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一副要哭而羞又喃喃起來,道:“當年我之威名,當震九州,誅董卓,護天子,誰人不知我呂布…”
當然也知他是三姓家奴,有勇無謀。
“為何如今,我竟至此地步…”真哭起來了。
呂嫻是真怕他從自信到自怨自如切換,便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占據徐州,未必不可圖之天下!”
呂布急切的拉住了她的手腕道:“還請我兒教我,為父雖愚鈍,錯失良機,然,也有雄心!怎么能讓曹操比下去!”
呂嫻好笑,道:“父親之前還懼曹操之勢,如今不怕了?!”
呂布一滯,被踩中痛腳,一時臉色僵硬。偏還嘴硬,道:“我又何懼他?!當年,他不過是藉藉無名小卒,給為父提鞋都不配…”
“父親又恃己而輕天下之人了。”呂嫻笑道:“戰略上要蔑視敵人,然戰術上要重視敵人,不可輕視曹操。曹操不是一般人,是亂世之梟雄,其實論起來他也不算是多顯赫的世家之后,卻到此地步,憑的是他自身高瞻遠矚的謀略,身邊更是群賢聚集,自有他的厲害之處。”
呂布苦了臉,有點不太理解她的話,“何謂戰略與戰術…”
“…”呂嫻。
以呂布的腦容量,跟他說太多,只怕他消化不良。今天就到這里吧,只能慢慢來。
確立志向,是重中之重,這個立起來了,其它的事,只是小節了。
呂布其實還是有很大的資本的,但他自己不知道。一個從不會反思自己有多少好牌與爛牌的人,能指望他有多大的腦容量。
“不如父親先行琢磨一二?”呂嫻道:“今天不早了,我回屋休息了,等有空,我再與父親說話。父親不要過于自負,也不能過于愛憐自己,這兩種都要不得,要中庸,平衡。”免得他志向未定,先鉆了牛角尖。
此時的呂布既對她存有依賴折服之心,又十分疼愛自責,道:“對對對,我兒該去休息了,我慢慢想…”
呂嫻笑著出去了,回首看他,還立于門前,一副蹺首以盼的樣子。看來真的把呂布給震住了。
這個傻大個的爹,真的挺可愛。單細胞生物,想的就是太簡單。可是簡單也有簡單的好處。比方說吧,他不會究根深底。女兒這么大,他都后知后覺的傻乎乎的也不追問,只怕也沒多想。
這性格,往后若是率領文臣武將,也是巨大的優點。
雖不能明察秋毫,然而,卻能寬仁以下。
這樣的人雖粗,把握大方向便錯不了。
呂嫻倒升起無限的信心來,孺子雖不可教,但也并非朽木。只是以往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呂布聽得進去。便是陳宮說話也不敢如她一樣直。身為臣下,也很難做,有些難聽話,出于懼怕,以及尊上,都說不出口。
可她就不一樣了,她與呂布有血緣,便是罵了呂布,呂布再氣也不會拿她怎么樣。
呂布對家人也是如此,再生氣,當時也沒有打貂嬋,盛怒之下,尚有底線。
若是曹操,就不好說了。她若是來的不巧,成了曹操的女兒,只怕會縮起一切智慧,哪里敢這樣顯擺?不然遲早要被曹操弄死。與楊修下場一個樣。
曹操這人決斷有力,便是對親子親女,若有不對,他是能下手的人。某種程度上,這樣的領導其實挺多的,武則天也是這樣的人。
呂布自有呂布的可愛。如他這樣的領導雖不多,但史上大人物,也不是沒有。
呂嫻是有底氣的,她精讀史書,三國更是精通;她軍校生畢業,軍事一事上,難不倒她;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兵法,還是史實,以及從三國往下的幾千年的史,這便是她的底氣。
雖吃過的鹽不多,但看過的鹽多。見識大,遇到一些兵事,或謀事,她能聯想到。
其實史書讀多了,會有一種自信,覺得天下事就這么多,也沒什么新鮮,左逃不過一些相像或類似的東西。
呂布很好。原先她初來時,只想著能不被殺,自保就行。然而,這是絕對行不通的。
呂布不能被人所容,還能自保什么。那就只有志取天下了。不爭也得爭,這就是呂布要走的路。
確定了方向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便是要呂布確立志向。
然后是戰略方向,才到具體的戰術細節實施…
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成功。呂嫻只能盡人事,看天命。
倘若呂布和她還是逃不過兵敗被殺的下場,她也盡力了。并不怨天尤人。
呂嫻回到屋里,人很累了,腦子卻停不下來,想一想又笑了,道:“以老爹之材,任重而道遠啊…”
今天她實在累的慌,粗粗洗漱就睡沉了。
第二天一早,依舊是起來練拳,速度等。在這亂世,她不敢稍怠。
等重新洗凈收拾了,天已微明。而陳宮也早早到了,他身邊自然是高順和張遼,三人不好直接進后院,只是先去拜見呂布。
呂布一夜未睡,瞪著黑眼圈,枯坐在書房內,聽見有人報來,只叫侍人喚人進來,他眼睛還盯在地圖上呢。
陳宮三人等進來拜見,一見呂布如此,倒是愣了一下,待一看清他后方的屏畫之時,盡皆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眸,“這是…”
呂布虛抬起食指,指著屏畫道:“天下,這就是天下!”
陳宮與張遼高順三人互視一眼,眼中皆有震驚,駭到張大了嘴巴。
“想我呂奉先,也算名震天下,然而,天下群雄之列,卻并無我呂布一名,布萬分慚愧,羞憤欲死!”呂布喃喃道:“我有公臺為智囊,有高順和張遼為左膀右臂,為何卻不能位列于群雄?!還要東奔西走,惶惶猶如喪家之犬,蓋因吾無用,連志向都無,堂堂丈夫,真是愧于天地之間。”
“主公!”三人皆跪坐下來,伏首道:“主公受辱,我等只死,還請主公振作,我等三人也萬分羞愧。”
“不怪你們,怪我。”呂布眼睛熬的通紅,道:“若無志向,便是與我天之將才,我也無法擺布得開,委屈了你們,跟著我東奔西走,現下才有了這徐州一個容身之地,還是從劉備處奪來的…”
呂布喃喃著,像是受了大刺激。
三人心中震憾,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但高順道:“主公若能有此悟,當早立志向,早圖天下!”
呂布點點頭,眼睛一直盯著十三州的地圖,拔都拔不下來。
三人見了十分欣慰。
深深的覺得,呂布其實也并不是個廢物,只要他肯立志,只要他敢,他有大勇,他肯聽進人的勸。想要圖事,并不難。
陳宮正想說話,外面侍人進來道:“女公子來了!”
三人忙起了身,呂嫻進來笑道:“不必行禮這么生分了。”
三人不肯,非要行禮。呂嫻雖嫌古人多禮不甚耐煩,少不得也還了禮。
“爹,你悟的如何?!”呂嫻笑道。
呂布道:“我兒…”
“…”呂嫻看他又哭了,一時也頭痛起來。
“若不是我兒當頭棒喝,我呂布還渾渾噩噩,安心偏于一隅,遲早被人所圖!”呂布嗚嗚咽咽起來。
這古人愛哭的毛病,真的叫人受不住。
呂嫻安慰道:“爹,你生熬了一夜,早點回屋歇著吧,倘心中有志,也不在于一時。志在心中,不在嘴上。”
“我就睡在書房!”呂布道:“我要把這圖,印在我的心中,我的靈魂里,時時不忘,便是死了也不忘。”
“行吧。”呂嫻哭笑不得,看著這樣爭氣的呂布,心里也略有欣慰。
是個男人,看到這全幅遼闊的地圖,便不能不生出心思來。
雄性的本能便是占有啊。就像他當年看到貂嬋和赤兔時的貪心一樣。
“我和公臺,還有高將軍,張將軍出去一趟!”呂嫻笑道:“爹,你且在家歇一歇,別把眼睛熬壞了,好好睡上一覺,要勤奮,也不能犧牲休息的時間。停一停,才能走得更遠!”
“知道了,我兒…”呂布道。
陳宮心中欣喜,一面隨呂嫻出門,一面笑道:“主公有此悟,是女公子的功勞。”
“主公竟然這么聽話。”張遼也笑道:“也只有女公子才能達到這個效果了,若是我等,主公未必肯聽。”
哪一次諫言,呂布聽過?!
他這個人,就是頭犟驢。
三人出了溫侯府,都騎了馬,一路往陳登府上去了。
“公臺,”呂嫻笑道:“以公臺之見,若是我們四人合力并智,可否通達我父之智?”
陳宮一聽便笑了,道:“女公子要聽真話否?!”
呂嫻也忍俊不禁,道:“當然是實話!”
“那宮也說句真話,”陳宮笑道:“難如登天!”
張遼聽笑了,高順肅著一張臉,繃著臉皮,一副苦大愁深的樣子。這幾天他是震驚的。他與女公子還有賭約呢,原本以為他是必贏的,可是,這一天天的…他現在也不是很確定了。
“哈哈哈…”呂嫻笑道:“公臺這個實話叫我爹聽見,只恐他要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