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呂嫻道:“叫管家與二門上備好車馬便是,我不去別處,只是去陳宮府上。”
侍女只覺詫異,覺得呂嫻性情大改,但也不敢質疑,自去吩咐了。
溫侯府上唯一的女公子,地位是很高的,雖從無她獨自出去的前例,但是對于她的吩咐,也沒有下人敢不從。
等安排好車馬,侍女要跟著一起去的時候,呂嫻道:“我又沒殘廢,不用人服侍,你們不必跟著!”
“可是…”侍女們都慌了,道:“自來如此,后院女子…”
“哪兒那么多廢話!”呂嫻雖知來了這古代,避免不了被人說教女子該如何如何這一套,但是難免心煩。
噗通!侍女們臉一白,全都跪下去了。
“…”膝蓋不疼嗎!?呂嫻特別無奈,去扶她們,道:“不好意思啊,語氣重了點。你們先起來。總之,我一個人出門就可以,你們不必跟著,我有手有腳,能自己照顧自己。”
侍女們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道:“女公子,溫侯若知,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呂嫻道:“放心吧,他要殺你們,也得問問我同不同意。行了,我還有事,先出門!”說罷竟是大踏步的出去了,跟被鬼追似的。
侍女們相互對視一眼,遲疑的道:“要不要稟報夫人和將軍?!”
她們其實也有點怕被責打,竟都怕了起來,一面又想,女公子竟是性情大變,變成這般模樣,說話語氣,行事方式,走路姿態,全都跟個男人一般。
且說呂嫻出了二門,侍人趴到了地上,意欲令她踩著上馬車,誰知呂嫻一身男子裝扮,竟是腳一抬,輕輕松松的直接越過他跨到馬車上去了,一面還道:“你起來,不用你助我上馬,快快出發吧,去陳宮府上。”
眾車夫與下人都吃了一驚,沒料到女公子竟如此豪放的上馬車,這時女子講究輕移蓮步,如今這變化,他們真是有點摸不著頭腦。
馬車出發了,呂嫻嫌煩,把車窗簾子給掀了。眾下人小心翼翼的掃了她一眼。
不戴帷帽,不帶侍女,一身男裝,行事粗放…竟比男人還男人。
府上女公子莫不是中了邪?戰戰兢兢的也不知道要不要稟告夫人。他們是不敢與將軍說的,與夫人說,至少不會被遷怒打罵出氣。
呂嫻看著坑坑洼洼的路面,看看面有菜色,路上走路佝僂的百姓,見到馬車時,避讓低頭的樣子,她的心情,就如同這漢朝的天一樣灰蒙蒙的。
她是現代人,看到這樣的境況,不能不難受。她喜歡高樓大廈,她喜歡人人平等,她喜歡智能手機電腦電視,雖也有貧富差異,但沒有這里的這樣劃分分明的階層差異。門閥與家奴,賤民與士族,巨大的鴻溝。
呂嫻暗暗提醒自己,在這兒,千萬別被權勢迷住了本心,要始終記得自己來自哪里,身上是一個怎樣的靈魂。不迷失,她便一直是自己,若是迷失,她無論在哪兒,都只有格格不入。要永遠記得自己是誰,她是呂嫻,是屬于二十一世紀的好青年呂嫻。絕不是這里像所有被關在籠子里養的女人一樣的呂嫻。
別指望漢朝的路能有多好,哪怕是在城內。馬車更沒有防震,呂嫻到陳府前的時候,已經特別心煩了。
車夫正準備請她下馬車,暗暗的思忖著倒不好扶著,誰知她根本無須人扶,一跨下馬,人就直接跳下來了。
早有人通報進去,陳宮急急出迎時,走到府前看到的便是這個形景,“…”
他略愣了一下,忙下階抱拳道:“女公子光臨舍下,主公沒有一起來嗎?!”
“我自己要來的,與我父無干,公臺,我們且進去說話!”呂嫻笑著手一伸,做一個請的姿勢。
“女公子請!”陳宮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只能硬著頭皮領她進府,也顧不上于禮合不合了。
進府入廳,分賓主坐下,侍人奉上茶,陳宮心下狐疑,拱手道:“不知女公子有何賜教?還請示下。”
“賜教不敢,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公臺。”呂嫻眸光微厲,道:“以我父之名,可能招賢納士,為一方豪強,乃至天下霸主?!”
陳宮萬萬沒有料到她會拋出這么大一個炸彈出來,一時被震的心魂發麻,渾身一凜。
事實上他做好了被女公子找麻煩,質問為何要讓她聯姻遠嫁的心理準備,但是萬萬料不到會被問這個問題。
剛剛出于禮數,他并不敢直視女公子,可是這個問題,卻不由的讓他抬起了眼眸,鄭重的看著呂嫻。卻只見她打扮出奇,無半分女娘的樣子,一雙眸精奇如虎,頗有呂布之風。
陳宮一時都被震住了,語塞道:“呃,這…”
“這個問題,公臺無法回答,身為臣下,不能論主之非。”呂嫻見他一身名士風流,身有佩劍,端的是文武雙全的謀臣。
陳宮道:“女公子若追問,宮也不敢不答。恕宮實話實說了。不能!”
“哦?!”呂嫻笑道:“愿賜教!”
“招賢納士?難,主公名聲于外,實難命人歸附。”陳宮道,“一方豪強,若主公自強謀立,尚可勉強。只是主公并不善于聽人之言,又少斷,所以…”
陳宮是實話實說,一面說一面觀察她的表情,見她并無不愉,這才松了一口氣。
一個女子,竟有這等的素養,他少不得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
一面又想著以往并不曾知養在深閨中的人,竟有這番的見識,不出閨閣而知天下事,果然人不可貌相,倘是有才志之人,倒可惜了是一個女子啊。
“以我父之威,可能被明主所容,不加害,重用之,不懼我父反噬其主?!”呂嫻道。
陳宮心中一凜,精神像緊繃了的弦,差一點便能斷了,思忖良久,審慎的搖了搖頭,道:“名聲于外,不忠者既為反骨,況又有虎威之赫赫,將軍雖是天下第一猛將,誰人不懼,誰人不怕,怕成為丁原,怕成為董卓,將軍實難以被人所容。”
“原來公臺也心知,我父,既無能成為一方豪強,并立天下群雄,也無法被明主所容,那我父的出路又在何方呢?!”呂嫻道。
陳宮無言以對,已是出了冷汗。
“難道是且爭一日是一日,直至被人誅殺,天下共笑之嗎?!”呂嫻笑道:“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公臺?!”
陳宮此時哪里還有半分的輕視之心,忙拱手道:“女公子請問,宮定無所不言。”
“曹操可容公臺乎!?”呂嫻道。
陳宮大怒,道:“宮便是死,也誓不事曹賊!女公子這是何意?莫非以為宮有投降曹操之意,事主不忠,有二心乎?!”
呂嫻見他怒了,竟還是很淡定,眸光微厲,似笑非笑道:“那么,能容得下公臺的人,只有袁術了…”
陳宮的怒意如潮水般褪去,心中一驚。竟是出了一身冷汗,臉色卻慢慢的脹紅了。
她看出來了。
這位女公子,好生厲害,大局大勢,人之心術,微妙之間,明察不失毫厘。陳宮動了動唇,只好道:“女公子來意是怨宮說服主公讓女公子與袁術之子結姻親。”
此時陳宮已然明白,這位女公子知道自己有了二心,她的來意,不止是為了婚事,也不是為了質問于己。不然為何不帶呂布來呢。
是為了什么。陳宮心里已有了肯定。
呂嫻并不否認,放下茶杯,嘆道:“我在閨中時,聞聽天下英雄事,常喜常憂,喜我父乃是天下第一猛將,英勇無敵,卻也常常憂心,憂心我父驚天之才,恐不能屈居人下,又不能被明主所容為能臣,憂他之才被明主所嫉,天妒英才。我父何以立足?!”
呂嫻面色有點恍惚,陳宮也怔住了,直愣愣的看著她,心中竟是生出無限的豪情來。
他陳宮又何嘗不是如此,憂心明主,憂心天下。
“我也心疼公臺,不遇明主,識主不清,才不能盡其用,我也心疼高順將軍,一片忠心,我父不知,驚世之能,卻被匹夫之將襯的黯淡無光,又不被公臺所喜,將相不和…”
此時陳宮的臉已經是火辣辣的了。這話不是罵人,卻比罵人還要打臉。
他羞的不行,竟是只能以袖遮面,慚愧欲死。
他陳宮的確有二心,有心結交袁術。
更是嫉才,不容高順。
文人相輕,武將又何嘗能不嫉才。
那點子心事,竟然在女公子面前,完全無所遁形,這簡直是被扯下了遮羞布,羞的他欲一死子之!
呂嫻看他如此羞臊,心下好笑,臉上卻作出欲哭無淚之狀,道:“如此下去,霸業何成?!早早束手就擒,或降曹操,或降袁術,早早赴死為好,可是以我父之能,便是降了,也只是身首分家的下場,如此英雄,不能容于天地之間,豈不悲乎!”
說罷竟是悲泣起來,只是她哭不出來,只能以袖遮面,假哭而已。
陳宮已是伏地而泣,羞慚欲死道:“女公子莫說了,宮無顏以對,唯一死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