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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新變化

  和羅家情況類似的還有米家。

  在小院融融的暮色中,零星碎響的鞭炮聲里。

  米家的老兩口也一樣是在燈火通明的屋里,開著電視機,在飯桌旁等著人,而且拌著嘴。

  但他們之間發生的齟齬可就和大彩電、兒女的婚事無關了。

  主要的矛盾焦點,主要還是集中于米嬸兒年前當寶貝抱回來的那些化纖布。

  “你說說你,干得什么事兒?大年下的,外面多冷啊,非把孩子指使到和平門跑這一趟。還讓她抱著那么多化纖布。這天兒都黑了,孩子還沒回來呢?你這當媽的就不擔心?”

  米師傅在屋里跟轉磨一樣走來走去,不時看看外面的天色。

  他其實是剛下班回來,早就饑腸轆轆了。

  本想著進門洗洗手洗把臉,就上桌吃大飯,跟家人好好過個年的。

  可怎么也沒想到,閨女米曉卉居然不在家。

  一打聽才知道,敢情就因為一個副食店菜站的人下午打電話告訴米嬸,說想從她手里買一些化纖布,大年初一給親戚帶過去。

  米嬸就貪圖這筆生意,立馬打發閨女米曉卉去給人家送布了。

  這米師傅心里能痛快嗎?

  好好的過年興頭全被毀了,還免不了要為十四歲的閨女擔份兒心呢。

  “我怎么不擔心啊?我倒是想自己去呢,可我走得開嗎?家里的事兒樣樣離不開我,我不打發曉卉幫我跑腿兒怎么辦?難道還指著你啊?切!”

  哪知米嬸兒卻像他一樣皺著眉頭,沒好氣的應著。

  偏偏手里還不閑著,到這時候,還在繼續整理著屋角那些如同小山一樣的化纖布。

  紅的、紫的、綠的、灰的。黑的、藍的…

  這自然讓米師傅越看越氣不打一處來。

  “還怎么辦?你就不該買這么老些布!一千塊錢,你都買了布,你得用到哪輩子去?姑娘姑爺給你留點錢,就讓你這么糟踐的?挺大歲數的人呢,還一點不老成,還出去搶什么購,老眉咔眵眼的湊什么熱鬧。你都成精了你!”

  說心里話,米師傅現在老后悔了。

  后悔當初就不該圖安寧,由著米嬸兒任性胡來。

  他要早知道有現在這景兒,說什么也得逼著米嬸兒把這些布都退回去不可。

  當然,說什么也晚了,他現在頂多也就只能抱怨抱怨了。

  可問題是米嬸兒那嘴也不是好相與的。

  畢竟是喂老資格的售貨員了,強詞奪理是最基本的素養。

  “糟踐?我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算是窮怕了。你忘了頭兩年缺布的時候了?連補襪子都找不著布頭。還是攢點好,攢點踏實。這布放到什么時候,他也是布啊。大不了我用來縫被套,做窗簾。再說了,過段時間沒準化纖布又會漲回來呢?那就一千變兩千了!人家都說,這叫保值!”

  米師傅則徹底被老伴的執迷不悟激怒了。

  “保值?狗屁!你先弄懂了這詞再說話。有錢不置半年閑,值一萬你也是在這兒閑置著。用不上,那就是廢物,跟把錢扔了沒多大區別。更何況廣播里說的明明白白的,化纖布要降價,棉布適度提價。衛民也反復叮囑,別買別買化纖布。你以為天底下就你聰明啊?你比國家還懂經濟,比衛民還會做生意?還好意思說保值?你就不聽別人勸吧!愚昧,太愚昧!”

  這番點評確實到位,但問題是人就都有情緒。

  像這種帶有貶低的說服方式,哪怕再有道理,也是無效的。

  作為受眾,米嬸完全聽不進去。

  否則,她又哪兒會走到今天這步啊?

  “我怎么就愚昧了?事實可勝于雄辯。你沒看我這布已經賣出去了?再說了,過去一向滌卡就比棉布貴。你看著的,國家不是降價嘛,他越降越虧。早晚受不了,還得漲回來。我就不信,這么好的東西會沒人認?雞蛋非要賣個土豆的價兒,能長久嗎?咱們國家,怎么可能東西多得賣不出去?”

  米嬸兒那家庭婦女的式思維模式以及由此產生的強大的自信,無法不讓米師傅再次感到驚嘆。

  “我真的沒法夸你了。還怎么可能?還勝于雄辯?這不眼巴前兒明擺著的事兒啊。你就不想想,人家衛民打哪兒弄來那么多的化纖服裝啊?還讓你們比市價便宜多的價錢往外賣。那不都是工廠的積壓貨嘛。這下好了,國家直接下令把價格打下來了。就連衛民都急著狂甩,從此不再算再碰化纖貨了。你倒非對著干了。我把話擱著,你別忙著美,你這布真要能賣出去就算你走運了。弄不好,你們同事節后還得找你退貨來呢。”

  只可惜,再明白的道理也照舊白費。

  因為米嬸兒是從不相信邏輯的,她通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兒。

  尤其是動了情緒,在氣頭兒上的時候。

  那完全能對一切的客觀事實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為抬杠而活。

  “嘿,你怎么這么軸啊!你就不盼我點好是怎么著?大年下的非說這不招人愛聽的是不是?這節你還想不想踏實過了?”

  “是我軸是你軸啊?我倒想好好過節呢?可事實允許嗎?你呀,不看報不看新聞,兩耳不聞天下事,外面的事兒什么都不知道!過去,那是因為咱們工業生產能力低,這滌卡和的確良才貴。其實這些都是化工產品,工業生產力一提升,大量出產,那就不值錢了。可棉布不一樣啊,那是棉花紡的,咱們國家土地有限,想要多了沒有。所以才會提價。再者說,也照顧人家農民的積極性啊。就你,還老商業呢。拉倒吧,傻老娘們一個!”

  “嘿,那照你這么說,合著繞一大圈兒就為了提高農民積極性啊?難道苦了工人老大哥就行啊?國家不可能這么厚此薄彼啊。更別忘了,工人階級可是領導一切。什么時候,那也得是工人足吃足喝啊!”

  “哎喲,你這么都什么老黃歷了!時代發展了,經濟變革了,就你腦袋瓜還停在幾年前呢,一句話,跟不上趟了!不說別的,你自己閨女都跑到國外去了。擱過去,你敢相信嗎?還有我們電影院,現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這話跟你說,你信嗎?不厚此薄彼?不厚此薄彼,我們電影院是怎么回事?”

  “你那純屬胡說八道,怎么可能沒人看電影啊?不看電影人都干嘛去?成天家里窩著?”

  “哼哼,還真讓你說著了。可不就在家窩著看電視啊。實話告訴你,就因為電視機越買越多,電影院才會人越來越少。現在再好的一場電影要能有七八成上座率也就到頭了,早就坐不滿了。你再看看咱們周圍的鄰居們,誰還找我要電影票啊?都別說你了,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呢!這么點大電視屏幕,連人的模樣都瞅不清楚,哪兒有電影看著痛快啊。那電視劇還一集一集跟羊拉屎似的。可他媽這就是事實…”

  所幸,再沒有什么比切身的經濟利益更具說服力了。

  這不,一聽米師傅的單位經濟效益不好,米嬸兒立馬就急眼了。

  再也沒了把抬杠進行到底的毅力。

  “啊?真的呀?他爹,我說最近你們獎金越來越少呢。那你們領導得想辦法啊。不能老這樣下去啊!”

  “不這樣,還能怎樣啊?所有的電影院都差不多一個樣,我們還算不錯的呢。畢竟是大柵欄的鬧市區。別的地方情況更不好。再說了,我們領導要能有辦法,那他就不是個管電影院的經理了。不早就當區長,市長了?行啦,我們電影院的事兒還輪不到你操心呢。要不是你這么執拗,我都懶得跟你說。反正我就一句話,如今不同往日,以后新鮮事還會越來越多。你的布要真砸手里,千萬別后悔就行。”

  跟著不容米嬸兒再糾纏下去,米師傅又是一嗅鼻子。

  “哎哎,我說,你趕緊看看你那蒸饅頭的鍋去吧。你那鍋坐火上都多半天了?到底蒸好了沒有?別再把鍋給燒干了。”

  這話一說,凈顧著翻騰那些布的米嬸兒也想起來了,趕緊撂下手里的布去看蒸鍋。

  結果這一看,老太太忍不住就吵吵上了。

  “哎喲,他爹,就賴你這張嘴啊,好的不靈壞的靈,我這鍋饅頭可全瞎了。”

  “怎么著?你還真燒干鍋了?”

  “那倒沒有,可面粉不對啊。這富強粉蒸的饅頭都是癟的!這什么富強粉啊!放堿居然發不起來。蒸出的饅頭蔫頭巴腦的,透著沒精神。還不如普通面粉呢!一掀起鍋蓋,眼瞅著就往下縮啊。他娘了個攥兒的。大年下的,也忒不吉利了。你說這人是不是閑的吃飽了沒事干?老發明這新東西干嘛。坑人,真坑人啊!這社會也是,凈沒事兒瞎進步,他就不能原地不動好好過上兩年啊,讓人累心的慌…”

  此時,就在扇兒胡同2號院外,一輛平板三輪車停了下來。

  蹬車的正是羅廣亮,三輪車的把上還掛著兩瓶虎骨酒。

  梳著兩個小辮子的米曉卉圍著大圍脖,雙手插袖筒里坐在他的車后,那模樣舒坦極了,也滿意極了。

  敢情這丫頭回家坐的公共汽車壞半道上了,正因為沒轍而著急呢。

  羅廣亮經過的時候看見了她,就順道兒把這丫頭給帶回來了。

  “亮子哥,哎呀,太謝謝你了。說實話,我都走沒勁兒了。得虧今天遇見你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幾點才能走回來呢。”

  一下車,米曉卉就緊著道謝,小丫頭非常懂事。

  羅廣亮登時就樂了。

  “你個小丫頭,嘴還挺甜。這么點小事,謝什么謝,那還不是應該的?對了,下回啊再有這種事,你一小姑娘家,別再自己跑了,外面這么冷。找我,我幫你跑一趟就完了。”

  沒想到這小丫頭討好人的實力遠不止于此。

  “哎喲,亮子哥,你可太夠意思了。你要是我親哥哥就好了。可惜我就一姐,還不要我了。”

  羅廣亮登時就被這份可憐勁兒繞進去了。

  “瞧你說的,咱一院兒住著,我又看著你長起來的,那不就跟你親哥一樣嗎?”

  “那行,我以后可就對別人說你是我親哥了。要有誰欺負我,你可得替我出頭啊。”

  “放心,真要有人欺負你,我非把他胳膊卸了不可。可你…一初二中學生,學習又那么好,誰會欺負你啊?”

  “哎,怎么沒有啊?我們班的男生啊。有幾個特討厭,天天跟我臭貧。其實啊,你都不用揍他們,只要有空跟我去學校轉一圈。準能把他們給鎮住…”

  這下羅廣亮才算徹底明白過來了。

  可看著米曉卉眼睛閃亮亮的,他也只是覺得小丫頭這份心計幼稚得可笑。

  “你這丫頭,鬼心眼真多。還給我設套呢?好好,既然答應你了,我就不會食言。記住了,你亮子哥說話,永遠一個吐沫一個釘兒。”

  “哎喲,亮子哥,你真是言而有信,太棒了!在我心里,你就是義薄云天的大英雄。你要是宋朝人,保準能蓋過武松去。就憑你,別說打了,嚇都能把老虎嚇死…”

  “嘿,你這一套套的都跟誰學的啊?小馬屁精。得得,瞧你,臉都凍紅了。就別給我灌米湯了,趕緊進院回家,緩和緩和。”

  “不,我就等你。來來,我給你拿酒,你快鎖車。誰讓我是你妹呢?對不對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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