子了么!他們就是要殺我們這一群雞,去警村子里面剩下的那一群猴兒呢!
所以我就想,等我們家有了孩子,我就把孩子偷偷的送出去,等風頭過了再接回來,結果在我前頭,李仁他們家就那么做了,李仁被打得滿臉是血,眼睛差一點都被他們給打瞎了,天天一群人去他們家砸東西,鬧,讓他們說出來孩子被送哪里去了,我一看這樣不行,還得再想辦法。”
回憶起當年的事情,依然讓王平的情緒有些難以平靜,一旁的鄭玉澤也抬起蒼白的臉,看著自己的生父,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又緊張又惶恐,還有一些不安,似乎在此之前,關于過去的事情到底怎么樣的一個具體經過,他也還沒有從生身父母那里得到一個說法,所以現在也聽得是全神貫注。
“我們家以前是養豬的,所以我對豬的事情就比較懂,我那時候就想了一個主意,等我老婆懷孕之后,我就算著月份,去給我們家的母豬配HX種,還真就有一頭母豬特別爭氣,就在我當初希望它懷上的時間里頭配HX種成功了,而且就在我老婆生孩子前一天生了一窩豬崽子。
我這一下子心就有底了,提前我們也早就找了我老婆娘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把我老丈母娘也給送來我們家了,我老丈母娘早年就是專門幫人接生的,我們就說我媳婦兒害羞,不愿意讓外人看,想讓自己媽媽給接。”
“這種事,你們村的那幾個接生婆能同意么?”羅威覺得根據之前他們已經了解到的情況,王平的計劃未必能行得通。
王平搖頭:“不同意,她們說我媳婦兒已經嫁過來了,就得村里的接生婆來弄,不然傳出去對她們的名聲有影響。我后來是好說歹說,求爺爺告奶奶,她們才答應讓我丈母娘接生,我們村來兩個幫忙打下手的。
后來我媳婦兒生孩子那天晚上,我們誰也沒告訴,我媳婦兒咬著毛巾,疼得臉都不是個好顏色了,也沒敢吭聲,趁著孩子生出來還沒啥力氣。那動靜就跟小貓崽子似的,趕緊給喂了點奶就連夜讓遠親給抱走了。
我們家遠親走了之后,我就到豬圈里去抱了一只剛生出來一天多的小豬崽子,往豬崽子身上抹了一些血,拿給孩子準備的一套抱被嚴嚴實實的裹上,這才開始張羅說我老婆突然之間要生了。
等我們村的人來了,我就趁接生的還沒到跟前,連忙就把那個豬崽子死命的往地上一摔,當時就給摔死了,血都淌出來了!接生的那倆女的也沒見過這陣勢,也沒敢仔細看,就幫忙看了看我媳婦兒的情況,一看確實是剛生過了孩子,就跟外面圍在我們家大門口的那些人說了。
我老婆就死命抱著那個死豬崽子哭,說要自己埋了孩子什么的,外頭的人一看都這樣了,就也沒再難為我們。”
王平老婆在一旁跟著丈夫一起回憶起當年的事情,一時之間悲從中來,撲到鄭玉澤的身上,摟著他的肩膀嚎啕大哭起來。
鄭玉澤身子骨單薄,被生母這么一撲,差一點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你可小點聲吧!”王平被老婆嚇了一跳,趕忙沖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誰知道那幫人會不會叫人跑到咱們家外頭去偷聽!你這嚎那么大聲,說咱們家里頭沒有事兒,誰會信?!”
“我、我就是心里頭難受…”王平老婆抽噎著,一邊抹眼淚一邊壓低聲音說,“真是太委屈的慌了!從頭到尾,咱們家做錯過什么啊?明明是被人欺負了,還得夾著尾巴做人!那就算了,咱們的孩子又做錯什么了?為什么要讓他吃這樣的苦!我一想就覺得心都要碎了!”
“算了,你就別想那些了!好歹他還留著一條命呢!現在歲數也還不大,以后還有機會能過上好日子呢!而且咱們現在也一家團聚了,以后孩子想去外頭打工什么的,那咱倆干脆就學咱們村別人那樣,把地往外一租,咱就跟孩子去。
到時候孩子找個工作,我在外面做點零活,你就負責在家里給我們爺倆做飯洗衣服,咱一家三口不也能過得挺好挺好的么!
現在不一樣了,村子里那么多人惦記著把地轉租出去,人就不留在這邊了,咱們要走,他們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兒的,肯定不會攔著咱們的。”
王平老婆聽了他的這一番暢想,才總算略微得到了一點安慰,眼淚止住了些,沒有再不停的順著臉頰往下淌了。
雖然誰也沒有具體的提到鄭玉澤的現狀和處境,夏青還是從他們話里話外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
李仁那個被送走的孩子,始終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直都被養父母疼愛照顧,生活很優渥,個人發展和前途都非常的不錯。
面前的鄭玉澤很顯然并沒有經歷著李仁家那個孩子相似的命運。
“鄭玉澤,你過去的這二十幾年過得怎么樣?現在是大學畢業工作了么?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夏青等王平夫婦說完后,開口問一旁的另一個當事人。
“我…”鄭玉澤聽到夏青問他話,抬頭看了看夏青,和她的目光遇到一起之后,又迅速的低下了頭,垂下了眼皮,看起來有些畏畏縮縮的,“我之前過的一直都不怎么好,我沒念過大學,高中都沒念,初中畢業就一直在外頭打工了…我的身世…我的身世是我爸…不對,是我養父告訴我的,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打我罵我的時候告訴我的…”
“我們家當時的那個遠親本來以為我們是想把孩子偷偷送出去躲躲風頭,然后就抱回來的呢,結果后來知道是不敢再往回要了,當時幫我們收留孩子的那家人就不愿意要了,中間又送去這家,送去那家,折騰了好幾回才有一家兩口子結婚好多年一直沒有孩子的人家把他留下了。”
李仁看鄭玉澤實在是太過于局促不安,怕他說不清楚,便開口替他回答了夏青的問題:“這中間二十多年,我們都不知道這孩子到底被送去了哪里,現在跟誰生活,一直到這孩子找回來了,我們才知道他的事兒。我這孩子也算是個命苦的孩子了!我們兩口子把他生出來,連個安穩的家都不能給他,好不容易把命保住了,送出去又被那么一家子混蛋養著!我真是想一想都覺得心里難受…”
“你的養父母一直都對你很不好么?那你為什么這么大了,才想著回來找你的生身父母呢?”羅威在一旁問鄭玉澤。
“因為我養父之前不愿意告訴我,說就算是條狗,他喂大的也得留下來給他看家護院,沒道理養大了就跑了…”鄭玉澤的眼睛充滿了血絲,眼眶里盈滿了眼淚,“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啦,再多呆在那個家里一分鐘我都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