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所在之地是一個普通小鎮,柳倩倩認識的少女中,身份最高的也不過是知縣家的小姐罷了。
進京之后,她一直待在顧府,除了顧錦璃便只見過顧婉璃。
顧錦璃的美貌她是承認的,畢竟她的姑母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顧婉璃相貌雖不俗,但年紀尚小,稚氣未脫,很難讓人有攀比之心。
可此時玉顏閣的幾個少女有的幽雅如蘭,有的俏麗若桃,還有一少女眉宇間有著尋常女子難有的英氣。
人雖然都會自欺欺人,但凡事都有個限度,柳倩倩是如何也做不到昧著良心說自己比她們更美。
可見京中那些夫人說話當真是三分真七分假,就那三分還慘著不少水份。
“舅母,表妹。”顧錦璃起身迎了上來,笑著將兩人請進去。
顧二夫人熱情的道:“錦兒,你帶倩倩去挑些適合她的胭脂水粉,我和你舅母到處逛逛。
你表妹初來乍到,你領她多認認人。”
顧錦璃點頭應下,讓方嫂子陪同顧二夫人兩人。
柳倩倩有些局促,在聽到沈嫵幾人的身份后,更是緊張的捏起了袖口。
華麗的衣裳首飾給不了人真正的底氣,即便沈嫵幾人待她十分溫和,她依舊有自慚形愧之感。
幾人與柳倩倩依次打過招呼,便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宋碧涵拉著顧錦璃,滿眼期待,“錦兒,今年過年節你和表哥就一同來宋府嘛,咱們人多也熱鬧,祖父祖母定然高興!”
顧錦璃沒敢直接應下,“此事我也不敢確定,但如果今年年節我們不入宮的話,我和阿涼便一同去宋府。”
這畢竟是建明帝與溫涼父子團聚的第一個年節,建明帝雖表現的對溫涼不假辭色,但對溫涼絕對是從骨子里的疼,想來是一定要吃頓團圓宴的。
宋碧涵抿抿嘴,“如此倒是便宜玉華了,真無聊!”
宋碧蘿親眼看到宋三夫人自盡,被嚇得神志不清,一直閉門養病。
她上面有三個哥哥,連個能說話的都沒有,好不容易想著今年能和顧錦璃一同過,沒想到卻被人捷足先登了。
姜悅拿著小銀勺挖著慕斯小口小口吃著,見宋碧涵悶悶不樂,嬌嫩的嘴唇輕輕一翹,笑著道:“你若嫌沒人陪你玩,不如趕緊將自己嫁出去啊。
到時候找個學問好的,每日教你讀書寫字,豈不快哉?”
女孩子間都藏不住秘密,就算有心隱瞞,可日日在一起早晚都能發現彼此的小秘密。
宋碧涵被人當眾揭短,自然不能善罷甘休,瞥著姜悅道:“你可少吃點吧,當心下回見面被人說你又胖了,像個白饅頭!”
姜悅被說的炸了毛,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起來,誰都不肯讓步。
顧錦璃對此也是無奈,她曾與二哥說過,若真喜歡悅兒便該讓長輩攜禮上門說親。
可每提及此事,顧承晏便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在做何打算。
他與姜悅是兩情相悅,她們都看得分明,顧承晏雖心系姜悅,但依然恪守禮法,只變著樣的送吃食,免得落下私相授受的話柄,影響姜悅的名聲。
這一招效果顯著——姜悅的臉蛋真是越發圓潤了。
姜悅和宋碧涵經常吵架,顧錦璃沈嫵根本就不當做一回事,可柳倩倩卻看得一臉茫然。
怎么說吵就吵了,這還是朋友嗎?
沈嫵看出了柳倩倩的憂慮,笑著道:“柳小姐不必擔憂,這兩人一向如此,若是哪日不吵,我們反而還不適應了呢。”
為了緩解柳倩倩的焦慮,沈嫵主動與她閑聊起來。
沈嫵氣質若蘭,談吐不凡,很塊就讓柳倩倩心生了好感,甚至相比顧錦璃這個表姐,她更喜歡沈嫵。
因為顧錦璃總給她一種咄咄逼人的壓迫感,特別是她那雙眼睛,宛若一柄鋒利的小刀能夠輕松的劃破人的胸膛,窺探人心。
沈嫵聲音輕和,柳倩倩心生親近之意,漸漸熟悉起來,便說起了這些年他們生活的不易。
“我們一直沒敢來京中找姑母,就是怕給姑母添麻煩。
知此番家中遭遇變故,我們實在走投無路,不得以只能來投奔姑父姑母了。”
柳倩倩抬帕子抹淚,動容道:“好在姑母表姐待我們極好,不然我們真是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
沈嫵溫和笑笑,善解人意的輕聲勸慰著,“你放心,錦兒是極好的,你對她一分好,她自會待你十分好。”
柳倩倩深以為然,用力點頭,抽泣道:“其實我們以前不來也是因為父親說顧府的處境也不大好,我們若再來打擾,實在不妥。
只沒想到如今表姐竟做了王妃,我們都為表姐感到高興呢!”
柳倩倩這話聽著情真意切,但細細品味難免有埋怨顧錦璃飛黃騰達不念親情之意。
沈嫵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宋碧涵是個直性子,直接道;“你們連錦兒當了王妃都不知道?那你們平時都沒有聯系的嗎?”
柳倩倩抿抿唇,糾結的低垂下頭,似不敢回話。
如今兩人身份懸殊,別人見狀只會以為是顧錦璃看不上自家的窮親戚,不屑與她們來往。
顧錦璃見狀只彎唇笑笑,悠哉的抿了口茶道:“也不算全無來往,只最近十余年著實沒有聯系。”
姜悅睜圓了眼睛,“十余年?那你豈不是都沒有見過自己的舅舅舅母?”
姜悅覺得難以想象,她家舅舅超級疼她,每年都會來看她好幾次,還會給她買許許多多的好東西,可錦兒的舅舅竟十多年都沒來看望過她們!
顧錦璃淡笑不語,宋碧涵幽幽道了句,“那你們來的還真是湊巧,你們若再早點來,錦兒都不是王妃呢!”
柳倩倩的臉一下子紅了,緊張的手指越加快速的攪動在一起,羞得眼圈都紅了。
她只想訴訴委屈,好得到她們的憐惜,與這些小姐們交好,表姐竟當眾讓她下不來臺,真是過分!
幾句話下來,沈嫵便已看清了柳倩倩,雖禮貌相待,但也不像最初那樣抱有善意了。
顧錦璃仿若未察,給柳倩倩選了幾樣店內賣的最好的胭脂水粉后,而顧二夫人與柳夫人也逛好了,緩緩走下樓梯。
“怎么樣,錦兒這玉顏閣是不是很不錯?這孩子聰明伶俐,做什么都像樣!”演戲是假,炫耀女兒卻是真。
柳夫人含笑點頭,由衷嘆道:“王妃聰慧細心,又富有才情,長姐真是得了個好女兒,可真讓人羨慕。”
柳倩倩聽了,嘴巴忍不住撅了起來,直到回到顧府客院還沒落下。
“娘,我覺得表姐一點都不好,她欺負我!”柳倩倩委屈的將玉顏閣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希望能得到母親的安慰。
可柳夫人聽了,卻皺眉道:“這件事的確是你不對,你與王妃的好友抱怨王妃,你這不是傻嗎?
人家顧府收留咱們,你卻還覺得委屈,豈不顯得你不識好歹,不懂知恩…”
柳倩倩一句都聽不進去,只氣得跺著腳道:“你就知道說我!在你眼里表姐哪里都好,你認她做女兒吧!”
看著柳倩倩怒氣沖沖跑進了內間,柳夫人重重搖頭,無奈嘆息。
她沒去追柳倩倩,而是拿起桌上的繡繃子認真的做了起來。
柳倩倩很生氣很委屈,瞥到從玉顏閣拿回的瓶瓶罐罐,她很想將它們全都摔了。
可手指觸及到做工細膩的瓷瓶,她忍不住打開蓋子輕輕嗅了嗅,淡雅高貴的清香瞬間席卷了她的鼻腔,似乎就連心中的煩悶都淡了不少。
她抿了抿唇,又將手中的瓶瓶罐罐重新擺放整齊。
這些都是她的東西,她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
靜下心來,柳倩倩也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她迫切的想融入沈嫵幾人,又見宋碧涵與姜悅一言不和就吵架,便以為她們的關系不過泛泛,這才想將自己說的可憐一些,得到她們的憐憫。
看來若想要在京中立足,還要與表姐處好關系才是。
玉顏閣中。
顧錦璃將方嫂子喚到一邊,低聲詢問,“我那個舅母剛才可問了關于鋪子的事?”
方嫂子一怔,見顧錦璃神色認真,才連忙細細回憶,“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那位夫人就是問了樓上雅間是做什么用的,問了生意如何,又隨口問了句咱們玉顏閣那些東西賣的最好。”
即便再回憶一番,方嫂子也沒察覺到有何不對,不免有些緊張,“王妃,有什么問題嗎?”
顧錦璃搖頭笑笑,安撫道:“沒什么,我只是隨便問問。
那方嫂子你可告訴我舅母店里哪些東西賣的最好了?”
方嫂子略帶得意的一笑,拍著心口道:“當然沒有了,我當時隨口含糊了過去。
王妃您放心,您不是說過要注意保護什么商業機密嗎,這些我都記著呢!”
方嫂子性情爽利,粗中有細,顧錦璃覺得自己真是慧眼識珠,這般能干的掌柜打著燈籠都難找。
“方嫂子,我那舅母以后可能還會來玉顏閣,若她再詢問你關于店鋪的事情,你便盡管回答就是。”
“如實嗎?”方嫂子小心問道。
顧錦璃翹唇一笑,“舅舅舅母他們不是外人,沒必要如此防備,如實便好…”
柳毅清如愿修復了曾經破裂的姐弟之情,姐弟兩人的感情越加深厚,顧二老爺愛屋及烏,也對柳毅清十分溫和。
府中下人見狀也對柳毅清一家敬重起來,顧二夫人給他們令安排了一處環境更好的客院,又派了許多丫鬟婆子照顧她們的生活。
柳夫人言語不多,但很細心,又做的一手好針線,給府中的女眷都做了香囊手帕,顧大夫人也對她十分寬厚。
柳倩倩自上次之后學乖了不少,她見到顧錦璃的時間并不多,便時常找顧婉璃說話,討她喜歡。
顧婉璃本就性情簡單純真,對誰都充滿了善意,如今府中有年齡相仿的女孩,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處。
兩人說話時,陳晴便立在一旁豎耳聽著,沒兩日便將這個柳倩倩看了個徹底。
愛慕虛榮,攀附權勢,小人心性,但柳倩倩沒做什么出格的事,陳晴便也未加理會。
這日柳倩倩又來婉華院小坐,兩人吃茶閑聊,柳倩倩突然感慨道:“清兒姑娘真是穩重得體,比起我院里的小丫鬟強多了。”
顧婉璃笑著點頭,驕傲的道:“是呀,清兒她還很聰明呢,我有時總犯錯,都要靠清兒提醒我。”
柳倩倩很是羨慕,嘆聲道:“我初來京城,若也能有個如清兒這般穩重的人在身邊提點,之前我也就不會出丑了。”
陳晴無聲的挑了一下眉。
怎么,想來婉華院搶人不成?
顧婉璃沒聽出來,只道:“倩表姐若嫌院里的丫鬟年紀太小,可以讓姑母再幫你挑選兩個年長的婢女呀!”
“姑母已經為我們操累很多了,我不好意思再麻煩姑母了。”柳倩倩抿唇,慚愧的垂下眸子。
顧婉璃也犯起了難,認真的幫著柳倩倩想辦法。
柳倩倩眼珠一轉,開口道:“婉表妹可方便讓清兒去我院中小住些時日,也好教教我院里的那些小丫鬟。”
不方便!
清兒掃他一眼,俯身在顧婉璃耳邊用著柳倩倩能清晰聽到的聲音道:“小姐,今年年節表小姐要隨舅老爺來伯府小住,夫人可吩咐您要準備周到。”
顧承晰已經定了親事,正是顧大夫人的親侄女,也就是顧婉璃的表姐。
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今年前來不單單是到府上做客,亦有商定婚期之意,禮數更要周全。
顧大夫人想著還是年歲相仿的女孩更了解彼此的喜好,便將布置客院的任務交給了顧婉璃。
“那…柳表姐不好意思啊,我這真離不開清兒,很多事都要清兒幫我研究呢。”顧婉璃本就不想把陳晴讓出去,正好借此理由回絕。
柳倩倩有些喪氣,眼珠一轉,又道:“如此的確不好奪婉表妹的幫手,只我那些小丫鬟實在不成規矩,婉表妹,你看能不能讓清兒每日抽出半個時辰的時間去我院子里教教小丫鬟規矩?
我本是想讓姑母身邊的紅芍姑娘幫忙的,可時兒還小,姑母那里太忙,紅芍姑娘也不得空,你看…”
話說到此處,顧婉璃自然不好再拒絕,只得點頭應下。
陳晴隨著柳倩倩去了客院,她跟在柳倩倩身后,眼神警惕,總覺得她別有所圖。
但柳倩倩并未與她說什么,只喚了身邊的小丫鬟交由陳晴指導。
直到離開客院,柳倩倩都沒做什么多余的事,陳晴心里還有些懵,難道真的只是想讓她教導小丫鬟?
柳倩倩一直看著陳晴的身影離開客院,才撩起裙子跑進房中,“娘,您看清了嗎,清兒可是您認識的那個人?”
柳夫人站在門口的陰影中,她望著陳晴的背影,蹙眉喃喃道:“看著是有些像,只不過她額前的碎發太厚,我有些看不清楚。”
“哦…”柳倩倩有些不高興的道:“本以為顧婉璃是個好的,沒想到竟那般小氣,連個婢女都不肯借給我,不然娘就能看清了。”
柳夫人笑笑,“不礙事,以后還有機會。”
柳倩倩心生好奇,歪頭問道:“那娘,清兒到底長得像誰啊?”
竟值得她大費周章將人騙來。
柳夫人眸光動動,垂睫掩下,“待確定了再告訴你。”
“對了,你父親呢,我怎么一整日都沒看到他?”
柳倩倩撇撇嘴,怒其不爭的道:“父親一早就出門了,這么長時間不回,八成又去賭坊了!”
柳倩倩心中忿忿,父親嗜賭如命,家產都被他賭光了,母親性情沉悶木訥,不知爭取,她的命真是太苦了。
柳夫人心口一沉,快步轉身走進內間,打開衣柜才發現她藏起來的銀錢竟都被拿走了!
一股無法言說的怒火從心底燃起,柳夫人狠狠摔了柜子,目光陰沉兇狠。
敗光了家產卻還不知收斂,這樣的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臘月三十,舊年將盡,新年將至。
依照慣例,這一日宮中擺宴,皇室子孫皆入宮吃團圓宴。
簫素推行的兩國邦交政策十分順利,兩國交換物資,各補不足,改善了兩國多年劍拔弩張的氣氛,兩國邊境的百姓將士也終于能安心的過一個安心的年節。
簫素在此事上立了大功,建明帝特準下令召簫素入宮赴宴。
蔣欣阮穿著華貴的郡王妃朝服,頭上戴著鳳冠金簪,盡顯尊貴,狠狠壓下了簫素的風頭。
簫素并不在意,依舊一副北燕公主的打扮,天真爛漫的與周圍人說著笑。
蔣欣阮端著郡王妃的架子,讓所有人都知道,就算簫素是公主,也遠及不上她的地位。
可當顧錦璃幾個王妃入殿時,蔣欣阮那一身華服便黯然失色了。
等級森嚴,就算蔣欣阮再如何用心,也比不上王妃朝服鳳冠的規制,這也是蔣欣阮心中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但好在今日有個人比她還慘。
傅凜輕車簡行,并未帶家眷前去,留下了周倩一人在府,她一人赴宴難免顯得孤單可憐。
季寒煙看之不忍,想陪她說話,免得她尷尬,可周倩卻面無表情的遠遠避開,落座之后也只垂首望著桌上的酒盞,根本不理會季寒煙的善意。
季寒煙無奈輕嘆,收回了視線。
這是顧錦璃第一次參加皇族的除夕,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宮中今日一個外臣都沒有,但殿內卻還坐的滿滿當當,可見皇室繁衍后代的能力有多么可怕。
每年宮中的除夕年都只是一個流程而已,今年缺少了傅凜,傅決又被打壓了氣焰,是以宮宴比起往年更加太平,早早便結束了。
蔣太后沒有出席宮宴,但依照禮數,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去慈寧宮叩拜蔣太后。
這是顧錦璃第二次踏足慈寧宮,第一次是她害的蔣欣阮溫合宜被蜜蜂蟄了一身的包,來此受訓。
這次卻是以王妃身份來拜見祖母,想想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見到蔣太后后,顧錦璃終于知道她為什么不肯出席了。
雖是自己的手筆,可當看到榻上那個珠圓玉潤的蔣太后時,顧錦璃也險些笑場 毫無疑問蔣太后是個美人,而且保養得體,完全看不出年紀。
只富態之后,美艷威嚴少了許多,愛美如命的蔣太后自然難以接受。
蔣太后緊繃一張白胖的臉,陰陽怪氣的冷笑道:“今日終是得見良王和良王妃,見你們一面可真是不易啊!”
“雖說誤會已經澄清,可畢竟當初欽天監曾說皇祖母與阿涼八字不和。
阿涼孝順,唯恐有損皇祖母鳳體,這才不敢前來。”顧錦璃溫柔含笑,聲音婉轉,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建明帝滿意頷首,得意的掃了蔣太后一眼。
他家靈毓是個聰明的,豈會被她欺負了!
建太后狠狠咬牙,她早就領會過這個小蹄子的口齒,只是沒想到她竟有朝一日會變成自己的孫媳。
真是個該死的小蹄子,她早晚要拔了顧錦璃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