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最初的表現的確沒什么問題,話不多,又勤快肯干。
可她總會時不時打聽玉顏閣的事,顧錦璃就多留了個心眼,方嫂子與她說的事都是顧錦璃想要她得知的。
“舅舅,自母親嫁來京城,你便再未來探望過母親。
此番你來京中投奔,顧府將你們視為貴客,我母親亦是予取予求,甚至還要為你償還賭債。
我們到底有什么對不起你們的地方,你要如此惡語中傷,陷害于我?”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出乎了柳毅清的預料,他嘴角抽抽,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人群中忽有人神秘兮兮的道:“你們知不知道顧府為何將柳家一家趕了出來?”
眾人好奇心頓起,連忙詢問,那人不屑的嘲諷道:“那柳毅清恬不知恥,讓女兒勾引顧府大公子。
可人家顧府大公子已經定了親事,他們竟妄圖用齷蹉手段逼迫,你們說,誰敢留這樣的人家在府!”笔趣文◎学◎WWw.biQuwx.coM
眾人聞后紛紛應是,對柳毅清這種忘恩負義之行是深惡痛絕,若非柳毅清跪在衙門里,他們手里的東西就要控制不住招呼上去了!
聽著身后不斷傳來的叫罵聲,柳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翻涌的情緒。
顧錦璃果然厲害,三言兩語便完全扭轉了局勢,她這次可真是輸的徹徹底底。
“王妃饒命啊,我什么都不知情,都是這賤婦逼著我這么做的,我也是被逼無奈啊!”柳毅清見大事不好,反手便將黑鍋扔給了柳夫人。
柳毅清跪伏向前,涕淚橫流,“王妃,阿姐,這真的非我本意,都是這個賤婦怨恨阿姐,逼我這么做的!”
顧錦璃俯視著她,目光冰冷,“舅舅說這些都是舅母逼迫的,可我怎未見舅母說一字?
反是舅舅你從我們一大堂便苦苦相逼,我看舅舅表現的甚至逼真自然。”
“我…我…”柳毅清一時訥訥,眼珠一轉,哭訴道:“王妃有所不知啊,她威脅我,我若是不按照她的話做,她就要帶走倩倩,讓我再也見不到她。
倩倩是我唯一的女兒,是我的命根子啊,若是見不到倩倩,與要我的命何異啊!”
柳毅清努力的將自己劃為受害人者之中,柳夫人只冷冷看他一眼,心里沒有一點失落。
她早就看清他了,他若有所擔當,她反是不敢相信!
柳毅清的確不知道柳夫人受何人指使,就算被按在地上打了二十板子,打得屁股開花,眼淚橫流也仍舊不肯改口。
他不是不想改,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京兆府尹為官多年,一眼便看出柳毅清是個沒有擔當的廢物,這樣的人根本受不住大刑,可見是真不知情。
京兆府尹將視線落在了一聲不吭的柳夫人身上,冷聲問道:“你是主動招認,還是也想挨幾板子?”
柳夫人面上仍無表情松動,俯首道:“民婦全招。”
京兆府尹:“…”
柳毅清:“…”
“臭娘們!你他娘的知情不會早說嗎?害我白白挨了板子!”
柳夫人知道自己這次是徹底栽了,索性也不再掩飾自己。
天知道有多少個夜晚她都想拿剪刀戳死柳毅清這個畜生,可每每想到女兒,她都放棄了,忍下了。
此番縱使不死,也免不得牢獄之災,她還有再裝下去的必要嗎?
“我只恨他們怎么不打死你!”柳夫人竟然彎起了嘴角,笑得冷血又詭異。
面對這樣的柳夫人,柳毅清氣得干咂嘴,有心起來與她撕扯一番,可屁股卻容不得他胡來。
柳夫人盡數招了,京兆府尹卻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完了,他好像接了一個了不得的案子啊!
顧錦璃聽了,并不詫異,體貼的道:“大人,煩請您將此案上報父皇即刻,不必再審了。”
此事涉及皇室,就算顧錦璃不說,京兆府尹也要上報帝王。
可不用他再繼續審問,京兆府尹簡直如蒙大赦,心里充滿了感激,這想著待一會兒上書時,定要將良王妃寫的可憐一些。
柳毅清和柳夫人因污蔑皇室,要入獄服刑。
柳毅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喊著顧二夫人,若非受傷的屁股限制了他的行動,定要撲過去抱住顧二夫人好好求情。
顧錦璃挽著顧二夫人欲走,狠狠盯著顧錦璃的柳夫人突然低低開口喚住了她。
“我們污蔑皇室,罪有應得,可倩倩對此毫不知情,你能不能放過她?”
顧錦璃頓住腳步,望了她一眼,語氣淡淡,“我本來就沒想過要針對她。”
柳倩倩只別再生事,她沒有必要針對一個小姑娘。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柳夫人卻并不滿意顧錦璃的回答。
她仰視著顧錦璃,雖已為階下囚,但眼中不見柔軟,反而有著能與顧錦璃分庭抗禮的強硬。
“不管柳毅清做過什么事,他都是你的舅舅,你們身體里都流著柳家的血液。
我們入獄后,倩倩一個小女孩根本無法生存,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讓她衣食無憂,日后還要為她擇一戶好人家。”
顧錦璃沒說話,如意卻已經聽不下去了。
“你想什么美事呢!你陷害我家王妃和夫人,現在你們陰謀敗露,還要我家王妃幫你養女兒,是你們傻呀,還是當我們傻呢!”
外面的百姓也跟著起哄。
“這柳家人還真是不要臉啊,她陷害了人家,還要人家幫她做事,哪來的那么厚的臉皮呢!”
柳夫人卻全然不在意,只直勾勾的看著顧錦璃,如同瞄準了獵物的毒蛇,蓄勢待發。
“顧錦璃,我只問你愿不愿照顧倩倩?
我手里還捏著你的軟肋,你若不肯答應,那我便要與你玉石俱焚!”
陰冷怨毒的聲音讓人聞之頭皮發麻,顧錦璃眼中卻無一絲波動,只莫不在意的笑著道:“隨你吧。”
若柳倩倩沒做過勾引大哥的事情,她也許會照拂一二,可那柳倩倩與她父母一般都是個不安分的,她不遷怒柳倩倩便仁至義盡了。
而且關于柳夫人口中的軟肋,顧錦璃更是全然未放在心上。
先不說她行的端正,況且她從一開始便嚴防柳夫人,她如何能發現自己的秘密?
可也正是顧錦璃的這次輕敵,為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柳夫人見她如此冷酷決絕,心知無法再為女兒鋪路。
她眼中泛起深深的怨恨,顧錦璃不讓她好過,那便同歸于盡吧!
柳夫人轉身,雙膝跪地,用力叩頭,用著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高聲道:“大人,民婦要揭舉顧府的不軌之心!
他們包庇窩藏罪臣家眷,請大人明察!”
京兆府尹壓根沒信,冷冷道:“本官警告你們切莫再要生事,否則只會加重刑罰!”
可柳夫人根本不在意,冷笑著掃了一眼顧錦璃,“大人,顧府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清兒便是前徐州知府陳延的女兒。
陳延犯下貪墨重罪,陳晴為其家眷,卻受顧府包庇。
私藏罪犯,不軌之心昭然若揭,還請大人明察。”
顧錦璃怔住,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清兒的確是三妹妹從徐州帶回的,她的氣度風華也的確不像出身貧苦人家的女兒,難道她真是…
看著柳夫人陰狠得意的冷笑,顧錦璃心中微沉,明白了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大梁有律,窩藏逃犯是重罪,更何況陳府犯下的是抄家的重罪。
京兆府尹的一封奏折遞交到了建明帝手中,建明帝翻閱后,沉默片刻。
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柳家竟掀起了這么大的風浪。
建明帝揉了揉眉心,丟了奏章,沉聲吩咐陳總管道:“將那個叫清兒的丫鬟送入刑部審查,顧明哲他們皆候任在家等待審查。
至于良王…也暫時不必上朝了。”
雖說建明帝一直對陳延一案持有懷疑,可陳延一家服毒自盡,無從查證。
這雖是一個契機,可陳府現在畢竟是戴罪之身,顧府涉嫌包庇,他偏心也不好做的太過。
不過,這口氣總是要找個地方發泄的。
傅決被喚來了乾坤殿,他剛跪下,建明帝便劈頭蓋臉甩了他一身的奏章。
其中一本奏折正好打在他的額角上,頓時破了一個小口。
“傅決,你長出息了是吧,還學會算計手足了!
你小子可以啊,這一招借刀殺人玩的真是巧妙,竟還查到了靈毓的外家!”
傅決雖明知建明帝找他是為此事,卻也沒想到建明帝會直接發這么大的火,連問都不問便是一頓罵。
可建明帝卻顯然不滿足于此,竟邁下高臺走到傅決身邊,一腳將他踹倒,“兔崽子,我讓你算計兄弟!我讓你玩弄陰謀!朕還沒死呢,你是不是已經迫不及待了!”
傅決不敢躲,生生受著,咬牙道:“父皇明察,此事兒臣真不知情,都是蔣欣阮與大皇嫂有私怨,才做出這種事來,兒臣若早知她的想法,一定早就阻止她了。”
可建明帝聽了這話更加生氣了,一腳踹在了傅決的心口,厲聲痛罵道:“身為男人,出了事竟然往女人身上推,你還有沒有擔當了!
算計兄弟不算,還一點擔當都沒有,朕怎么生出你這么一個混賬東西!”
傅決當了建明帝的出氣筒,建明帝發泄了心中的火氣后,仍覺不夠,當即下旨命傅決在府中閉門思過半年,罰其一年俸祿。
蔣欣阮陷害妯娌,被奪了郡王妃的封號,貶為側妃。
建明帝如此震怒是傅決未曾想到的,回府之后,簫素為傅決擦著額角的傷口,傅決則瞪著呆若木雞的蔣欣阮破口大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沒收拾得了顧錦璃,反是讓我被父皇好一番責罰,要你有什么用!”
這些責罵已經入不了蔣欣阮的耳朵了,她只知自己變成了側妃,從正妻淪為了妾室。
“殿下先別惱,此事不見得是壞事。”
“我被父皇禁足半年,這還不算壞事?傅涼涉嫌包庇罪犯,才不過被暫時禁足,繞了這么大一圈,最后還是我吃虧!”傅決心中怒火中燒,對待簫素也全然沒有了耐心。
簫素卻是不徐不疾的一笑,開口道:“殿下,您的確被禁足了,可外面還有國公爺呢。
可傅涼此番卻被困住了手腳,難道不正是我們成事的好時機嗎?”
簫素沒愿意將話說明,傅決根本就不是成事的關鍵,只要有英國公坐鎮,傅決便只是一個三歲小兒都無足輕重。
簫素冷冷勾唇,意味深長的笑道:“殿下,柳家這枚棋子很是有用,如今我們該成事了。”
而此時謝昆卻覺驚慌,陳晴不但沒死,反是早就入了京,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此事越想越讓他覺得后怕,甚至毛骨悚然。
細細回想,似乎就是從她入京開始,謝府與趙府便相繼出事,一個黃毛丫頭竟將他耍騙至此,真是可惡!
這個陳晴絕不能留!
“趙府的事如何了?”謝昆冷聲問道。
謝斌忙回道:“父親放心,我已經派人去暗中攛掇了,您放心便好。”
謝沉著臉色點點頭,目光銳利冰冷,“我去找一個人,你好好陪著趙文鳶,一定要穩住她,明白嗎?”
謝昆交代之后,便起身離府。
還好五殿下將那個人收為己用,否則這次真是不好辦了。
趙文鳶因為趙楚一事頗為傷神,好在謝斌對她越發溫柔,倒是讓她有了些許慰藉。
可沒想到她尚未從失去兄長的痛苦中解脫出來,趙府竟然又出事了。
趙楚死了,最開心的應當屬董明珠莫屬,趙楚的尸骨一入土,董明珠便吵著要大歸。
董夫人當初雖放棄了董明珠,但畢竟是自己女兒,如今既然趙楚已死,又何必留女兒在這般的人家虛度年華。
趙夫人剛經歷喪子之痛,見董明珠臉上不但沒有一絲傷感,眼中甚至還含著幸災樂禍的得意,一時間怒從心起,別說同意她大歸,干脆將她關進院子不允許她踏出一步。
“我兒尸骨未寒,她便想著另尋門路,簡直白日做夢。
只要我在一日,她就別想著離開趙府。
生是我趙家人,死是我趙家鬼,若不想留在趙府,便干脆死了去陪我兒!”
趙夫人氣到極致,狠狠唾罵。
可董明珠早就想與趙楚合離了,如今好不容易將趙楚盼死了,她怎么能甘心留在這里荒度余生。
董明珠下定了決心離開,每天都吵鬧不止,再加上外面有董夫人為她撐腰,更是肆無忌憚。
這日,董明珠在心腹丫鬟婆子的幫襯下沖出了院子,直接朝著大門奔去。
嫁妝什么的她都可以不要,她只要自由。
只要能沖出趙府大門,便可以徹底擺脫這里的一切。
遠離趙府,遠離這個猶如地獄一般的地方。
她還年輕,她還有機會開始新的生活,甚至還有機會找顧婉璃一報此仇!
距離趙府的大門越來越近,董明珠加快腳步,可趙夫人也聞訊趕來,立刻命手下丫鬟婆子前去圍堵。
“董明珠,你嫁給了我兒,便一輩子都是我兒的人,我絕對不會放你離開!”
如果不是董明珠攛掇,楚兒也不會對顧婉璃出手,更不會招來之后的禍患。
她的兒子就是被這個女人給毀了,不管她愿意與否,董明珠都要把自己的一輩子賠給她的兒子!
兩方很快扭打起來,趙夫人氣勢洶洶的站在人群后,指著董明珠破口大罵。
董明珠心里也積攢了一肚子的怨氣,她連嫁妝都不打算要了,這老妖婆卻還不依不饒。
她本就沒將趙夫人視作長輩,如今新仇舊怨加在一起,她也顧不上什么禮儀,直接撲上前去與趙夫人扭打在一起。
兩人滾到地上,撕扯叫罵,滾作一團,各自的下人也都圍了上去,一時間混亂不堪。
突然只聽傳來一聲悶響,董明珠尖叫一聲,待眾人將兩人分開時,董明珠已經倒在了地上。
趙夫人頭發凌亂不堪,氣喘吁吁,她心中愈加惱火,恨不得將董明珠浸了豬籠。
她活了半輩子,還第一次見敢與婆婆動手的兒媳婦。
見董明珠趴在地上不起來,趙夫人惡狠狠的罵道:“小賤人,你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我絕不會讓你活著離開趙府。
你若想離開,便只能倒著出去!”
趙夫人狠狠罵了一通,仍不解氣,可董明珠卻一動不動,全然沒有回憶。
董明珠的貼身婢女撥開人群跑到董明珠身前將她扶起,才發現董明珠的心口赫然插著一支金簪,鮮血汩汩流出,而董明珠已然沒有了氣息。
趙夫人嚇白了臉,雖然她當機立斷讓府中下人將董明珠的丫鬟婆子全部關押起來,可消息還是流了出去。
董家報了案,刑部派人調查,人證物證殺人動機皆在,趙夫人雖一再喊冤,不肯承認動手殺人,但那支金簪確是她頭上的所戴,容不得她抵賴。
殺人償命,趙夫人被關進牢中,等待秋后問斬。
趙文鳶聞后只覺天旋地轉,暈死了過去,再次醒來她又失去了一個親人。
她因近日情緒起伏過大,身子又不是很康健,不幸小產了。
趙文鳶從未想過天上地獄的距離會如此之近,明明前不久她還覺得生活如此幸福,可短短幾日,她竟接連失去了她的至親之人。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才只是一個開始。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真正的深淵尚未來臨。
趙文鳶因心神損傷,小產之后身體一直不見好轉,竟有纏綿病榻之勢。
她還在考慮著該如何救出母親,卻沒想到她的父親竟以七出之罪將母親休棄,更以后宅不能沒有女主人為由,重新納了一房繼室。
趙文鳶險些嘔出一口血來,正想找謝斌幫她,香巧卻一臉復雜的望著她,思忖之后,還是決定如實道來。
“小姐,姑爺已經好幾日沒來看您了。”
趙文鳶輕咳了兩聲,替他辯解道:“最近北燕又送了馬匹來,太仆寺事多,他有些忙。”
香巧咬咬嘴唇,蹲跪在趙文鳶床邊,壓低了聲音道:“小姐,您知道老爺娶的繼室是哪家的女兒嗎?”
趙文鳶一直在床上養病,自然不知道。
香巧滿臉悲憤,咬牙道:“老爺納的繼室正姓謝,聽說是謝尚書堂叔家的庶妹!”
香巧雖只是一個婢女,此時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若謝斌對小姐是真的好,怎么會不為小姐爭取,而且老爺的繼室偏偏是謝府的人,如果他們真拿小姐當家人,以謝府的威望難道還阻止不了嗎?
“你說什么?”
趙文鳶撐著身子半坐起來,不可置信的緊盯著香巧。
香巧也不再隱瞞,將自己得知的消息盡數告知給趙文鳶,“小姐,奴婢打探到,顧府三小姐的大丫鬟清兒實則是前徐州知府陳延的女兒!
小姐,她接近您或許是別有用心,但奴婢覺得有些事她說的不是假的,謝斌對小姐并非真心!”
趙文鳶手臂無力,連自己的身體都支撐不住,重新癱倒在床。
她直愣愣的望著床頂,眼神一點點黯淡,直至完全失了焦距。
得知陳晴的身份后,陳晴接近她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而同時,她也想明白了謝斌為何突然改過自新,對她溫柔體貼。
原來,他和陳晴都是一個目的!
“哈哈哈哈…”趙文鳶突然大聲笑了起來,“我還是那般蠢,簡直是愚不可及!
我活該,我真是活該,哈哈哈哈…”
趙文鳶笑得瘋癲,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錦被上,染濕了一片。
香巧亦傷心不已,以帕捂嘴,無聲的嗚咽起來。
小姐這輩子真是徹底毀在了謝斌手中!
眼淚流盡了,之前籠罩在她眼前的迷霧也盡數散去。
趙文鳶似乎在一瞬間變得通透起來,許多事此番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說陳晴接近她,是為了得到那個東西,那謝斌的所作所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如果趙府徹底覆滅,那個東西便會隨著他們永遠消失。
先是哥哥,再是母親,如今怕是也要輪到她了…
“扶我起來!”
趙文鳶坐起身子,神色一片堅決,“香巧,去廚房幫我要熬些粥來。”
她說過,如果謝斌再負她,她便是死也要拉著他一起。
仇人未死,她自要好好的!
謝斌以為趙文鳶此番受了打擊會一病不起,沒想到卻聽人說她竟派人去廚房要了雞湯肉粥,儼然一副想開的模樣。
“這個賤人怎么還不死,竟然還有心喝起雞湯。”每次與她虛與委蛇,謝斌都惡心的要命。
“既是如此,那你便先去穩住她。趙府接連出事,若這個時候趙文鳶死了,也恐趙文勝生疑。
如今他剛娶嬌妻,待將他徹底籠絡在手,再行動手也不急。”
謝昆已經讓人去了結陳晴,陳晴死了,趙府的事便不那么著急了。
謝斌雖厭惡趙文鳶,但亦知輕重,與謝昆議事后,便立刻去探望趙文鳶。
趙文鳶正躺在床上喝湯,見謝斌走進來,她彎唇凝笑,含情脈脈的看著謝斌,“夫君,你來了。”
“鳶兒,你的身體可好些了?”
謝斌握住趙文鳶的手,關切真誠的看著她。
趙文鳶將湯碗遞給香巧,依賴的擁進趙楚懷里,哀聲道;“夫君,最近趙府厄運不斷,我又失了腹中的孩兒,我想去大佛寺一趟。
既是為母親祈福,也好為咱們早夭的孩子超度。”
謝斌不想橫生枝節,便道:“你身子還沒養好,不適合出去。
不如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再陪你去。”
趙文鳶輕輕搖頭,含淚道:“我幾日一直夢到我們孩子嚎啕大哭,他說他不舍得離開,不肯投胎。
夫君,我聽人說未見人世的嬰兒戾氣極大,他若執意徘徊,不僅對他不好,只怕還會影響夫君的氣運。”
謝斌被說的毛骨悚然,身上泛出一層層的冷氣。
他倒不在乎這個孩子,可一想到他的怨靈可能正飄蕩在這個屋內的任何一個角落,謝斌便再也待不下去了,忙點頭道:“那便聽你的,我這便吩咐門房給你安排馬車,哪日…不,你明日便去吧,也好讓孩子早些投胎為人。”
謝斌匆匆交代兩句,便再也待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趙文鳶嘴角一挑,勾出一抹冷笑。
刑部。
宋運和小廝行至刑部大牢門前,宋運駐足,對身后的小廝道:“外人不得踏入牢獄,你候在外面吧。”
小廝向里面望了一眼,皺眉想了想,點了下頭,毫不客氣的道:“事情做得干凈點,殿下交代了,這個女人絕對不能活!”
“我知道。”
宋運淡淡應下,抬步走進了昏暗的牢中。
陳晴被暫時關押在刑部,有建明帝的吩咐,雖所有人提審,但沒有敢對她用刑。
可陳晴還是擔憂不已,她擔心陳大陳二會亂了分寸,也擔心顧府會被她牽連。
她一直防著孫家人,卻不成想,柳夫人竟然也來自徐州。
她坐在牢中,盯著燭火出神。
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陳晴抬頭,她認得這個人,宋府的二公子,是個斷案高手。
宋運打開牢門,走到陳晴面前,垂眸看著她。
陳晴眸光微動,在宋運飽含悲傷的眸中察覺到了危險。
“你…要殺我?”
宋運垂了垂眼眸,雙拳捏緊,他沒有解釋什么,只說了一句與趙楚同樣的話,“對不起…”
陳晴望了他一會兒,釋然的笑了笑,“死在認識人的手中,比死在謝家人手里強。你想如何動手?”
宋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眸中依舊宛若籠罩了煙雨云霧,“毒殺。”
陳晴點了點頭,淡然笑道:“也好,總比死的面無全非好。”
陳晴并不想死,可宋運能遣散衙役,一個人出現在這,可見他在刑部的地位。
她身在囹圄,還有逃脫的機會嗎?
陳晴無聲笑笑,接過了宋運手中的瓷瓶。
可惜她無法手刃仇人了…
宋運走出大牢后,小廝忙迎上來問道:“怎么樣?人做掉了嗎?”
“嗯。”
宋運敷衍的應了一聲,便徑自垂首離開。
小廝面露譏諷,他是六殿下派來監視宋運的,若論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宋運還比不得他。
宋運悶聲不響的回了宋府,在院門前正遇到等著他的宋碧涵。
“二哥!”
宋碧涵跑著迎了過來,拉著宋運的手臂道:“二哥,陳晴是個好女孩,她被謝昆那狗賊害得父母雙亡,你可一定要幫幫她啊!”
宋碧涵自說自話,沒注意到宋運怪異的表情。
“二哥,陳晴過得還好吧?她在戶部沒有受欺負吧?”
宋運沒敢看她的眼睛,只輕輕點了下頭,模棱兩可的道:“沒人欺負她,你放心吧。”
似是怕宋碧涵再行追問,宋運開口道:“之前我從良王妃借了一卷書畫,本約好今日送還,正巧你來找我,你幫我還給良王妃吧。”
宋運領著宋碧涵進了書房,取下了一卷書畫遞給宋碧涵,小廝卻走過來笑著道:“公子,畫格上有那么多畫卷,若是拿錯了就不好了,還是展開看看吧。”
小廝陪著笑,卻給了宋運一個警告的眼神。
宋運知道他的意圖,緩緩展開了畫卷,一副山水畫頓時呈現開來。
濃墨淡彩,恰到好處,小廝看得十分仔細,就連畫卷上的落款都沒放過,見畫卷著實沒有問題,才不再多語。
宋碧涵拿著畫卷,正想離開,倏然轉身看著宋運道:“二哥,那日上元節我在燈會上看到你了。”
宋運心中一震,雙手不安的緊握起來。
宋碧涵仰頭望著他,雙眼清亮無比,沒有任何的復雜情緒,只對他道:“二哥,傅決不是什么好人,他若是欺負你了,你不要忍著,一定要告訴我們。
就算不驚動祖父祖母,我和大哥三哥也定要幫你出氣!”
宋運眸光一怔。
他還以為二妹是要質問他,沒想到她關心的只是他有沒有被人欺負。
一股暖流涌上心口,滋潤著他心臟壞死之處。
他輕輕揚唇,溫和一笑,頷首道:“好,我知道了。”
目送宋碧涵離開,小廝的聲音在他身邊冷冷傳來,“這個女人敢辱罵殿下,不能留她。”
宋運抬起眸子,眼中煙雨盡散,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寒意,“我的家人朋友是我最后的原則,你們若不講信用,莫怪我與你們玉石俱焚。”
小廝被他眼中的冷意嚇到了,暗暗嘟囔了兩句,不敢再提。
殿下一再吩咐過,此時乃多事之際,不能再生事端。
次日,陳晴中毒身亡的消息傳了出來。
建明帝勃然大怒,他明明交代刑部要小心看管,可陳晴竟還死在了獄中!
陳晴是他想保的人,可人卻在刑部大牢中毒身亡。
這豈不是讓他輸給了幕后之人,他的帝王顏面何存?
帝王之怒無人能擋,刑部尚書一把年紀被建明帝批的是體無完膚,回刑部后立刻派人嚴查。
宋運領命去查,刑部左侍郎右侍郎面面相覷,彼此互望,兩人一番面部交流,最后還是刑部左侍郎開了口,“大人,有件事下官想告知于您…”
“有什么事快說!”刑部尚書被罵滿腔火氣,十分不耐。
右侍郎接道:“大人,刑部這兩次出事,都有一人曾出入過獄牢。”
“誰?”刑部尚書眼睛一亮,以為能抓到真兇了,可兩人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當矛頭指向宋運時,看著前來質問他的左右侍郎,宋運的眸光只微微動了動,沒有辯駁,沒有解釋,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依舊是那種榮寵不敬云淡風輕,可當他視線觸及角落,正看見余姝睜著一雙茫然困惑的眼直直的盯著他。
他那顆始終沉寂的心猛然一痛,他強自收回視線,不想去看她失望的目光。
不管他做的事有多么無可奈和,錯了便是錯了,他玷污了曾經的信仰,也不配再被這個少女仰慕。
天氣漸暖,春風少了料峭的寒意,終于有了一絲溫柔。
雖暫時還看不到抽芽的嫩草,但遠遠眺望,蕭索的黃中已經有了一抹充滿希望的綠。
馬車中,趙文鳶靠著謝斌的肩膀倚坐,她飽含深情的望著他,仿若在看著她僅有的珍寶,可這種深情非但沒讓謝斌受用,反是只覺得惡心。
若非這個女人一再糾纏,他的妻子還會是顧錦璃,他也不會淪落到去太仆寺養馬。
可謝斌知道現在還不是了斷她的時候,便溫柔的問道:“你現在可還會做噩夢,我們的孩子…還在嗎?”
趙文鳶嘴角笑意加深,她專注的看著謝斌,眸中充斥著別樣的深情,“我夢到寶兒與我道別,他說佛祖這次為他選了一個好人家。
他會有溫柔的母親,愛他的父親,讓我不要再牽掛。”
趙文鳶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她的目光也很專注,可謝斌卻總覺得脊背莫名生寒。
謝斌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可趙文鳶已經乖巧的擁進了謝斌懷里,全身心的依賴著他。
謝斌搖搖頭,想著可能是出于對那個孩子的一點點虧欠,再加上趙文鳶之前總神經兮兮的說那孩子怨靈不散,才讓他覺得不安。
兩人到了醉仙樓,趙文鳶笑得如同小女孩一般的嬌羞,“夫君百忙之中還要陪我來酒樓用飯,得君如此,我再無所求。”
“能陪著你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刻,好了,我們快些進去吧。”
兩人溫柔的望著彼此,挽手踏上二樓雅間。
小二布好了菜,趙文鳶輕挽袖口,為謝斌夾了一塊魚肉,“夫君你嘗嘗,醉仙樓的紅燒魚味道很好。”
“嗯!不錯!”謝斌一向喜歡吃魚,吃過后又夾了兩筷子。
趙文鳶望著他,幽幽含笑,“在閨中時我便知道夫君喜歡吃魚,為此還特意下廚練過許久,可每次做出的魚都不盡如人意。
我那時就幻想著能嫁給夫君,與夫君琴瑟和鳴,成為京中讓人艷羨的伴侶,只可惜…”
只可惜一場夢碎,醒來時她已遍地鱗傷,一無所有。
“我們現在不就很好嗎?你放心,我會用一生好好疼你的。”
謝斌的甜言蜜語直到現在聽起來依舊悅耳,趙文鳶含笑看著他,輕輕點頭,“我相信夫君,不管這一生是長是短…”
謝斌略蹙了一下眉,總覺得趙文鳶今日說話有些奇怪,可細細探究她卻還如往常一般,甚至更加依賴他了。
不過這也很正常,如今她兄長已死,母親入獄,父親迎娶了新的繼室,她不依賴他這個夫君還能依靠誰呢!
趙文鳶接下來的話更加驗證了他的猜測,趙文鳶放在筷箸,正色望著他,開口道:“夫君,你對我如此深情不倦,我也能對你有所保留,我要將一樣東西交給你。”
謝斌心口顫了顫,面上卻故作淡然,“什么東西?”
趙文鳶特意起身打開房門,四下望了望,確定沒人才開口道:“我母親曾給了一樣東西,她說這樣東西是謝府最害怕看到的,我只要握著它,你們便不敢對我如何。
因為…因為此事牽扯徐州知府滅門慘案,而母親手里的證據便可證明當初知府陳延是被你父親冤枉陷害的。
可你這對這般好,這東西留著反是一個禍害。”
“鳶兒,你做的對。”謝斌欣慰笑著,目光卻很肅然,“那…東西在哪?”
這樣東西的確是他們最不愿看到的。
趙文鳶一臉驚慌,拉著謝斌的手道:“夫君,父親他…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聽說陳延府上滿門皆死,這…這種事會被上天懲罰的吧!”
謝斌一心想得到趙文鳶手中的證據,安撫著她道:“官場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懂,你別想那么多,那東西在哪?”
趙文鳶并未急著回答,仍舊憂心忡忡的看著謝斌,“夫君,我聽說那顧三小姐身邊的丫鬟就是陳延的女兒,現在她也死了,陳家豈不滿門盡滅。
自從失了寶兒,我便對因果報應深信不疑,夫君,你說寶兒早夭是不是就是被陳家惡靈所害?”
謝斌急著想得到證據,可趙文鳶卻始終惦記這因果報應,只顧著慌張,謝斌只好道:“事情都已經過去那么久了,若陳家想報復,還用得到現在?你就別嚇唬自己了。”
“可父親害了陳府滿門,這可是大罪過啊,就算佛祖不懲罰,若是讓陛下知道…”
謝斌已經受夠了趙文鳶這副神經兮兮的樣子,語氣也變得越發不耐,“我都與你說了,這件事不會讓人發現,更不會被佛祖責罰。
你手中的東西關系重大,若被敵家知道,一定會趁機置我們于死地。
我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東西放在你那不安全,還是放在我這吧。”
可趙文鳶好像還是沒從慌亂中清醒過來,只用一雙含著憂慮的眼睛望著他,“這么說父親真的設計陷害了陳家?可這樣是不對的…”
“什么叫陷害,官場上本就爾虞我詐,我們不做刀俎,便會成為魚肉,何來對錯!”
謝斌認為趙文鳶如今只是無根的浮萍,只能仰仗于他,對她根本毫無心防。
語落之后他也并未察覺不對,直到發現趙文鳶低低笑起,眼中的柔光如霧氣般一吹即散。
“謝斌,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燦爛的笑容,陰狠的目光,構成了一副詭異的畫像,讓人汗毛豎立。
趙文鳶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謝斌,那鄙夷不屑的神情與謝斌曾看她時一般無二。
“謝斌,我說過,你若再敢負我,我要與你玉石俱焚!”
趙文鳶起身行至屋內的屏風處,她一把掀翻屏風,謝斌瞳孔猛縮,臉色瞬間泛白,驚悚的模樣仿佛看到了來自地獄的索命厲鬼。
屏風后并無鬼怪,而是坐著三個不茍言笑的大梁官員,分別是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京兆府尹。
只他們雖不是厲鬼,卻的確是來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