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安排好沈陽城內諸事,尤世功帶著李元和章玉,還有近百營衛,浩浩蕩蕩向著遼陽城而去。
雖然官道寬闊,但是由于這些日子建州大軍在附近的筑營徘徊,道上的大雪浸在干硬的泥土地里,現在官道已經變得泥濘不堪。
兩側多是低矮灌木,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原野,高低起伏的山川在云霧中掩映不出。
馬蹄踏在泥濘的大地上,有一種有勁使不出的感覺,雖然顛簸,但是李元并不在意,也無心去欣賞兩側萬年不改的雪白色大地。
“大人,這虎皮驛的駐軍,有什么說法嗎?”李元跟在尤世功身后,終于開口問道。
沈陽城的右翼護衛,此戰之中并沒有發揮出他們應有的作用。
此世之中,南兵并未遭受多少建州兵禍,拼殺起來,心理上并沒有什么劣勢,相對比之北兵要強悍不少,而且,當世名將中南人也占大半,史書之上留冊著墨者也多不勝數,驕兵悍將,想來并不是什么貪生怕死之徒。
畢竟在后世的記憶中,沈陽城的危急時刻,虎皮驛的大明駐軍舍生忘死,殊死一搏,給予了沈陽城下的建奴以重創,無奈兵少器缺,沈陽城的降軍又將炮口轉向自己人,盡數埋骨渾河岸邊。
“各有嫌隙罷了,”尤世功看了李元一眼,語氣中頗為無奈:“川浙兵在援遼途中,于通州已經火拼過一次,而浙兵與遼兵也有矛盾,各不信任,又對自家兵力盲目自信,想要同舟共濟?實乃癡人說夢!”
“經略大人也沒有從中調解嗎?”章玉也覺得此事過于荒謬,任誰的陣營中出現各自為戰的情況,尤其是面臨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又有誰還敢把后背留給同袍,不然難保一支利矛直接從背后慣插而至。
“內訌嗎?”李元喃喃自語,從關內好不容易調來一只大軍,卻面臨互相猜忌的局面,熊廷弼在遼東已經是左支右拙了。
“而且遼東也不是熊廷弼一個人說了算,遼東巡撫袁應泰,廣寧王化貞皆為東林黨人,相護聲支,結為奧援,不可小窺。”
尤世功說到底只是武將,巡撫與經略都是頂頭上司,用命做事,不出紕漏已經難能可貴了,還要左右逢源,實在是強人所難。
“那我們此去遼陽所為......軍功?”李元已經反應過來,不然的話,實在沒有什么理由去興師問罪了。
遼陽的大軍確實被牽制了,從地理位置,軍事政治上比較,也是在沒有放棄守衛遼陽而去營救沈陽的理由。
丟軍保帥,無奈之舉。
但是早一步去往遼陽,把守衛沈陽城的軍功先拿到手中確實是當務之急,而且也給熊廷弼一些支持吧。
朝堂上,不論是浙黨,楚黨,還是別的黨派,現在整個輿論上沒有能和東林相提并論的,東林黨說你是錯的,那你就是錯的,說你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萬歷皇帝想要扭轉這種畸形局面,也是力不從心。
一個多時辰之后,遼陽城近在眼前了。
遞了拜帖,等候片刻,李元等人在老仆的帶領下終于見到了熊廷弼。
多日不見,原本看起來身體硬朗,精神矍鑠經略大人已經滿是老態,胡須頭發皆灰白。
沈陽城這幾日的危急情況著實令熊廷弼寢食難安,昨天接到了建奴撤退的消息,都反復確認了數次才安坐下來,隔了一個時辰又再次確認了一遍。
沈陽若失,遼東再無屏障,數年規劃,一夕之間盡付東流,由不得熊廷弼不肝膽俱裂了。
“坐吧,”熊廷弼擺了擺手,在下人的攙扶下也坐了下來。
“沈陽城目前是何情況?”熊廷弼盯著尤世功。
“萬無一失!”尤世功低頭,報以堅定回答。
熊廷弼瞇著雙眼看向李元:“萬無一失?吾知道沈陽城諸將心中有氣......有什么需要本官做的?”
李元暗嘆一聲,有些事還需要自己去做:“大人,錢糧兵馬皆少,軍漢們的糧餉少不得,尤其是大戰過后,相應的賞賜要及時下發,不然他們鬧起事來,可不管什么建奴還是沈陽城,還有,以身殉國的將官,現在沈陽城拿不出撫恤......”
熊廷弼閉了閉眼睛,滿是疲憊,他可不信尤世功,李元等人管束不住底下的兵卒,但是李元說的也對,軍漢的軍餉賞錢不能少,不然真的會出亂子,都是銀子啊!
“關于賀總兵的事情,吾已經知曉,身死以殉國,朝廷會追加撫恤,賀家大哥兒也會繼爵萌蔭.....至于.其他將官,到時候立個名冊,報上來。”
尤世功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封明黃色奏本:“大人,這是沈陽大戰的經過,請過目!”
尤世功昨晚秉燭待旦,寫出了這封奏本,主要不是給熊廷弼看的,而是給朝廷看地。
他尤世功就是要讓朝廷看看,整個遼東現在是什么局面,到底是誰在做事,是誰在拼了命的保住大明地遼東大地,保住著百萬百姓。
紅刀白刃之間,白山黑水之中,都是血色,都是家破人亡!
熊廷弼掃了一眼奏本中的內容,而后合了起來,喃喃道:“棋盤不是想掀就能掀的,朝廷諸公也不是不知道遼東的情況。”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做不做,體諒不體諒是另一回事,現在朝廷諸公誰又能體諒經略大人您呢?”李元身子前傾,看著熊廷弼,有時候過于注重局面穩定,想要維護局面,但是也要別人同意才好。
你在辛苦的縫縫補補,到處給這個破爛不堪的屋子補墻加瓦,別人在一旁指指點點,這里不好,哪里不行,磕著瓜子,指點江山,一旦你有了一點點失誤,就揪住不放:“看看看,沒有聽我的話,出錯了吧。”
反倒是什么都不做的人最安全,我不做事,你就抓不住我的把柄。
“現在遼東各派之間相互傾軋,內耗就耗盡了大明的血肉......”李元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積弊過深了。
“近些年,吾盡量在各派之間斡旋,想要平衡勢力,盡量共同對敵,本來以為已經有些成果,不成想在出事的時候,還是靠定國一箭定戰局,其余皆無因果。”
“遼東之事,一旦沾身,從此以后,退無可退了。”
李元看著熊廷弼,這位胸有大抱負地大明遼東經略,好似已經看到了自己最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