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南的父親和母親,一看就是那種地道的農民。雖然穿著上已經不是普通勞動人民的褐色短衣,但那種樸實到略顯害羞的氣質,卻是深深的烙印在他們身上。
“爹、娘,這位是我師傅,這位我是我師叔。”
星南一再向二老解釋,自己的師傅是個很平易近人的人,云華師叔雖然來自大家族,但也沒有那種闊少爺的架子,只要平常對待就好。
但畢竟在屋檐下生活了大半輩子,看著方云生和云華那絕對不能算是樸素的衣著和氣質,星南父母總是有著一種不自覺的敬畏之心。
“啊,南娃他師傅好,師叔好。”
看著星南的父親母親說話都躬著身子的模樣,讓方云生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父母,感念之至,趕忙招呼著云華上前將兩位扶起,重新坐到椅子上,方才開口說道:
“我將星南他帶下山來,去江湖中闖蕩,或許會受盡艱難險阻,又難以奉養二老,這是我方云生的錯啊。”方云生站在一旁說道。
星南的父親趕忙起身說道:“這,他師傅啊,星南這孩子自幼心大,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我與他母親斷然不會橫加干涉。況且家中尚有男兒兩個,女兒三個,足以養活我倆了,這個您不必擔心。”
“是啊是啊,星南從小就想著出人頭地,小時候跟鄰居假的狗兒幾個玩,總要掙個第一,攔都攔不住。這次出去了,就讓他聽您的話,若是他敢不聽,您就別要他了,還打發他回這勛陽縣,我看他憋不了一個月又得回去找您。”星南母親說著星南小時候的事,眾人都笑了起來。
星南父母看著眼前的方云生,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這個年輕人,仿佛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不說話時令人感到敬畏,一旦言語幾句,又覺得如沐春風。
“母親,大家伙都在這呢,能不能不要揭我的底了。”星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但心里又覺得有些驚奇,父親和母親除了和身邊的親戚外,很少能夠在有旁人的時候這般健談。
在星南家里呆了兩個時辰,只吃過中午飯,方云生幾人便拒絕了留宿一晚的提議,騎馬離開。臨走之前,星南想把花剩下的二十兩銀子交給父母,哪知二老倔強的不要,只說什么,練武之人用錢多之類的。
最后還是方云生出面,說這是宗門給的補償,每個人都有的,而且必須送回家里才行,這才讓兩人把這銀子收下了。
本來方云生看著趙家這樣子,打算看看能不能再招一兩個弟子的,誰知,觀察了半天,看不到一個有練武資質的。
唯一一個根骨看起來不錯的,還是那一開始給眾人開門的狗蛋。誰知一打聽,星南三伯只有那么一個兒子,無奈只得作罷。
四人騎馬沿著官道直奔鄧州而去,為了避免馬匹掉膘,也不敢一天走的太遠。
以每天四五十里的速度,兩天后,終于進入了鄧州。最先到達的就是鄧州的穰(rang)縣,這里畢竟是鄧州的州治,又是整個鄧州的后方,因此還看不到正在經歷災荒的樣子。
方云生還專門進城找官府打聽了一下建立宗派的事情。鄧州官府的一聽到這個時候還有人想來建立宗派,而且還拿著指揮使青龍的手書,一下子高興壞了。
禮曹的官員拿來鄧州地圖與方云生一指道:“因為災荒的緣故,鄧州原本的幾個老牌宗門勢力都已經陸續撤退了,少部分甚至被災民消滅。因此鄧州境內的各大山川都處于無人的狀態。”
“獨山、紫山。”方云生在馬上念叨著鄧州境內最大的兩座山川的名字,思考應該選擇哪一座。
“師兄啊,要我說著獨山就很不錯。一個‘獨’字,盡顯我宗門天下無敵,獨孤求敗的氣勢!”方云華說著,橫不得抽出劍來,腕出一個劍花。
“我們不是打聽過了嗎,那獨山在南召縣境內,屬于災情的始發區,現在已經亂的不像樣子了,鄧州知州也不愿多管,只等朝廷大軍一到,便要展開圍剿。
再說了,那獨山還是一座孤峰,哪有門派把山門建在孤峰上的,不是自討苦吃嗎?”方云生說道。
“那師傅的意思是選擇紫山?”星南問到。
“再看看吧,那紫山在南陽縣境內,具體情況還未可知。我們得加快速度了,傍晚爭取到南陽縣城落腳。”方云生說著,便策馬向前飛馳。
南陽縣,地處漢水以南,伏牛山以北,故稱之為“陽”。這里原本是鄧州最繁華的屬縣,但現在卻沒有了往日商旅往來,阡陌連田的樣子。
方云生等人到達南陽附近的時候,已經是宣武元年三月九日了,驚蟄已過,正是開展春耕的時節,但一路走來,滿眼都是“荒地、荒地、荒地。”
方云華等人意識不到他們眼前的一片片的上田變成荒地意味著什么,只有星南問到:“師傅,南陽縣的官府怎么還沒有組織生產啊?”
“哦?為何有此一問?”方云生笑著對星南說,只不過這笑容中,多少蘊含著一些慘淡的意味。
“這,我記得以前在家里的時候,沒每到三月上旬,驚蟄過后,官府都會派出農官來指導春耕,這里怎么…”
“想要春耕,那得有人手,有田地啊,看來鄧州的災荒比我們想想的要嚴重的多。本來以為只是波及貧農,看現在這情況,怕是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了。”方云生嘆了口氣到。
星南確是不解,鄧州的災民多到已經在均州境內橫行了,怎么能說沒有人手呢?至于田地,更不必說,把這些空著的種上不就是了嗎?
饑荒會導致匪患,匪患又會引來兵災,也不知這一番折騰過后,鄧州,這個京西南路豐饒的“上州”,還能剩下多少元氣。
“怕是連個‘下州’的地位都保不住了。”方云生心想。而下州又會導致有才之人皆不愿意來此為官,本來就是百廢待興,再遇不到一位好官,恐怕十幾二十年也休想恢復元氣。
“師兄…你看。”方云華指著不遠處的南陽城,對方云生說道。
放眼望去,只見南陽縣城千丈長的城墻下,一片片窩棚,遮天蔽日。而在那些窩棚的前面,還有些連草席都沒有的人,衣不蔽體,瘦骨嶙峋。
甚至還有些尸體,沒有人去掩埋,任由蒼蠅在上方盤旋著,引來了一些腐食動物,開啟這一場場饕餮盛宴。
“真是人命不如狗…”方云生心有大怨,本想將一行人隨身攜帶的一馬匹干糧散發下去,但他又知道,那只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杯水車薪罷了。
“這樣子,我們怕是沒辦法進城啊。”方云華看著被災民堵住的城門口,說道。
“別說是災民堵住了城門,就是沒堵住,但凡南陽知縣有點腦子,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打開城門,那只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方云生看著得有幾萬人的災民說道。
“那怎么辦,我們不是得先到南陽縣衙里登記,才能算是合法的占據紫山嗎?這種情況,要不,我們直接去紫山?”方云華摸了摸頭,思考這些復雜的問題對他來說實在太廢腦子,很多時候他不是想不清楚,而是不愿意多想。
按照大明朝關于宗派管理的律法,要想建立門派,需到州一級的官府前去備案。
等拿到知州和通判簽發、專管宗派事務的都太監蓋印的許可后,便可以去具體的縣衙走個流程,在許可上加蓋一縣的正印后,便算是真正的“立門派于天地間了。”
雖然這最后一步通常是最簡單的,但也是不能缺少的,否則就算是非法,一旦被人舉報,會有六扇門捕快前來執法。
按照鄧州這個情況,其實這最后一步也就可有可無了。誰還有功夫去舉報這個呢?大不了災荒過后補上就是了。
“不,南陽城必須要去,但不進。”方云生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