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月28日的除夕之夜。
在剛剛建成的國家電視臺彩電中心,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晚會直播,第一次在上千平方米的演播廳里舉辦,總導演由黃一鶴換成了女導演鄧在軍。
和全新的舞臺布景相得益彰,鄧在軍的春晚風格也與黃一鶴完全不同。
她不喜歡用成名的演員,也從來不用現成的節目。
她喜歡的是四處發掘新人,因為開發新面孔能帶給她成就感。
這讓本屆春晚成了新人輩出、好歌一堆,節目效果最牛的一屆春晚,沒有之一。
語言節目類別里,盡管沒有陳培斯參與,但依然精采不斷。
姜昆掉進老虎洞還惦記“這姑娘是不是對我有意思”,“五官”們和馬季爭功時輪番威脅他“你搞對象時那點事我可都看(聽、吻…)見了”。
還有那充滿后現代無厘頭風的《孫二娘開店》、郭達最被嚴重低估的小品《產房門前》…
而串詞根本就是一個個段子,四個半小時被連成了一場笑聲不斷的大聯歡。
歌曲節目就更精彩了。
除了大陸內地的優秀歌唱演員紛紛登臺獻藝,比如王靜歌頌婦產科醫生的《繁星從你眼前升起》,蔣大為為了三峽工程帶來的新作《三峽人家》,還有郁鈞劍的歌《我是春風我是愛》之外,港城歌手葉麗儀也專程前來,為全國的觀眾獻唱助興。
但不得不說,在這么牛的本屆春節晚會,對全國觀眾產生最大震撼力,一舉成名的最大贏家,卻是中美混血歌手斐翔。
舞臺上,有華裔血統的斐翔堪稱表現完美。
英俊帥氣的他,雖溫文儒雅卻又不失動感活力,給本屆春晚帶來的了全新的空氣。
他演唱的《故鄉的云》唯美動聽,政治和情感上都非常正確,成功喚起了觀眾們的共同情感。
而《冬天里的一把火》則節奏動感,斐翔又用他瀟灑挺拔的形體,漂亮迷人的舞姿,征服了大陸的觀眾。
毫無疑問,這把“火”一舉照亮了斐翔的前程。
別看上一年他在大陸還名聲不顯,錄制的音樂專輯也無人問津。
但在春節晚會之后,大陸內地的全國人民都認識了他,并且無論老幼男女,都對其混血形象記憶深刻。
這不但令斐翔成為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他的穿著和發型也被無數男青年奉為新的潮流時尚,極力效仿。
當然了,作為提前就簽下他三年經紀約的投機分子,寧衛民就更是賺大了,贏麻了。
說實話,其實對于斐翔登上春晚一事,寧衛民還真沒出什么力氣。
他只是提前預知,坐享其成而已,斐翔能一炮而紅完全是他自己的氣運使然。
滿打滿算,寧衛民為斐翔上春晚一事,也不就是做了兩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一,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寧衛民在日本用國際長途格外叮囑了一下斐翔,跟他好好解釋了一下春晚的影響力。
囑咐他好好把握,認真排練,千萬不要錯失良機。
其二,寧衛民還吩咐張士慧代表自己,去招待春晚劇組的幾位重要人物到壇宮吃頓飯,再給春晚劇組三萬元人民幣用于雜項開支。
以此來為斐翔撐撐場面,同時也是對選中斐翔參演的導演意思意思,表示一下感謝。
此外,他就再沒有其他什么實際的舉措了。
結果沒想到運氣居然爆棚!
別看寧衛民人都沒在京城露上一面兒,他只是靠張士慧出面應酬的一切。
可就因為請了客捐了錢,居然還誤打誤撞額外撈著了一個給壇宮飯莊打的機會。
敢情本屆春晚有一個節目環節是專門褒獎在第五屆國際烹飪大賽中獲獎的京城飯店,為其量身打造的。
出于對此榮譽的宣傳需要,春晚劇組會邀請京城飯店的廚師們來春晚現場表演抻面。
結果當這些春晚劇組的人應邀來到壇宮飯莊,在張士慧的熱情款待下,吃得滿嘴流油,充分見識到這里菜色的與眾不同和精彩之處之后。
出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心理,就有人就對導演提出了一個建議。
說這個飯莊很厲害啊,真不虧為宮廷御膳。
就拿面食來說,無論包子、燒麥、還是餃子都能包成各種動物、植物的樣子。
這個創意太好了,也太生動了。
我吃過所有的飯店,還沒遇見過這么別致精美的面食,難怪他們作為后起之秀名氣還能這么大。
我看,不如就讓他們在春晚舞臺上和京城飯店的人同臺表演好了。
也省得光是幾個京城飯店的廚師全體抻面,電視機里鏡頭太單調。
那不用說,既能增強節目效果,又能還上欠下的人情。
導演自然從善如流,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就這樣,寧衛民憑空得到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新春大禮包——他麾下壇宮飯莊總店的廚師們竟然也在本屆春晚登臺露臉兒了!
按照春晚劇組的安排,壇宮飯莊總店的面點組出了三個廚師。
他們和京城飯店的三個面點師一起同臺獻藝,共同展現我國飲食文化中的面點技能。
這可不得了啊!
那就相當于借助春晚舞臺,為壇宮飯莊打了一次全國范圍的嗎!
別看只有幾句趙忠祥旁白的介紹,幾分鐘的表演時間。
但效果絕對杠杠的,一點都不用懷疑!
恐怕要放在三十年后,就是抖音和快手的所有主播綁一塊兒,他也達不到這樣的宣傳效果啊。
為什么這么說?
就因為這年頭國內還沒有植入這個概念,而春晚的收視率又高不可攀,沒有百分之九十也有百分之八十。
想想吧,同一天晚上,恨不得有十億個對不存絲毫警惕心理的觀眾在同時收看這個節目。
這樣的流量,那得值多少錢?
別的不說,效果究竟如何,只要看看康巴斯鐘表就知道了。
這家濟南的鐘表廠有個實在的例子,就因為他們1984年起,就開始春晚。
“康巴絲,為您報時”這句詞,連年在春晚零點報時響起。
所以他們康巴絲的品牌,也通過電視信號傳遍大江南北。
如今早已經從一個二流小廠成一個數千人的大廠了。
明明產品就沒什么特色,也不是什么正經名牌,更沒有什么“省優、部優、國優”這樣的榮譽。
但他們廠的石英表沾了春晚的光兒,偏偏就成了讓大家耳熟能詳的的名牌產品。
還就能賣出高價去,一年二百萬塊,都供不應求。
這就是春晚植入的威力啊!
那你說寧衛民于意料之外的獲得這樣的豐厚回報,他合適不合適,他高興不高興?
實際上,都別說他了,他那幾個投資方更美得冒泡。
在這個節目播出的時候,寧衛民那重新開機的尋呼機都快被呼炸了。
他守著電話一一回復過去才知道,合著是喬萬林和天壇園長、副園長給他打來的。
他們幾個雖然提前已經收到張士慧的消息了,但現場在家看見這個節目,還是樂得不知怎么是好了。
想著寧衛民既然已經回京過年了,肯定是在京城呢。
就都想要跟寧衛民聊聊感受,分享一下激動的喜悅。
寧衛民也很會把握時機,給他們幾個稍微透露了一下。
說飯莊賺著錢了,員工也落著實惠了。
但領導如果不能分享勞動成果,他的心也過意不去。
所以過了年他打算安排幾位領導出國考察個十來天,也讓他們去東京的分店看看,給指導指導工作。
至于成員名額沒那么死性,如果家屬愿意,也能跟單位請假調配好時間,他歡迎家屬陪同。
結果不用說,這個邀請當然比什么拜年的話都討人喜歡。
幾個人在電話里,依次把寧衛民結結實實的好一通夸啊,都舍不得放下電話了。
這直接導致寧衛民在電話旁錯過了好幾個節目,就沒能親眼目睹,兩個節目之后,斐翔登場,在電視機里的出色表現。
更沒想到的是,他這尋呼機和電話還都放不下了 因為他還沒應付完服務局和天壇公園的合作伙伴,太平洋唱片的京城分公司經理陸長青就又開始狂呼他的號碼。
不為別的,陸長青看見斐翔登臺表演,那也快高興得瘋了。
他還以為這一切都是寧衛民的安排,是寧衛民這個幕后推手的功勞。
他更清楚在這一夜之后,斐翔那賣不出去的《跨越四海的歌聲》,已經注定要成為洛陽紙貴的香餑餑了。
原本砸在手里的那一百一十盤吃土的磁帶,絕對會在節后賣脫銷的。
保守計算,他們公司和寧衛民每家都能撈個一百五十萬。
所以陸長青看到商機后,當然不肯傻乎乎的把庫存出了就知足啊。
他迫不及待地聯系寧衛民,除了給寧衛民提前拜年,表達一番敬佩之情之外。
陸長青還想跟i寧衛民商量商量抓住時機增發磁帶的事兒。
他打算趁熱打鐵,起碼再增加發行二百萬盤磁帶。
同時為了投桃報李,這批貨,他可以做主再分給寧衛民五十萬盤。
就算是謝他如此高明的商業運作了,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可是陸長青卻偏偏沒想到,寧衛民雖然也贊成必須馬上增加發行量,但卻告訴他,他這個數字估計得有點保守了。
寧衛民的意思是最起碼再發行五百萬,雙方一人一半,才有點意思。
如果太平洋唱片擔心數量太多怕砸手里,也沒關系,那他可以多吃下一點,要三百萬。
甚至他還可以讓陸長青先出貨,賣不完的貨他來負責兜底兒。
寧衛民現在對于陸長青來說,那就是個無所不能的神仙啊,但凡他看好的歌手,看好的磁帶就沒有不大賣的。
既然他都把話說這份兒上了,那陸長青還有什么放不開膽量的。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后決定就按寧衛民的定量,增發五百萬盤磁帶。
每家負責出一半制作成本,分享一半的好處,并肩大干一場。
但這還不算完呢,陸長青這邊談的差不多了,到了春晚表演民族大聯唱的時候。
寧衛民的呼機又迎來了一波兒狂轟亂炸,這一波人馬,都是皮爾卡頓公司的高層。
這會看見斐翔的表演也算行了。
沒人還能再說,他寧衛民做了筆虧本買賣。
不得不說,寧衛民這一晚上,打九點往后,幾乎就是抱著電話過的。
連喝口水都得一手拿呼機,一手拿電話,全靠松本慶子在身邊體貼地投喂。
而且他打電話對待不同人,還是不同態度,堪稱演技炸裂,連松本慶子看著都發懵。
實際上,在日本,她從來都沒有機會,見識寧衛民如此多變的面孔。
“哪位?…是沙經理,我是衛民啊,對,今天剛回來的,哎哎,挺好的。咱們沒的說,咱們誰跟誰呀?當然要給你面子。沒錯吧,回頭找個時間一起吃飯啊,別著急,有什么事咱們可以慢慢聊的。郵票啊,好好好,不過得等我有時間,你知道的。我剛回來會很忙,總公司那邊就得找我不少麻煩。哈哈,鄒總這回是沒話說了,斐翔這個代言人我早說過,一定會紅得發紫。偏偏他不相信我的眼光…”
放下電話又撥了個新碼。
“哎哎,我聽見了,老齊嗎?我是寧衛民啊,哎,回來了回來了,過年好過年好,找我?什么事兒?恭喜我。哈哈,我有什么可恭喜的,斐翔啊,電視上看見了。嗨,他出名不是必然的嘛。想當初你不是也更我一樣看好他嘛。我說實話,還是你老齊眼睛毒啊。當初我都有點猶豫了,還是因為信你的眼光獨到,我才決定替公司簽下他,沒你的,我在鄒總那兒絕對堅持不下來。這下好了,我們倆也算是沉冤得雪,徹底平反了。對,這只能說明咱們公司,就咱們倆是明白人,沒錯,誰能有咱們哥兒倆這眼光,看事通透啊。尤其是老哥你,那是公司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咱們公司缺誰都行,少了你,一天都堅持不了…”
放下這頭又撥個電話。
“哎喲,鄒總,我是寧衛民。哎,您別這么客氣呀,什么我眼光獨到啊。純粹是懵上的。對,您再夸我我就該臉紅了。您這是又不怕我翹尾巴了?不不,我該給您拜年。哎喲,您這話就不該說,您是主,我是副,咱們共事那么久了,誰還不了解誰啊。我才不好意思呢。京城這邊的事兒可不全靠您照應這。哎,我也有禮物帶給你,那必須的,一定得一起喝點啊…”
聽他這么打電話,要說最別扭的還是康術德。
為什么?
影響了老爺子在里屋看電視倒在其次,關鍵是康術德覺得自己這個徒弟不著調。
越聽他打電話吧,就越覺得他像是個滿嘴跑火車的騙子。
這在江念蕓和沈存的面前多丟人啊!
偏偏又不好意思去訓斥,也只能在這對母子面前,有一搭無一搭地靠自嘲和調侃遮掩尷尬和難為情。
“聽聽,這叫什么啊,說瞎話連磕巴都不打。虧他怎么想的這些詞兒…”
“幽默?是很幽默,幽默的我都替他臉紅…”
“哎,我這師父算是白當了,沒教出個有涵養的好徒弟來、你們就聽他吹吧,什么時候把牛吹爆了算…”
“嘿,瞧給他能個兒的,好像有多少人上趕著給他拜年是的。耗子上了金鑾殿,撐得忒大。”“這電話,居然我出的錢,我可真是傻透了…”
然而就在老爺子無可奈何地站起身,頻頻搖頭的時候,寧衛民他自己過來了。
而且進屋直奔沈存而來,隨手還抓了一把瓜子兒磕上了。
“那什么,沈大哥,今兒我記得聽你說過,你在美國也總聽鄧麗君的歌吧?”
沈存一個愣怔,“啊,是的,是的。怎么了?”
寧衛民風輕云淡地說,“沒什么,就是她現在電話打過來拜年,正跟慶子說話呢,你要不要也過來,跟她聊上幾句。用不著不好意思,我跟泰麗莎是朋友,鐵磁,沒的說…”
這下江四小姐樂了,以一種戲謔的眼光看向了康術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