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雅間內大臣們相繼蘇醒,他們揉著有些昏的頭,一臉懵然。
他們剛才都喝多了?
謝昆揉了揉眉心,開口道:“看來最近大家都累了,竟然都昏睡了過去,那便早些散去,好好回家休息吧。”
眾人雖覺得有些奇怪,但頭腦的確昏沉,便各自準備離去。
這時一直跟著顧二老爺做事的年輕官員突然發現顧二老爺失了蹤影,忙問道:“各位大人可見到顧侍郎了?”
眾人都剛剛蘇醒,紛紛搖頭。
謝昆笑了一聲,彎唇道:“我可聽說顧侍郎是個可懼內的,該不會是趁著咱們醉酒,人家偷偷溜回家了吧!”
眾人齊齊笑起,也有人道:“顧侍郎會不會去如廁了?這外面天寒地凍的,若是他醉倒在外,恐怕會傷了身子啊。”
于是一眾大臣便去凈房等地尋找顧二老爺的身影,結果卻一無所獲,“看來顧侍郎真是自己先溜了,太不夠意思了。”
可那個年輕官員卻不這么認為,他自從進戶部便跟著顧侍郎,對顧侍郎的行事品性十分了解,他絕不會一言不發自己獨自離開。
突然有人抬手指向蓮池邊,聲音帶著猶疑,“你們看,地上是不是有個靴子。”
眾人忙走過去,年輕官員一眼認出這是顧二老爺的靴子,眼中瞬間彌漫了驚恐,“這是顧侍郎的靴子,我認得!”
顧二老爺的衣物鞋襪都是顧二夫人親自做的,顧二夫人更是發揮想象力在他的靴子上繡了貔貅的圖案,顧二老爺曾暗戳戳的炫耀過,很多人對此都有印象。
“天啊,顧侍郎不會掉進池子里了吧!”
他們都喝了不少酒,顧侍郎去凈房時不慎掉入池中,似乎也沒什么不可能的。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年輕官員臉色嚇得蒼白,時間過了這么久,如果顧侍郎真掉入池子中,只怕兇多吉少。
謝昆不愧是戶部尚書,略一思忖便想出了對策,他一面派人去顧府打聽顧侍郎可有歸府,一面派人去京兆尹府報案。
想了想,謝昆又加了句,“也去兵馬司說一聲吧。”
就算傅涼已不是兵馬司指揮使,但說到底兵馬司仍是他的掌中之物,顧明哲出了事總不好瞞著他。
顧府收到了消息,顧大老爺和顧三老爺慌忙起身,立刻跑去醉仙樓查看。
“大嫂,明哲他沒回來,他該不會…該不會…”顧二夫人惶恐不已,清麗的容顏上覆了一層清霜,萎靡不振。
“不會的!二弟一定不會有事,你別自己嚇自己。”顧大夫人攬著她的肩膀,耐心安撫,“二弟福澤深厚,想來可能是醉酒窩在哪個角落睡著了,明德他們一定會把二弟完好無損的帶回來!”
顧大夫人細心勸慰,可她心里也沒什么底,只能盼著老天保佑。
消息也傳到了客院,柳夫人從床上坐起更衣,掀起柳毅清的被子道:“姐夫可能出事了,我去探望阿姐,你去醉仙樓看看。”
柳毅清睡的正香,不耐煩的扯過被子重新蓋了起來,“我去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幫不上忙,何必去外面挨凍吹風!”
反正也不是他長姐出事,就算姐夫死了,他也能照常住在府中。
柳夫人滿眼厭惡,怒其不爭的將他的被子一把掀開扔到了地上,吼道:“姐夫出事所有人都忙著,就你一個人躺在這呼呼大睡?
你讓阿姐怎么看你?你讓顧府怎么看你?
你現在無動于衷,若姐夫真有什么事,你看伯爺不把你趕出去!”
柳毅清被吼了一通,不敢再睡,不情不愿的起來穿衣服,嘟嘟囔囔道:“真麻煩,酒量不行還非得學人家喝酒,真是活該!”
柳夫人懶得理會他,兩人去了碧竹院,柳夫人留下安撫顧二夫人,柳毅清則也故作關心,抬步去了醉仙樓。
柳毅清趕到醉仙樓時,京兆府和兵馬司的人馬都已經到了,熟悉水性的士兵已經潛入池中探查。
大半夜的被人從被窩中拉出,柳毅清又困又冷,他環胸躲在人群后看著,只見一個年輕官員緊捏雙拳,不停的偷偷抹淚,他腳便放著一只靴子,看著像是顧二老爺的東西。
柳毅清已經心中有數了,瞧這架勢人定然是活不成了,京兆府和兵馬司再怎么搜索也不過是打撈尸體罷了。
他在這也是白等,不如早些回去報信,免得在這里挨凍。
這般想著,柳毅清抱著手臂哆哆嗦嗦的小跑回去報信,只他不知道的是,他剛走沒多久,局勢便發生了轉變。
顧大老爺和顧三老爺立在池邊,感受不到寒風,只心中冰冷一片。
顧三老爺脫下靴襪,徑自扔在岸邊,“大哥,我下去看看,你不通水性,別跟下來了。”
醉仙樓掌柜的臉色與他們兩人一般難看,小二站在掌柜的身邊,苦著臉色小聲的道:“掌柜的,這池子若是溺死了人,以后會不會鬧鬼啊?”
掌柜的沒等說話,顧三老爺就氣得漲紅了臉,梗著脖子道:“你放什么厥詞!我二哥不會有事,鬧你家的鬼!”
小二自知失言,忙縮起了脖子躲在掌柜的身后。
突然,他的腳踝被一陣外力抓住,有寒意順著他腳踝蔓延而上。
他驚恐的垂下頭,對上的是一張被披散著的長發擋住的臉。
“啊!鬼啊!”小二的驚恐叫聲拔地而起,貫徹云霄。
須臾之間,心中已是后悔不已,他真不該在這么晦氣的時候提晦氣的字眼,這不,被鬼纏上了!
顧大老爺兩人卻是眼睛一亮。
“二弟!”
“二哥!”
兩人忙上前從水中的人拉了出來,顧二老爺渾身濕透,臉色也凍得蒼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但他的的確確是活生生的人!
“顧侍郎!”
“今四君!”
戶部同僚蜂擁圍了上來,有的喜極而泣,有的關懷慰問。
只有謝昆站在人群之后,目光陰沉無比。
顧二老爺死里逃生,緊張之后的驟然放松使得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軟的如爛泥一般。
顧大老爺忙將身上的披風披在了顧二老爺身上,顧三老爺則焦急的問道:“二哥,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里?”
顧二老爺搖搖頭,他抬起視線,望向人群身后的謝昆,寒風吹過,他的上下牙齒打著顫,聲音雖然有些虛,但吐字卻清晰可聞,“我是被人推入池中的!”
一句話瞬間掀起了巨浪,有人覺得匪夷所思,“顧侍郎,您是不是吃醉了,所以記憶有所錯亂?”
更有甚者認為顧二老爺說這些不過是因為醉酒掉入池中太過難看,所以才給自己弄了一塊遮羞布。
見眾人鮮有相信,顧二老爺正要說他今日根本就沒有飲酒,謝昆突然走上前來,皺眉道:“我覺得顧侍郎說的也許是真的,眾位有沒有想過,我們縱使醉酒,也不該所有人一同醉倒,我懷疑此事或許另有玄機。”
語落,他對兵馬司與京兆府的士兵道:“眾位先去封鎖房間,不得讓任何人進出,以免破壞現場,再請擅長偵破現場的人來搜尋線索。”
顧二老爺有些意外,沒想到謝昆不但相信他,還大力支持搜查。
他的懷疑對象本是謝昆來著…
“顧侍郎落水受驚,還是先回府中吧。
若哪處需要詢問,本官會讓他們去顧府找顧侍郎的。”
顧二老爺看了謝昆一眼,略略點了一下頭,“如此便有勞謝尚書了。”
天氣尚寒,他渾身濕透,再待下去只怕保住了小命也會傷到了身體。
而且大哥三弟都在這,想必府中也得知他出事了,他還得盡快趕回府中,免得妻子擔心。
而另一邊柳毅清已經將顧二老爺的“死訊”告知了顧二夫人,顧二夫人驚呼一聲,暈死了過去,顧大夫人和顧婉璃也都驚住了。
顧大夫人畢竟是顧府長媳,即便心中悲痛,還是強忍著眼淚忙著照顧二夫人。
可顧婉璃的心里防線卻徹底崩塌了,她不敢在屋里哭,跑了出去坐在門口石階上,將頭埋在膝蓋里壓低了聲音嗚嗚啜泣。
突然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包圍,她抬起頭,看到的是陳晴關切悲哀的目光,她“哇”的一聲撲進了陳晴懷中。
“二叔…二叔他沒了…嗚嗚嗚。”
“三妹妹,你怎么哭了?”剛趕回府中的顧錦璃正見到顧婉璃失聲痛哭的模樣。
顧婉璃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含著眼淚望著顧錦璃,嘴唇顫動著不知該說什么。
顧錦璃正欲開口,屋內突然傳來顧大夫人的驚呼聲,“二弟妹,你冷靜些,外面有你大哥他們,你聽話,好好在府里等著。”
顧錦璃忙抬步邁了進去,便看見顧二夫人紅著一雙眼,失魂落魄的樣子仿佛失去了一切。
柳毅清抬著袖子抹著眼淚,一臉悲戚,鄭重的道:“阿姐,你放心,就算姐夫不在了,我也會保護好你和時兒。
屆時你若嫌這里住的不舒服,弟弟就算賣了自己也要給阿姐買一處舒服的宅院好好供著阿姐。”
顧大夫人從未有一刻這么討厭一個人,“二弟妹是我們顧府的夫人,不管二弟在不在,我們一家人的感情都不會變!”
二弟才剛沒,這混賬就來挑撥,安得什么心思!
要說柳毅清雖然沒有大智慧,但小聰明卻不少。
他只想著若讓他能把阿姐騙出去,顧錦璃自然會為了侍奉母親買一處大宅院,屆時他們豈不比待在顧府自在。
而且到時候若由他養著阿姐,顧錦璃怎么也得多給他幾間鋪子。
只他沒想到的是他這份小心思被顧錦璃看得一清二楚,她冷冷牽唇,語氣淡漠,“舅舅打算把自己賣到哪里去?”
背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將柳毅清嚇了一跳,迎視顧錦璃冰冷的視線,柳毅清心中打怵,慌忙的低下了頭。
柳夫人有心解釋幾句,顧錦璃卻壓根不理會她,只走過去笑著對顧二夫人道:“娘,您別哭了,父親他…”
語音剛落,屋外就響起顧婉璃驚訝又歡喜的聲音,“二叔!”
柳毅清嚇得立刻躲在了柳夫人的身后,驚恐的望著門外,“鬧鬼了,鬧鬼了…”
顧承晰撩開簾子,顧承晏與顧三老爺將濕漉漉的顧二老爺攙扶進屋。
顧二老爺雖凍的快失去知覺了,但還不忘看向顧二夫人,虛弱的牽起嘴角,安撫道:“鈺兒,我很好,讓你擔心了…”
“三叔,二哥,麻煩你們先幫我父親換件衣服,我一會兒便進去給父親看診。”
溫涼早就得到了消息,顧錦璃擔心顧二夫人便立刻趕回顧府,沒想到還是把母親嚇到了。
顧錦璃大致與顧二夫人解釋了一番,顧二夫人身子一軟,癱坐下來,牽了牽嘴角后,卻是嚎啕大哭,簡直比剛才看著還要難過。
人在悲痛到極點時,眼淚反而干涸了,現在積蓄的眼淚才如洪水般奪眶而出。
哭著哭著,顧二夫人突然止住了眼淚,她轉頭在屋里搜尋一圈,最后將目光定在了瓶中插著的雞毛撣子上。
顧大夫人眉頭一跳,這該不會是…
顧二夫人抽出雞毛撣子,纖細的身子兩步便邁到了柳毅清身邊,“你這個王八蛋!你真是嚇死老娘了!
我家老顧好好的,你卻詛咒他死,我打死你個王八蛋!”
柳毅清何曾見過這樣的顧二夫人,完全被打蒙了,接連挨了兩下,才“嗷”的一聲跳起來,“阿姐,你這是干什么啊?你為什么打我啊!”
“別特么叫我姐,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
我今天不但要打你,我還要打死你呢!”
顧二夫人完全就是在泄憤,屋內沒人阻攔,顧大夫人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
人大悲大喜后容易生病,讓二弟妹發泄出來免得她憋出毛病來。
養弟千日,用弟一時,不打白不打。
柳夫人倒是想要勸慰,可顧二夫人打紅了眼,連帶著抽了她好幾下,讓她是又羞又怒。
顧二夫人直到打累了,才將雞毛撣子往柳毅清身上一扔,揚聲吼道:“滾!給我滾出去!”
柳毅清夫婦第一次看見暴走的顧二夫人,哪里還敢久留,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顧錦璃見顧二夫人出了氣,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護心丸,給半夜受到驚嚇的眾人都服了一顆。
顧錦璃給顧二老爺探了脈,又開了藥方,顧二老爺只有些著涼,沒什么大礙。
顧二老爺喝了參湯,穩了心神便將今日的驚險過程一一道來。
他今日早就帶了解毒藥丸傍身,他在醉仙樓只有短暫的眩暈便恢復了清醒。
可當時整個雅間的人全部昏迷了,可見定有人要對他們不利,若只有他一人清醒豈不成了眾矢之的。
于是他假意昏迷,可沒想到對方竟是直奔他而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對方或許是想造成他意外身亡的假象,只將他推入了水中,并未以刀刃傷害他。
他假意沉入水中,靠著蘆葦小心呼吸,為了謹慎起見,就連黑衣人走了他都沒敢露頭,生怕他們藏在暗處發現,再來一次更徹底的殺人滅口。
直到見岸上布滿燈火,又有人下水搜尋,他才敢露面。
聽到顧二老爺驚心動魄的經歷,顧二夫人本就淺的眼窩瞬間泛濫,泣不成聲。
父女兩人一邊安撫,顧錦璃一邊擰眉問道:“父親可有懷疑的之人?”
顧二老爺也深深皺眉,“我原本懷疑謝昆,可現在倒是說不準了。”
聽了顧二老爺的分析,顧錦璃蹙眉沉思,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父親,您好好歇著,若哪里不舒服便派人去王府喚我,此事我和阿涼會查清楚的。”
顧錦璃表現的云淡風輕,實則心中卻燃著一團烈火。
即便父親安然無恙,可一想到父親曾經歷了那般的危險,她心中便怒火難平。
若父親想的沒這么周全,若那些人換另一種方式…
她不敢去想,卻不能不想,她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絕不允許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此事驚動了建明帝,建明帝聽聞顧二老爺險些被人害死頓時雷霆震怒,立刻派刑部大理寺與京兆府一同調查,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真兇。
三個衙門聯手,效率甚高,沒過兩日便查出了線索。
原來雅間內的香爐被人做了手腳,熏香中混入了迷魂香,所以才會使得眾臣齊齊昏迷,而調查所得的線索證據最后竟都指向了前北燕王簫奪一黨的余孽!
如此,當日為何只有顧二老爺一人險些遇害便很好解釋了。
簫奪一派最恨的就是北境軍,傅涼做為宋府后代,顧二老爺這個岳丈被人針對也就不足為奇了。
下了早朝,謝昆臉色陰沉出了宮門,還好他留了一手,不然這次不但沒除掉顧明哲,只怕還得將他搭進去。
這個顧明哲不但口舌功夫了得,沒想到還有這等膽量,真是小瞧他了。
早知如此,寧可被人懷疑,也非要一刀了結了他。
他腳步沉重走向英國公府,等到接受英國公的訓斥。
簫素與傅決也在,英國公并未斥責他。
簫素想了想道:“既然顧明哲已經懷疑了此事,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盡快行事吧!”
英國公點了點頭,渾濁的眼中噙滿了凌厲,“依照計劃行事,勝敗,在此一舉。”
謝昆心中激蕩起來,緊張又有著難以抑制的興奮,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簫素去找蔣欣阮,告訴她棋子到了可用的時候,哪怕是 拖延時間,也該發揮作用了。
蔣欣阮卻根本不屑理會她,只給了她一個白眼,讓她趕緊滾。
簫素卻一改往常的謙讓,一把掐起將蔣欣阮的下巴,冷冷的逼視著她,“蔣欣阮,我與你說過許多次了,我對你的位置沒有興趣,我也不想和你爭!
可此番涉及北燕與殿下的共同利益,容不得任何閃失,你聽明白了嗎?
誰若敢影響大計,我不介意動手宰了她!”
望著眼前仿若惡狼一般的少女,蔣欣阮本能的升起了懼意,大大的眼睛中裝滿了驚恐。
簫素松開了手,嘴角噙著笑,冷幽幽的道:“在此靜候郡王妃佳音了。”
蔣欣然狼狽的敗下陣來,再不敢耽誤,立刻起身去給柳夫人施壓。
簫素冷然笑起,回首望著華麗的府邸,野心滿滿。
這座城若歸入北燕,將是何等美景!
蔣欣阮在簫素身上受了羞辱,為發泄情緒,自是對柳夫人十分不客氣,責令她三日內有所行動,不然便宰了她們一家。
柳夫人心中仍猶豫不決,自從那日鬧了烏龍后,柳夫人明顯感覺到顧家人對他們越發客氣疏離了,可她不愿就這么放棄這棵大樹。
她暗中在賬本上偷偷動了手腳,又放了銀子在方嫂子的行李中,做出了方嫂子貪墨的證據。
顧錦璃知道后果然十分震怒,直接將方嫂子趕回了家中,現在玉顏閣完全交由她打理。
她好不容易奪了玉顏閣的權,若就這么讓她放棄,她真的很不甘心。
柳夫人一時抉擇艱難,卻沒想到那父女兩人竟為她生生斷了一條路。
顧府的丫鬟急匆匆的來玉顏閣喚柳夫人回府,柳夫人詢問發生了何事,小丫鬟不但不說,眼中甚至還噙著鄙夷。
柳夫人心道不妙,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計立刻趕回顧府。
待看到正堂內齊聚一堂的顧家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的柳毅清還有掩面痛哭的女兒,柳夫人心中泛起了濃濃的不安。
待聽清事情經過,柳夫人更是差點被氣得暈厥過去。
原來前些日子這父女兩人神神秘秘的,竟是在暗中商議著如此丟人現眼之事。
柳毅清常年混跡煙花賭坊之地,自己染上一身惡習不說,更教壞了女兒,居然從青樓弄到了迷情藥,還教女兒用在顧承晰身上,意圖借此攀上顧府。
可巧這兩日顧二老爺落水受寒,顧錦璃每日都來府中探望,正好撞見柳毅清父女兩的陰毒心思。
顧大夫人怒不可遏,他們顧府是清廉人家,何曾在府中見過這種東西。
若非今日錦兒發現的及時,只怕承晰真有可能會中招。
承晰與秋凝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此番更是親上加親 放著自小看著長大的親侄女不要,卻要和柳毅清這樣的混賬東西結成親家,那她可真是要嘔死了!
顧大夫人以前對柳倩倩的印象還挺好的,可現在看著她掩面啜泣,再回憶她之前屢屢往她的院子里跑,顧大夫人就心口憋悶。
想來柳毅清早在與老爺求教學問時便安了不好的心思,可恨他們真誠以待,卻險些引狼入室!
柳毅清臉色青紫交加,他心里是悔不當初,早知道今日這般倒霉,當初行事時就該找個算命先生算算的。
“阿姐,我們知錯了,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柳毅清看出了顧大夫人眼中的厭惡,索性也不與她解釋,只與顧二夫人打著柔情牌。
“倩倩這孩子對顧大公子是一見鐘情,愛慕不已,甚至為此日漸消瘦,簡直都要得相思病了。
阿姐,您說我這個父親的怎么忍心看著女兒憔悴至此。
可顧大公子與孫小姐已經定了親事,我自知沒用,沒有能夠為女兒爭取的能力,這才出此下策…”
顧大夫人冷笑起來,眼中滿是蔑視,“這般說來,日后不論男女,只要家境不好,便都可以出此下策了?”
柳毅清拿出了看家本事,泣淚橫流,哀嚎不止,“阿姐啊,我真的知道錯了。
父親去的早,你也早早出嫁了,我是個不成器的,這么些年真是苦了倩倩。
阿姐,要怪你就怪我吧,別埋怨倩倩,她是個好孩子,只可惜沒托生到一個好家庭。”
柳毅清看準了顧二夫人心軟,只一再哭訴道歉。
顧大夫人恨不得立刻將這一家掃地出門,可再怎么氣怒,她還是抿住了唇。
他們畢竟是二弟妹的家人,此事但憑二弟妹斷絕,不管她做什么決定,她都沒有意見。
“我看不見如此!”
本應避嫌的顧承晰走入屋內,將柳倩倩曾經在廚房暗下手腳的事,以及故意在院中偶遇她的事一一道出。
他原本是想著幫她隱瞞這些的,可此番她觸及到了他的逆鱗,他不會再忍,也不希望二嬸再被他們欺騙。
若非他早就對柳倩倩存了警惕之心,只怕等不到大妹妹他就要中招了!
柳毅清說盡了好話,柳夫人也一再真誠道歉,希望能得到顧二夫人的原諒。
可原本對他們予取予求的顧二夫人今日卻冷若寒霜,他們哪里知道這場姐弟情深的戲碼已經被導演顧錦璃喊停了。
顧二夫人厭嫌的抽回了手,仿若在看陌生人般的看著柳毅清,“你們哪來的回哪去,以后莫要再登門尋我,我全當沒有你這個弟弟!”
“阿姐,你就忍心趕我走?”被慣壞了的柳毅清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為何不忍心?顧府上下對你們如何,你們又對顧府如何?
我沒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的弟弟,趕緊收拾行李走人!”顧二夫人早就演膩了,這混賬東西還敢算計承晰,若非這里沒有雞毛撣子,她非要揍他一頓不可。
“阿姐!我可是你親弟弟啊,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柳毅清傷心之余,更多的是憤怒。
“我的家在顧府,我的親人也在顧府,與他們相比你才是外人。
你騙吃騙喝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忍受不了你對我的孩子們出手!”
顧二夫人這一番話說得顧大夫人心窩子暖的很,甚至一點都不生氣了。
顧承晰也松了一口氣,他并不怕柳家人算計,大不了他日后繞道而行,他最擔心的是二嬸對他們心軟會影響到大妹妹。
如今看來,是他多慮了。
顧二夫人根本不想再多看他們一眼,命人請他們回客院收拾行李,趕緊離開。
“紅芍,你跟著去收拾,人家來時帶了什么,走時便帶走什么,別忘了東西。”言外之意便是將她花錢置辦的那些東西全都留下!
紅芍心中大呼痛快,這柳毅清就是個蛀蟲,只想著吸血,對夫人根本毫無感情可言,甚是還敢打她的念頭,真是活該!
顧二夫人朝女兒投去一記討賞的目光,當初她給柳倩倩她們買首飾時,挑的都是自己喜歡的花樣,為的就是待攆走了他們,她還可以拿過來戴。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機智了呢!
柳毅清和柳倩倩一個叫嚷不休,一個啜泣不止,只柳夫人一人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舅舅和表妹還需舅母照顧,以后舅母也就不用去玉顏閣忙活了。”
顧錦璃這句話終是讓柳夫人的眼神有了浮動,她依然沒說話,不聲不響跟在被小廝架著的柳毅清身后。
小廝將柳毅清直接扔出了顧府大門,大門砰的合上,仿佛關閉了柳毅清所有的希望。
柳毅清無法接受從天堂跌落地獄的事實,他用力的拍著顧府的大門,卑微的祈求著。
柳夫人嫌惡至極,正想阻攔,忽瞥到街上聚了不少來湊熱鬧的人,她眸光微動,沒有上前,任由他將嗓子喊啞了,才走過去制止。
柳毅清不耐煩的甩開她,還幻想著顧二夫人會回心轉意。
“還看不明白嗎?人家根本不拿你親人,甚至對你還不如府中的下人。”
柳毅清羞憤之余,抬手便要朝柳夫人揮巴掌,卻在接觸到柳夫人陰冷狠毒的目光時,生生停下了動作。
他們夫妻多年,他還從未見過她如此神情。
“我們并非沒有翻盤的機會,若想日后衣食無憂,便乖乖聽我的!”
未過兩日,柳毅清一家登京兆府門擊鼓鳴冤,狀告顧二夫人偷盜柳家家傳秘方,占為己有。
有人擊鼓,京兆尹必須要開堂受審,他繃著一張不茍言笑的臉,實則心里卻在罵罵咧咧。
家事能不能自己私下解決,更何況此事還牽扯良王妃,讓他很難做的好吧?
顧二夫人做為被告自是要上堂與柳毅清對峙,前幾日還表現的姐弟情深的柳毅清,今日在看到顧二夫人時,儼然變成了兇狠的狼,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撕碎。
因為事情涉及玉顏閣,是以顧錦璃也與顧二夫人一同來了京兆府。
如今的顧錦璃是大梁王妃,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會成為大梁皇后。
京兆尹不敢怠慢,忙命人取了椅子。
顧錦璃坦然落座,以玩味的目光看著柳毅清與柳夫人。
京兆府尹看了柳毅清呈上的狀詞,依規詢問:“顧柳氏,柳毅清狀告你偷盜柳家祖傳香料秘方,占為己有,后交由女兒店鋪所用,你可承認?”
“大人,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是他們在誹謗。”顧二夫人表現的很平靜。
柳毅清立刻開口,“大人,那香料秘方是草民家中世代相傳的,只到了草民這輩竟意外丟失。
草民尋求多年無果,不成想此番竟在良王妃所開的玉顏閣中見到了。
草民與她們理論此事,她們不但不心虛,反是將草民一家趕出了顧府,原來當初竟是我長姐趁著出嫁之際,偷走了秘方,私下謀取暴利!”
柳毅清哭戲一絕,他抹著眼淚,聲淚俱下的控訴著顧二夫人與顧錦璃的惡行。
顧錦璃覺得嘆為觀止,深有感觸,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過他口中那些泯滅人性的事。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里,柳毅清這番模樣當真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此事雖算家事,可顧錦璃身為王妃,若不能證明清白,難免被人扣上仗勢凌人的罪過,屆時就連溫涼都會受到牽連。
顧錦璃只能說,這一招雖不算高明,但夠陰損。
柳毅清準備充分,將這香料的淵源,如何在柳家流傳一一道來,無比的真實。
就連京兆府尹一時都有些拿不準了,本以為是窮親戚惡告狀,可這柳毅清言之鑿鑿,看著真不像作假,難道事情真是如此?
京兆府尹有些犯難,良王妃的玉顏閣不算日進斗金,其效益也絕對可在京中上數。
他曾經判過一個類似的案子,一家偷用了別家的釀酒方子,開的鋪子十分紅火,后被人發現告到了衙門,當時判的是那人只能拿回本錢和兩成利潤,但其他收益盡歸原酒方所有人。
難道真要他從良王妃的手中搶東西?
正當京兆府尹犯難時,一直沒說話的顧錦璃開了口,“大人,此事怕是不能只由你我決定。”
柳毅清梗著脖子,瞪著顧錦璃狠狠道:“顧錦璃,你縱使是王妃,也沒有資格在公堂之上威脅大人!
就算你找來良王殿下,我也不會屈服的!”
顧錦璃只將他當做瘋狗,對京兆府尹道:“大人,還請喚承恩侯府沈世子前來。”
京兆府尹不明所以,但見顧錦璃堅持,只得派人去請。
沈染也是有些懵的,待聽了始末,心里明白了大概。
他側眸看向顧錦璃,見對方對他頷首輕笑,沈染無奈搖頭。
真是近墨者黑,好好的顧大小姐如今也與溫涼學會做戲了,偏偏這兩人怎么都愿意找他搭檔,莫非他還有這方面的天賦不成?
“沈世子,請您好好看看這香料。”顧錦璃清聲開口道。
沈染點頭,細細查看,揚唇望著顧錦璃道:“王妃怎么把我配的香料拿到大堂上來了?”
“沈世子,您說這是您的配得香料?”京兆府尹全然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轉折,不由一怔。
柳夫人眼中劃過愕然,柳毅清短暫的驚訝后,扯著嗓子道:“你胡說,這明明是用柳家的秘方配出的香料,你竟敢信口雌黃!”
面對指責,沈染不見氣惱,只要了紙筆,隨后寫出了方子。
“大人,這張便是調配香料的方子。”
京兆府命人呈給柳毅清,“你看看,這張可對?”
柳毅清哪里知道,忙拿給柳夫人看。
柳夫人曾在玉顏閣見過,并暗暗記了下來,見毫無差錯,便輕輕點了點頭。
“大人,這分明是我柳家的方子,顧錦璃定是怕我們索要,才編出這樣的謊話!”
沈染聞后一笑,聲音潤朗輕和,“您說這張方子是柳家的,不知您可有證據?”
柳毅清腦子轉的很快,反口問道:“方子被你們偷走了,我怎么證明!難道你有證據嗎?”
沈染繼續笑問道:“不知這張方子在貴府流傳多久?”
這個問題柳毅清夫妻也早想過,是以對答如流,“這方子是我我祖父年輕時外出游歷所得,因我們府上并未做香料生意,是以一直供奉在祠堂,只有當家人方能使用。”
聽著是滴水不露的回答,沈染聞言卻彎唇一笑,聲音如沐春風,“那想來您應認錯了方子,這張方子并非是貴府的。”
不等柳毅清反駁,沈染便道:“大人,這里面的梵葭香料近十年來才從西域傳入大梁,試問柳府是如何在數十年前得到這張藥方的?”
柳毅清有些慌,矢口否認,“我…我好像聽說這張方子本就是一個西域人給我祖父的!”
柳夫人暗罵一句蠢貨,果然便聽沈染笑道:“大人,我剛才說錯了,這香料其實是從波斯引進來的。
而且剛才聽這位先生說,這張方子乃是柳家家主私用。
顧夫人,請原諒晚輩無禮貌,晚輩斗膽問一句,貴府可能用得起五百兩銀子一兩的沉水香?”
顧二夫人自嘲笑笑,開始了她的表演,“若柳家有這等實力,我當初也不會只帶著兩畝薄田,幾十兩的銀子嫁入顧府。
想我母親早逝,這些東西還是被奶娘偷偷藏起,我才不至于空身入顧府。”
顧二夫人緊緊抿唇,輕輕落淚,比柳毅清的嚎啕大哭更惹人憐惜。
這等單薄的嫁妝,比起普通的商戶家都不如。
顧二夫人閉眸,努力壓下眼中的淚花,無助的呢喃,“本以為此番見到闊別十余年的弟弟能夠重續親情,卻沒想到…”
話不說滿,給人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
有些人立刻提及之前顧二夫人為柳家一擲千金買首飾衣服,又給柳毅清還賭債的事情,將輿論徹底顛覆過來。
柳夫人呆若木雞,如何也沒想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般模樣。
當初方嫂子明明告訴她,這張方子是顧錦璃自己研究的,還閑聊說到上面的香料沒什么特別的,關鍵在于香料的配比。
她猛地抬頭看向顧錦璃,對方的嘴角噙著從容淡然的微笑,似乎從開始這場對弈便勝負已分。
柳夫人心中一沉,恨恨咬牙。
難道早在那個時候顧錦璃便為她設好了陷阱?
這般看來顧錦璃根本就沒有相信過她,甚至就連她趕走方嫂子都不過是在做戲而已,真是好深沉的心思!
顧錦璃抬手,如意忙上前攙扶起她,她走到柳夫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中的光漠然又冷戾,“現在該換本王妃來問了,你們污蔑皇室,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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