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清是個敗家子,敗光了家里的銀子,花光了夫人的嫁妝,最后甚至連祖產都變賣了。
一家四口搬離了祖宅,住在一間破舊的小院里,馬上就要食不果腹了。
可巧正好聽說自家外甥女成了良王妃,便立刻拖家帶口趕來投奔。
雖然柳毅清就是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可爛泥也是要面子的。
就算擺明了是來討飯吃,但總要扯上一塊遮羞布,可顧錦璃著實太不善良,非要將這塊遮羞布撕下,讓他赤裸見人。
望著顧錦璃清亮的眸子,柳毅清難得臉紅,心虛的避開了視線,眼眶一紅,又望向了自家溫柔寬和,就算小時候被他欺負也從未說過一次重話的姐姐。
“阿姐,是弟弟沒用,沒有本事。
我原本想著做些生意,賺些銀錢,等來見你們的時候也好給你和孩子買些好東西,可我被人騙了,不但血本無歸,甚至連祖產都沒了。
阿姐,弟弟真是沒有辦法了啊…”
柳毅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再次嚎啕大哭,他的話雖有假,但他的傷心是實實在在的。
柳家雖不是名門大戶,但自小他也算養尊處優。
可最近這些年他過得實在太慘淡了,甚至許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好飯了。
以前他沒想過來投奔顧府,因為顧府自己也是個破落戶,他這個姐姐姐夫在府里又沒有一點地位。
可現在他姐夫飛黃騰達,他外甥女成了王妃,理該幫襯他一把。
顧二夫人不知如何處理這種場面,便只繃著一張臉,宛若沒有感情的雕塑,實則心里卻是慌的一批。
顧錦璃見了,彎唇笑笑,語氣輕和,“聽舅舅的意思想必尚未在京中找到落腳處,舅舅可是想暫時住在伯府?”
柳毅清抹了一把眼淚,抽泣道:“我也不想打擾阿姐,可我們現在實在沒有去處了。
若我們住在府中不方便,那我們這么就搬出去,絕不給阿姐添麻煩!”
柳毅清嘴很甜,處處在為顧二夫人著想,顧錦璃嘴角微勾,半個字都不信。
若他心中真有這個姐姐,當初怎么會讓柳氏以那般單薄的嫁妝嫁入顧府,使她被顧老夫人不喜厭棄,又怎么會這么多年都沒有聯系。
“舅舅不住在伯府,還能去哪住呢?”
柳毅清神色堅定,吐字擲地有聲,“錦兒,你放心,我們寧可露宿街頭,也絕不讓你母親難做!”
顧錦璃輕笑,“然后讓所有人都知道良王妃讓其舅父露宿街頭,薄情寡義嗎?”
柳毅清眼珠微晃,訥訥道:“我…我沒想到此處…”
說完他敲了敲自己的頭,苦惱道:“錦兒你別誤會,舅舅沒見過什么世面,一時沒想那么多…”
顧錦璃緩緩起身,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平和笑道:“舅舅舅母先住下來吧,日后有什么打算再與我們說。
我今日有些乏累了,就先不陪舅舅說話了。
娘,咱們走吧。”
“哦,好!”顧二夫人本就覺得不自在,忙不迭的起身跟上。
目送兩人離開,一直沒吱聲的柳夫人冷笑道:“看來人家對你這個弟弟并不在意呢!”
柳毅清有些下不來臺,反駁道:“你沒聽說阿姐失憶了嗎?若非如此,她怎會如此冷漠?
別那么多話,先住下來,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
雖說這只是伯府客院,但可比他們之前的環境好多了。
柳夫人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冷冷道:“你沒看出來嗎,真正說了算的是你那個外甥女,我看她可不是善茬。”
“小丫頭片子而已,能有多大本事,再說她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也得對我畢恭畢敬的,她若敢不照拂我們,我就讓所有人知道她不孝不敬!”
見了伯府以后,柳毅清更加堅定了要賴上他們的想法,幻想著日后他做為王妃舅父橫行京城的生活,嘴角咧的久久不落。
“錦兒,你覺得柳家人可有什么不對?”顧二老爺開口詢問。
“暫時還看不出,但擺明了是想來占些便宜,至于可別有居心,還有待觀察。”柳毅清一看便是個酒囊飯袋,沒什么頭腦,不像玩弄心術的人。
但他們出現的這個時間點有些敏感,還要多防范一些。
“那…那我就裝病,不去見他們好了。”想到以后要自己面對柳毅清,顧二夫人就緊張的嘴唇直抖。
顧錦璃被顧二夫人逗得直樂,“娘,你別擔心,他們都已經知道你失憶了,不管他們說什么做什么,你只管聽著就是。
不用相信,也不必冷落,有什么事便傳信給我,我立刻趕回來。”
“好吧,我努力…”顧二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鄭重應下。
老顧憑自己的努力成了今四君,女兒找了個貌美如花的姑爺還成了王妃,她也得好好表現,不能被他們爺倆落下!
就這樣柳毅清一家寄居在了伯府,府中下人對他們的態度一如顧二夫人,雖盡心伺候著,便并沒多少敬意。
這一家人初來乍到,不敢惹禍,只偶爾找顧二夫人上演一番姐弟情深的戲碼,倒也算安寧。
話說傅凜被貶去幽州之后,朝中局勢便更顯而易見了。
眾人都清楚傅涼與傅決兩個皇子在建明帝心中有著怎樣的分量,不過奪嫡之爭不到最后一刻,誰都不能掉以輕心。
簫素做了傅決的側妃后,許多人都等著瞧郡王府妻妾相爭的戲碼,可府內平靜如初,簫素偶爾上街閑逛,也依然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當有夫人試探著打聽她與蔣欣阮的關系時,簫素更是對蔣欣阮贊不絕口,說蔣欣阮大度寬厚,待她猶如姐妹一般。
蔣欣阮聞后雖不領情,但也覺得簫素識趣,暫時放過了簫素,郡王府中的硝煙就此暫時落下。
簫素性情天真開朗,討人喜歡,很快就結交了許多好友。
而且她一心想要促成兩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提出了許多有利兩國貿易的建議,得到了一眾大臣的贊賞。
北燕擁有廣闊的草原,數不盡的牛羊,但弊處便是同時也缺少耕地谷物,手工業也不如大梁發達。
簫素提出擴展兩國貿易的建議,北燕愿拿肥美的牛羊健碩的馬匹與大梁交換糧食瓷器綢緞等物,各取所需,各補不足。
一眾大臣也覺得此計可行,牛羊倒是其次,北燕的駿馬健碩彪悍,比大梁的馬匹強上許多。
北燕騎兵讓人聞風喪膽,戰馬功不可沒。
建明帝思忖了一番,也覺得此行沒什么弊端,便將此事交與傅決去辦。
雖說他早已放棄了這個兒子,但為了大梁的昌盛,值得暫緩個人利益。
顧錦璃聞后略覺詫異,顧婉璃正在給小白梳毛,見顧錦璃發愣,便歪頭問道:“大姐姐,你在想什么,可是覺得簫素公主的這個提議不好?”
“那倒不是,此舉有利兩國貿易往來,于兩國和平有益。”
可也正是如此,顧錦璃才覺奇怪,她總感覺這個簫素身上有秘密,或許是從何一開始就存有偏見,所以她始終無法將她想象成文成公主那樣的人物。
顧錦璃搖搖頭,不再去想簫素,詢問起有關柳毅清一家的事來。
“柳家叔嬸平日不大出客院,最多去二嬸的院子小坐。
我在花園碰到過兩次柳姐姐,她挺害羞的,話也不多,看著應是個很和善的人。”
顧錦璃點點頭,顧婉璃看事簡單,一般來說她看到的便是別人想讓她看到的。
柳毅清一家已在伯府住了多日,她也該去探望一番了。
柳毅清其實已經裝膩了,他行事向來講究灑脫,直白說便是吃喝嫖賭無一不沾。
這些日子他小心翼翼,生怕惹人厭嫌,莫說賭錢,就連酒水都沒敢碰。
就算在顧府吃喝不愁,他也實在無法忍受這種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柳毅清長吁短嘆,視線在兩個打掃屋子的丫鬟身上游走。
兩個丫鬟雖然年輕,但相貌平平,太過寡淡,還是阿姐身邊那個叫紅芍的婢女有味道。
想到紅芍俏麗的容貌、曼妙的身姿,柳毅清就坐立難安,屁股仿佛坐在了針尖上一般。
柳夫人冷冷瞥他一眼,低頭做著手中的繡活。
柳倩倩倚門而立,望著院內的景色,語氣突然難掩激動的道:“表姐來了!”
柳毅清蹭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兩步跑到門口,笑得如同一朵綻放了的菊花,“錦兒來啦,里面暖和,快進來。”
顧錦璃笑著幾人打過招呼,視線掃到柳夫人手中的繡活。
那是一件紅色的小錦襖,衣襟上繡著兩只小老虎,憨態可掬,很是討喜。
柳夫人見顧錦璃看著自己手中的小棉襖,便抬手呈給顧錦璃,“我們來的倉促,也沒給時兒準備什么像樣的禮物。
我的針線活還拿得出手,繡一件紅色的小錦襖正好能讓時兒過年節的時候穿。”
上面一針一線十分精致,可見柳夫人是花了心思的。
顧錦璃揚唇笑笑,“勞舅母費心了,時兒穿上定然合身。”
見顧錦璃笑容真誠,柳毅清滿意的笑了起來,親昵的與顧錦璃道:“與你舅母客氣什么,這些都是應該的。
過兩日再讓你舅母給時兒多做兩件,外面買的衣裳再好,也不如自家細致。”
幾人寒暄一番,顧錦璃輕抿了口茶,笑著問道:“馬上就要過年節了,舅舅舅母有何打算?”
柳毅清臉色一僵,這丫頭咋翻臉不認人,剛才聊得好好的,一張嘴又想攆他們走了?
見幾人神色都不大好,顧錦璃從容笑道:“舅舅舅母別誤會,我沒有趕你們走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舅母娘家在何處,過年節時可要回去?”
柳毅清搶先替她答道:“她們家遠著呢,往年我們也都不回去的。”
顧錦璃點點頭,“那舅舅舅母便留下來過年節吧,人多也熱鬧,等過了年節天氣暖和些舅舅再行研究生意。”
柳毅清眼睛骨碌碌一轉,見顧錦璃今日說話和顏悅色,想了想,便諂媚的笑道:“錦兒呀,聽說你在京中開了一家鋪子…”
顧錦璃眉頭一挑,嘴角笑意加深,真面目要露出來了嗎?
柳毅清嘆了一聲,苦惱道:“錦兒,你也知道我們現在沒什么本錢,也不知道這京中適合做什么生意。
我聽說你那鋪子受收甚好,不如讓給我…”
“王妃,我在閨中時也很愛鼓搗香膏這些小東西,我們一直寄居府中,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您若不嫌就讓我去店里幫工吧。
我不要工錢的,就是去幫幫忙,也順便看看有沒有適合我們做的小本生意。”
柳夫人打斷了柳毅清的話,真誠的說道。
柳毅清卻氣得狠狠瞪向柳夫人,做什么幫工,還免費的?
顧府如今家大業大,良王府更不必說,他是顧錦璃的親舅舅,給他一間鋪子又能怎么樣?
顧錦璃目光微動,長睫輕輕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流光,讓人無法窺視她心中所想。
她將手中的杯盞輕輕一放,唇瓣輕揚,如同綻放的芙蓉花清嫵明麗,“舅母客氣了,我怎能讓舅母白白幫工。
不過倒也是我疏忽了,這么久了竟還未陪著舅母表妹出去走走。
舅母若喜歡香膏之類的東西,那改日我們便一同去店里逛逛,也好讓舅母表妹散散心。”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顧錦璃的態度比起第一日要和善許多,柳倩倩也敢趁機親近。
送走顧錦璃后,柳毅清惱怒的道:“若非你插嘴,我剛才都能把玉顏閣要下來,還做幫工,你可別給我丟人了!”
柳夫人冷笑一聲,沒好氣的道:“剛才若不是我攔著你,你看人家會不會把你趕出去!
你都多少年未與大姐來往了?還真當自己有多少分量了不成!”
柳夫人懶得看他,拿著線簍子進內間做繡活,眼不見為凈。
出了客院,顧錦璃直奔碧竹院,給顧二夫人安排了一個任務。
“什么?你說讓我接受他們,還要對他們予取予求?”
顧錦璃點點頭,認真道:“對!娘,你要將柳毅清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疼愛,不管他做什么,你都盡量滿足便是。”
“這…”顧二夫人摸不清頭腦,“這太難了吧,我也不會說謊啊…”
顧錦璃粉唇一翹,將手搭在顧二夫人的肩膀上,笑著道:“娘,我可聽說你當初可是電影學院重點栽培的好苗子,若不是早早放棄了,定能拿個影后桂冠。
你就想著與柳毅清他們在一起時,暗處有攝像機在錄像,拿出你演戲的風范來就好!”
“演戲啊…”顧二夫人托著下巴,眼眸流轉,甚感興趣。
她做了二十多年家庭主婦,一身本領無處施展,可女兒這番話倒是提醒了她。
她雖沒有女兒的頭腦,沒有丈夫的巧舌,可她有演技啊,這不正是后宅需要的嘛!
一樣驚醒夢中人,顧二夫人終于找到了自己可以攻略的副本。
柳毅清雖明知顧二夫人失了記憶,但依舊沒有放棄攻略這個重要的角色,每隔兩日就要去碧竹院演一出姐弟情深的戲碼。
甚至他覺得顧二夫人失憶了也挺好,畢竟他們的感情自小不好,更沒什么好的回憶。
現在一方失憶,過去的事情還不是任由他來說?
于是柳毅清便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命苦善良的好孩子,且一心敬愛長姐,得了塊點心都不舍得吃,定要留給姐姐。
最后越編越離譜,甚至還說兩人在外出玩耍時遇到過惡狼,若非有他舍身相救,只怕顧二夫人早就殞命了。
這等粗陋的謊言聽得紅芍直想樂。
陛下他們去打獵時,想遇到一匹狼都不容易,他們在街上玩還能遇到狼?
怕不是遇到了哪家的攔路狗。
紅芍垂首抿唇,眉眼含笑,柳毅清瞥到了,以為紅芍是被自己的英勇征服了才感到害羞,頓時更是心花怒放。
顧二夫人自然不會相信,只她現在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柳鈺了,她現在是影后!
顧二夫人溫婉的眸中迅速浮現了一層水霧,她望著柳毅清,眼中滿是動容與自責,“毅清待我這般好,我卻什么都記不得了,我真是愧為長姐…”
顧二夫人動容啜泣,看得柳毅清和紅芍都不禁怔愣。
她家夫人也太好騙了吧,竟然這么就相信了?
柳毅清則是大為振奮,他演了這么久,終于見到成效了!
他趁機添柴,狠狠說了一番好話,將顧二夫人哄得是暈頭轉向,熱淚盈眶。
“你們住下這么久,我還一直沒騰出時間給你們置辦東西,明日便讓弟妹和倩倩隨我一同街上逛逛吧。”
“這怎么好,我們住在府中已經很打擾阿姐了,不能再讓阿姐破費了。”
紅芍只想啐他一臉,剛才眼睛都冒光了,還好意思裝呢!
顧二夫人擺擺手,大方道:“我們是親姐弟,姐姐給弟弟花錢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就別與我客氣了,回去別忘了告訴弟妹和倩倩準備好,明日吃完早食我們就去。”
想了想,顧二夫人又道:“別那般麻煩了,明日早上你們都來碧竹院用早食,吃完了我們一同去。”
柳毅清喜不自勝,忙回去告知妻女這個好消息。
柳夫人沒多大反應,柳倩倩卻很高興,她終于能出去見見世面了,好好感受一番這京中的奢侈生活了。
第二日一早顧二夫人就帶著柳家母女踏上馬車,挨家鋪子逛了個遍,不但給兩人都添了衣裙,還送了兩人一人一套頭面。
紅芍望著自家傻白甜的夫人,欲言又止,心里又氣又無奈。
她真的很想提醒二夫人一句,您忘了自己的嫁妝單子嗎?
您給他們買的這些東西已經比您的嫁妝都多了!
柳倩倩望著鏡中的自己,少女穿著華麗的羅裙,頭上插著精致的步搖,與京中的大家閨秀看起來一般無二。
她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柳夫人倒表現的十分平靜,除了感激之外,并未像柳倩倩那樣將得意都掛在了臉上,“阿姐,您已經給我們買了不少東西了,這些已經夠我們用的了,別再破費了。”
柳倩倩拂了拂頭上的步搖,抿唇瞄了自家娘親一眼。
怪不得父親總說娘掃興,娘的確不大聰明。
“沒事,給你們花錢我高興!”
柳夫人笑著謝過,向街上望了一眼,問道:“阿姐,錦兒的玉顏閣在哪條街上,若順路可能過去看看?”
“順路!玉顏閣就在前面,正好去那給你們挑些胭脂水粉!”顧二夫人熱情的挽著柳夫人的手,遇到熟識的夫人便熱情的介紹一番。
見顧二夫人對自家弟妹和侄女這般上心,這些夫人們便不吝夸贊,將柳倩倩夸得暈暈乎乎的,一度真以為自己長著花容月貌,甚至在京中都可算是翹楚。
直到到了玉顏閣,看到了顧錦璃身邊坐的的幾名少女,柳倩倩才清醒過來,切身明白了何謂“客套”。
顧二夫人挽著柳夫人走進玉顏閣,笑著道:“錦兒,你舅母想來看看玉顏閣,我便帶她們過來了,你可要好好招待你表妹。”
顧錦璃眸光微微晃動一瞬,含笑起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