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在北京城上空數日的陰霾已經散去,今天的天空異常晴朗,一眼望去,萬里無云。
但是京城內卻沒有新年的氣氛,大街小巷,茶館里,酒樓內,暗肆中各色人物,不論官吏還是百姓都在談論著遼東沈陽城的戰況。
三天之前,大明萬歷四十八年第一天,除夕夜的煙火還沒有散盡,破碎急切地馬蹄聲便踏碎了京城達官貴人們地清夢,也帶來了讓廟堂,百姓驚駭異常地消息。
建州突然兵臨沈陽城下,已成圍點打援之勢,遼陽兵馬不敢稍動,沈陽總兵賀世賢已經去信遼東經略熊廷弼,諸將誓與沈陽城共存亡。
然而沈陽前線諸將的決心并沒有讓北京城的百姓們心情好上分毫:“建州鐵騎踏破我大明山河,遼東諸將皆為有罪之人!”
厚重的官靴踩在皇宮御道兩旁地小道上,隨著每一步的落下,發出輕微的聲響,方從哲的心情卻和晴朗的天氣截然相反,此時大明首輔的心情異常沉重。
往常感覺通往皇帝辦公所在的地點的道路太長,自己年老體衰,總感覺吃不消,但是今日的方從哲卻希望這條路永遠也不要走到盡頭。
想起萬歷皇帝陰沉似冰的臉色,方從哲挪動著步子:“熊廷弼危險了。”
“閣老,麻煩您快點,圣上還等著呢,”李恩催促著后面挪動著步子的方從哲:“幾位尚書已經到了。”
“哼,他們當然積極了,敲骨吸髓,趁機打壓熊廷弼和浙黨,不是他東林黨的拿手好戲嗎?”
李恩則低著頭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加快了前進的腳步,拉開與方從哲之間的距離。
等通報過后,方從哲低著頭邁步間進入暖閣。
還沒有停下步子方從哲就聽見兵科給事中楊漣的斥責之聲,方從哲不用去看,都可以想象出楊大人痛心疾首的模樣,一定很有感染力。
“圣上!臣楊漣奏請即刻著錦衣衛將熊廷弼捉拿,遼東換帥已經迫在眉睫!”楊漣躬身,向著高高在上的萬歷皇帝上奏。
去年楊漣一直在外巡差,代替兵部侍郎到地方兵備道進行察視,年前剛剛回京,雖然離京近一年,大事小情卻都沒有落下,這剛一回來,就開始向遼東經略熊廷弼開炮了。
“一封軍報,值得楊大人如此大動干戈?”吏部尚書李汝華花白的眉頭皺起,對于楊漣的提議頗為不滿,遼東經略豈如兒戲,想換就換?
看萬歷皇帝緊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楊漣扭頭看著李汝華,輕聲道:“李大人,熊廷弼赴遼經年,糧餉所費為此前數年之和,賦稅所缺由江南各府納補,人口,兵員,兵甲,軍政大權悉為所用,然!”
楊漣語氣重重一頓:“結果如何?”
楊漣掃視一周,周圍都是各部尚書侍郎,目光在剛剛站定的方從哲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而后面向萬歷帝,躬身一拜,而后起身,朗聲道:“三天前,遼東急遞,建奴大軍兵臨城下!”
“他熊廷弼呢?閉關不出,傭兵不守,坐視沈陽危急!遼陽城數十萬大軍隔岸觀火,”楊漣嘿嘿一笑,唇齒之間是毫不留情的攻伐鞭撻:“一兵一卒不敢出動,數倍于敵的大軍被幾千建奴的兵馬死死摁在自家城內,怎么?自欺欺人?”
方從哲眉頭皺起,開口道:“楊大人,沈陽城還未失守,遼陽城更是固若金湯!”
“好叫首輔大人知道,我楊漣沒有說沈陽城失守,可是如今的局面下去,恐怕也是遲早的事情!”
“楊漣!慎言,”御史孔連出聲呵斥,而后向萬歷皇帝道:“楊漣君前失儀,臣請楊漣罰俸一月。”
“免了!”萬歷皇帝陰沉臉,楊漣此人雖是東林黨,但是還有有些操守與忠心的。
萬歷四十八年剛到,遼東又起戰事,關內多地也是暗流涌動,大明這天下風雨飄搖,一念至此,萬歷皇帝的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圣上,此時不是討論熊廷弼是否稱職的問題,而是遼東局面如何收拾!”方從哲看著萬歷皇帝的有憂愁面目,也是心中一嘆:數十年的君臣隔閡,何必呢?
楊漣可不會給萬歷皇帝猶豫的機會,既然方從哲把話頭遞了過來,那自己就不客氣了:“遼東此番局勢,還是熊廷弼之流欺世盜名,未能盡心竭力為圣上分憂之故。遼東兵多將廣,袁應泰,薛國用,王化貞,哪個不是用心國事之臣?一帥功成,而三軍用命,得袁應泰等人,建奴早休矣,哪能猖狂至此?”
“說句誅心之論,養寇自重,猶未可知!”楊漣身姿挺拔,立于中央,面色不改。
楊漣話音剛落,一旁的李汝華一臉不可置信,緊緊盯著口出誑語得楊漣,語氣中充滿了憤然:“敢問楊大人,作為都御史,于地方辦案,猶未可知四字是否過于輕率?”
猶未可知也可以換成另外三個字,立于朝堂之上得各位大臣皆心中有數。
莫須有!
或許有?
“遼東事,本不至于此,建奴野人北虜,我大明梨庭掃穴之下,其焉有不滅之理?”楊漣并不在意李汝華的話外之音,這是將自己比作了秦檜,但是他楊漣身正影直,并不在意。
“楊大人緊緊抓住熊廷弼不肯出兵得決定不放過,但如果熊廷弼認為遼陽不必援軍,沈陽之圍自解,那是不是說,熊廷弼遼東經年有功?”
楊漣掃了一眼突然開口的趙興邦,漠然道:“熊廷弼的來信已經顯示他左支右拙了,不能兼顧了,你趙大人何必多此一舉?”
“報!”一聲尖細的嗓音從暖閣外傳來。
聲音不大,但是其中內容卻令暖閣之中大明最高領導層神色皆動。
“有遼東經略熊廷弼的奏本剛剛到宮門口。”
“快點呈上來!”
這是萬歷皇帝的聲音。
那小公公被這么多閣老重臣望著,本來腿肚子就有些打轉,突然被皇帝喊了一聲,腦子雖然反應過來了,但是身體卻不配合,剛剛轉身邁步,小腿一軟,咣咣咣的從漢白玉階梯上滾了下去。
暖閣內,秉筆太監李恩暗罵一聲,立刻告罪,轉身急急跑去,親自出去取奏本。
那上面的內容關乎大明朝接下來的道路,關乎國運!
暖閣內,方從哲有些擔心,如果是捷報,應該露布飛捷而至才對。
“而這是奏本......”楊漣眼角露出一抹笑意,看來不是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