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奇正楞楞地看著程正東心想:你侄子三天兩頭的給我捅刀子也就罷了,現在你這當伯父的,是直接把我往斷頭臺上送啊!
但是直接回絕肯定是不合適,當即站起來作了一個長揖:“承蒙程公抬愛,小人實在是感激涕零。不過小人有幾句心里話,程公勿怪。”
“于總都料請講。”程正東說道。
于奇正側過臉,望向窗外遠山的方向,緩緩說道:“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表達。不如這樣,念一段之前胡謅亂編的東西,老夫子應可明白在下的心愿。”
“于總都料請。”程正東簡潔地說。
于奇正走到窗戶邊,緩緩吟誦起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程正東雙目圓睜,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于奇正。
于奇正尷尬地笑道:“其實小人,只想過這種…”
程正東伸手做出一個“停”的動作,凝視于奇正片刻之后,高聲吩咐道:“拿筆墨來!”
很快,就有仆人拿來了文房四寶。
程正東提起筆:“于總都料,能否將剛才那首,哦不,那段話再念一遍?”
于奇正只得把這首《定風波》又背了一遍。
他念的時候,程正東筆走龍蛇,在紙上把這首詞寫了下來。
寫完之后,口里喃喃地念著:何妨吟嘯且徐行…一蓑煙雨任平生…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片刻之后,定定地望著于奇正:“你到底是什么人?”
于奇正心中暗地一驚,糟了!不會被他看出什么來了吧。
這事還真怨不得別人,為了表達自己淡泊名利,來這么一首詞。
程正東這種文化人,鑒賞能力可不是一般。
上次“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就搞出了柳如煙那個麻煩,現在又出問題了。
以后堅決不能這樣了。
當然,目前是要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腦子里靈光一閃,想出了一番說辭:“老夫子誤會了。這不是小人寫的。是有一次撿到了一張紙,上面寫的這個。我覺得和我的想法一樣,于是就背下來了。”
程正東急切地追問道:“在哪撿的?有沒有辦法找到這個作者?”
于奇正苦笑道:“這說起來就遠了。還是我當初在五臺山時候的事,誰知道是哪個香客呢?”
程正東長嘆一聲,眼光又落回到紙上。
一旁的程昱心中暗自偷笑,心想咱們總都料真有辦法,用這個辦法拒絕伯父,是最合適的。
由此可知,總都料心中的世界,可比你們那些什么當個小官吏要大多了。
程財主忍不住問道:“大哥,這個…很好嗎?”
“天才!”程正東說道:“就憑這首嗯嗯,不知道是什么體裁的作品,作者就可以登上文壇一代宗師的位置。這可是前人所沒有的新文體啊!”
說完這句之后,轉而望向于奇正:“于總都料仿效元亮先生,寄情于山水田園,無可厚非啊。有件事,老夫就不和你繞圈子了。”
“老夫子請明示。”于奇正答道。
“是這樣的,老夫這次回來,想把昱兒帶到京城去。但他對你情真意切,多半不愿如此。”程正東說道。
于奇正驚喜得難以自抑,沒想到聽到這么天大的一個好消息。
他簡直想跟程正東跪了,老人家這是在給自己拔刺啊。
這段時間以來,程昱這貨鬧出多少幺蛾子?
遠的就都不說了。就這次,好不容易把他給支到荊州城去接程正東,結果呢?
本來就頭痛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把這貨干掉,現在程正東簡直是送來一把刀啊。
這還有什么好考慮的?
于奇正一張黑臉笑得像一朵菊花:“恭喜,恭喜程少。祝程少鵬程萬里,展翅高飛。”
程昱搖搖頭:“不,我不去。”
于奇正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為什么?”
程昱答道:“我只想留在曌建筑。”
于奇正火道:“亂彈琴!”
程昱反問道:“所謂人各有志。于總都料您能寄情田園山水,我程昱為何不能鐘愛在曌建筑做事呢?”
于奇正耐心地解釋:“咱們兩不同。程少啊,你聽我一句勸,走仕途才是正道啊。”
程昱直接頂道:“于總都料,不管您讓我做什么,我都不敢不從命。除了這件事。”
于奇正爆發了:“這事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你必須去!”
程昱梗著脖子:“不去!我就不去!你打死我也不去!”
程正東兄弟兩覺得特別郁悶。于奇正的這個態度,實在是太滿意了。但是怎么都想不到,這程昱居然如此激烈。
于奇正火冒三丈,站起身指著程昱說:“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被開除了!”
程昱一下子呆了,眼里淚珠都出來了:“我犯什么錯了?憑什么開除我?”
于奇正狗急跳墻說道:“憑什么?憑我是曌建筑的總都料。”
程昱一下子跳了起來:“總都料也不行!你自己說了的,咱們這里不搞一言堂,一切都是按照規則來。沒有任何一條規則,能趕我走!”
于奇正被懟得沒法回答,當即叉著腰耍橫:“我就說話不算話了,怎么滴?”
程昱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緊緊咬著嘴唇,轉身就向外跑。
程財主急忙對家仆說道:“快快快,快跟上少爺。”
幾個家仆跟著跑出去后,程家兄弟這才對于奇正說道:“多謝于總都料。”
于奇正答道:“哪里哪里?這事理應如此。”
程正東笑著指了指桌上的菜:“于總都料,請。”
接下來就是一番杯觥交錯,賓主盡歡。
酒足飯飽之后,于奇正回到了勾家。
由于服裝廠那邊馬上要招人,采薇跑過去幫忙了,家里就只有柳如煙主仆二人。
柳如煙遠遠地見到他,立即吩咐小翠去打熱水,自己則快步迎了上來。一面拍打著于奇正身上的雪花一面把他往堂屋引。
看到柳如煙,于奇正想到《洛神賦圖》的事,氣就不打一出來。于是毫不客氣地質問:“為什么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