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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貴族

  1983年的春晚絕對稱得上一個“潮”字。

  因為它具有非常多的新鮮元素,不僅技術創新、節目形式創新,節目編排也很有新意,

  就比如王景愚繞著桌子無實物表演的啞劇《吃雞》。

  比如李谷一的《鄉戀》在現場被觀眾們熱情的電話點播解禁。

  除此之外,甚至就連廣大嘉賓和眾多明星們的衣著都走在了時尚前沿。

  這一年,同被春晚帶火的,還有隔空向父母拜年的劉曉芩那件紅色衣衫,以及出現在主持人、相聲演員、歌唱演員、導演、攝影師和諸多來賓身上的西裝。

  在藍、黑、灰仍舊為主色系的年代,在“前進服”仍舊為主要款式的電視屏幕上。

  這些人前衛的裝扮,借助春晚這個舞臺成功奪得所有人的關注。

  以至于晚會結束后,大街上許多女性模仿劉曉芩,給衣服取名“曉慶衫”。

  男人的西裝也因此獲得了極大的推廣,成為了這一年時尚潮流的引領服裝。

  事實上,對于這一點,寧衛民可是早有預知的。

  所以當他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了幾個主持人一出場,看到現場那么多人都穿著西服。

  就情不自禁地為了公司前景大好而一拍巴掌,得意洋洋的叫了一聲“好!”

  只不過這一嗓子,是既突兀,又沒頭沒腦。

  可是把正端著酒杯的康術德嚇了一跳。

  老爺子手一抖,連酒都灑了,那還有不氣的?

  “哎,你個臭小子,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就不能安生吃頓飯啊?你要再這樣一驚一乍的,要么你把這電視關上,要么咱這飯就先別吃了。我可受不了你這份刺激,還想要保住自己這條老命呢!”

  寧衛民趕緊貓下頭,訕臉湊過來賠不是。

  “不了不了,老爺子。對不住啊。今兒主要是我太高興了,還請您多體諒。誰讓我狗年來了個大豐收呢。豬年又來了個開門紅呢。”

  “哎喲,我自己都沒想到啊,連錯過的狗年生肖票都讓我如數收回來了,而且今年我郵局還有關系了。買豬票根本再不用自己一點點去湊巴了,想要多少,直接交錢就提貨啊。”

  “更何況您看見沒有,這電視上多少人開始穿西服了。這就是市場風向標啊,我們公司明年的業績肯定更好。公司好,我就好,這就是水漲船高的事兒。”

  “您就瞧好吧,過幾天,我辦的這屆天壇廟會也肯定大放異彩,成為社會焦點新聞的。我呀,這就叫私事私事上順,公事公事上好,還能不高興嗎?”

  “說心里話,我是真愛豬年啊!好彩頭,肥透了!”

  但他的這番炫耀式的解釋,康術德可沒太當回事,反倒嗤笑一聲。

  “嘚瑟吧,再嘚瑟你就離倒霉不遠了。還肥透了?豬肥了就得挨宰了,你當是好事呢?”

  “我還是那句話,小財靠勤,中財靠德,大財靠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干什么也得把基礎先打牢了,才能走得穩,走得長。”

  “什么是基礎啊?為人就是基礎,你得先把為人處事學好了,其他的事兒才好說。否則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繁榮一時的熱鬧而已。沒用…”

  寧衛民一撇嘴,有點埋怨康術德給自己潑冷水。

  “哎喲。老爺子,您這是有日子沒教訓我了,憋得難受了吧?大年下的還要我給我上課啊?我就不明白了,您怎么老看不上我?”

  “就您說的這些道理,其實我早就懂了。不就是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嘛。我就是照您老教的去做的呀。”

  “您看,現在是不是人人都覺得我好?誰都愿意跟我打交道?頂多就是公司里幾個人說我壞話,但那些矛盾是根本的利益之爭,不可調和,我也沒辦法啊。”

  然而康術德這次輕視的意味更顯,話也更加咄咄逼人。

  “你就話就有毛病。不可調和?哪兒有這么絕對啊,你和那些人又不是生死仇人,商場里的事兒,工作上的事兒,除了利益無非就是面子罷了。這不過是你想逃避困難的借口而已。”

  “還有,做人哪兒有這么簡單啊?哦,一句以和為貴,就是全部了?那人這輩子要想混好了,也太容易了。當個沒脾氣的老好人就完了唄。你這就叫以偏概全,還自以為怪不錯呢。”

  “你別不服,我不是想教訓你,只是想提醒你。人是復雜的,一個人要想一直往上走,怎么做人,其實有大學問。否則,也就沒有‘三代人才能培養出一個真正的貴族’這句話了。”

  或許是年輕身體中的荷爾蒙起作用,也或許是成功讓人膨脹。

  反正如今正在得意中和興頭上的寧衛民,面對康術德拿筷子指著自己鼻尖挑自己的刺兒,還真是有點接受不了。

  他自詡已經是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了,好勝心一起,還真就想跟師父辯辯這個理兒。

  “哎喲,我的師父哎,沒想到您的封建思想這么嚴重啊。還貴族?現今哪兒還有貴族?貴族早就被消滅,被打跑了。我就信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可不相信老子英雄兒好漢。”

  “別人不說,就說您吧,您是逃荒來京城的。可如今的您卻是滿肚子的學問啊。別看您落魄了,可就憑您相看古玩的本事,您要想發財,其實是件挺容易的事兒,只是自己不愿意罷了。”

  “所以要我說,您剛才的話才是以偏概全呢。您別老跟我講。做人怎么樣怎么樣?做人不是成功的全部,有時候知識、技術、某些特殊的才能,就比會做人還有用處。否則,就連您這輩子都沒法解釋得過去。”

  哪知到這次康術德竟然笑了。

  “呵呵,小子,還挺能矯情啊。你就不服氣吧。可惜啊,還嫩了點。不是我非要擠兌你。而是年輕人最愛犯的毛病,就是把信息當見識,把見聞當眼界。對什么還一知半解呢,卻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理。別的不說,你就連我說的‘貴族’,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就跳出來反對。毛躁!我都替你臊得慌。”

  寧衛民登時被數落得有點發懵。

  “哎,老爺子,這有什么難懂的啊,貴族…貴族不就是封建社會的特權階級嘛。像清朝的八旗子弟…”

  “哦,那你這意思,‘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里的‘王侯將相’就不是貴族了?如果一個朝代更迭,一種新的國家制度建立。那新的既得利益者,新的上層建筑就不是貴族了?”

  這一下寧衛民可被問住了。

  嘿,別說啊,論摳字眼他還真不如這老爺子。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繞里頭了嗎?

  然而康術德根本不管寧衛民有多尷尬,繼續慢條斯理的說下去。

  “確實,‘貴族’這個詞,最初是封建社會的產物。封建,顧名思義,就是當初的封土建國的分封制度。但后來封建制度消失了,貴族卻沒有消失。為什么?”

  “因為‘貴族’這個詞,已經演變成為一種泛指的概念了,指向了所有政治體制下,因權力、財產高于其他階層而形成的上層階級。”

  “所以我真正的意思是,必須先學會為人處事,一個人最終才能活在人尖兒上,才能成為國家、社會中真正的既得利益者,開創常人難以想象的大事業。你的未來,能向上走到什么程度,主要就取決于此,在于你對做人的學問了解多深。”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說,做人就是最大的本事,最重要的技術,最有用的知識。比其他一切技能和才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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