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羅聽見這話,訝異之余也有些興奮,他很清楚自己老師絕對不是那種頭腦一熱就要行動的人,于是問道:“老師您有什么辦法嗎?”
“我可沒有什么辦法,我也沒想過解救所有窮苦大眾,不過你既然問我,我可以給你一些提示。”玄微子一劃鏡面,室內半懸空出現一片虛幻影像,正好是長峽城外的窩棚區中,有一名身穿牧師袍的女性圣職者,正在那里施展神跡安撫貧民,在她周圍聚集了近千名衣衫襤褸、饑餓消瘦的貧民,神跡光耀無私地照耀在每個人身上。
“這是教會的人?”泰羅仔細辨識道:“她胸前圣徽有一圈環繞羽翼,是慈愛院的女牧師。”
“有些事,常青商會不方便直接去做,但有人可以出面。”玄微子笑了:“你剛才不是說,填尸坑最初是死靈之災過后,為了掩埋不死生物與尸骸嗎?現在重新暴露,神圣之主教會如果再沒有任何表示,那么他們的立足基礎就要瓦解殆盡了。”
泰羅盯著光影中的那位女牧師,問道:“老師,您覺得教會的人值得信任嗎?”
“看你是出于什么立場了。”玄微子說道:“至少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神圣之主教會在人類面對危難時,確實曾經挺身而出,不光是消除了死靈之災,而且給絕望的人們提供僅存的一點安慰。
但教會本身并不能解決所有困苦與艱難,城外這無數饑民需要食物,而不是短暫的心靈撫慰。這一點不用她來,我憑借心靈異能可以做得更好。但同樣,心靈異能也不能喂飽民眾的肚子,糧食也不會自己冒出來,飛到嘴邊給人充饑。”
泰羅說道:“其實據我所知,長峽城每天都有富人安排救濟食物提供給城外饑民,否則的話,城外早就發生暴動了。”
“你覺得富人改善了貧民的處境嗎?”玄微子問道。
“沒有。”泰羅搖頭道:“長峽城的總督與富人們,不過是把這視作一項生意。只要每天提供城中的腐爛食物,讓城外饑民維持生存,就能杜絕他們沖擊長峽城、擾亂治安的可能。有城墻與守衛的阻隔,城內的富人們仍舊可以過上養尊處優、平和閑適的生活,而且還收獲了行善的美名,可是城外仍然每天有人餓死。”
“所以說,問題不光是讓貧民們活著。他們這種狀態,跟填尸坑里的尸骸也沒有多少差別了。”
玄微子望著虛幻影像——在神跡照耀下,一個個皮包骨頭的貧民,渾濁疲倦的雙眼中,僅存著最后一絲微弱光芒。這場面,說一句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那老師您是說,我們可以暗中資助教會慈愛院?”泰羅問道。
“其實這位女牧師很聰明啊。”玄微子沒有直接回答:“她可不像當初那位薩雷米爵士,看見死靈法師就急不可耐地拔劍砍人。利用神跡與布道,把民眾們聚攏起來,這手段確實是教會的專長。”
泰羅若有所思,來回踱步:“老師,分部這里有一批囤積的糧食,原本是作為應急用的,我打算將這批糧食捐贈給教會慈愛院,先跟他們交個朋友,老師您覺得怎么樣?”
玄微子一收照影含光鑒:“你覺得好就去做。”
“那我立刻安排!”泰羅十分果斷,當即吩咐人手行動起來。
“吾主的慈愛籠罩大地,將驅除信者的饑餓、寒冷與病痛。”
被千百名貧民簇擁在其中的女牧師,單膝跪地,頭戴兜帽,身上牧師袍顯得有些陳舊,她腰上還掛著一柄農夫常用的短柄鐮刀,手提著一個鐵燈籠,內中有一團“不滅明焰”,向外散發著令人感到溫暖舒適的光芒。
女牧師完成禱告,站起身來輕輕晃動燈籠,聽她說道:“大家的請求我已經了解,我這就向長峽城總督申訴。”
“讓娜大人,您真是我們的拯救者。”當即就有老人出列說道:“但也許您還不清楚,長峽城總督與官吏非常狡猾,他們當面答應您要辦到的事情,背地里就是敷衍了事。”
“對啊,我們從北邊逃難來的,原本也算小有家產,好不容易湊齊了進城的各項費用,結果被他們手下的小官吏各種盤剝,至今仍然要窩在城外吃土。”一名眼眶發青、皮膚干癟的男子不甘嘶吼。
“我們是真的在吃土,讓娜大人,請您看看吧。”一名中年婦女將自己的面餅拿出來,那簡直就是一塊泥土夯打而成的圓餅:“每天運出城的食物根本不夠我們這么多人吃的,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我們只能將一部分發霉餅渣跟泥土混起來。”
也有人哭訴道:“很多人吃了這種泥餅之后拉不出屎,后半夜肚子疼得不行。可是我們實在沒有東西吃了,城里甚至不需要我們做苦力,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將死之人賣給法師老爺。”
“呸!那算什么出路?真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嗎?那些都是在玩弄死尸、褻瀆亡者的死靈法師!”還有人憤怒說:“我寧愿餓死,也不愿意被死靈法師折磨!”
名叫讓娜的女牧師沉默不語,她正略帶不安地思考著,遠處就傳來一陣厲聲驅趕:
“干什么、干什么?!你們這是非法聚集!統統給我回到原來的地方去!總督給你們劃出這片地區,就不要到處亂跑!如果有違反暫住治安條例的行為,我們隨時可以驅逐你們!”
就見一隊披甲守衛從遠處趕來,為首隊長騎著高頭大馬,揮動鞭子抽得啪啪作響,硬是在人群中撞出一條路來。
有一個母親餓得無力躲閃,為了護住孩子蜷在原地,眼看即將被馬匹踩倒,女牧師讓娜身形一閃,沖上前去,身體爆發出驚人力量,一手攥住揚起馬蹄,直接將馬匹掀翻。
“造反啦!貧民造反啦!”
這一下立刻讓守衛們慌亂起來,他們顯然缺乏戰場考驗,沒有規矩地大嚷大叫,連拔出武器的速度都是遲緩笨拙,女牧師讓娜掃了他們一眼,目光中不免有厭惡之感。
而被馬匹壓住的隊長好不容易被手下拖出來,他怒不可遏,抬手一扶插著羽毛的名貴帽子,吼道:“誰?是誰干的?竟然敢阻撓守衛的治安工作!”
手下趕緊指向女牧師讓娜,卻沒有人敢隨便亂說話。他們都看見女牧師胸前圣徽,那是真正掌握神跡的教會圣職者才擁有的事物,而且方才那猝不及防的動作,可見這位女牧師并非什么低等牧師。
“就是你?”隊長打量一下女牧師讓娜,發現她身上白色的牧師袍都變得灰撲撲的,下擺處還沾著泥點污漬,一看就是那種沒有教區和禮拜堂的窮牧師。
雖然說教會圣職者不像法師那樣,對于世俗錢財的追求那么迫切強烈,但是沒有錢、沒有教區產業的圣職者,一樣混不出頭。普通人都是嫌貧愛富的,一個身穿熏香長袍、手持金杖、頭頂光冕的氣派牧師,就是更能讓人信服與尊重,也可以吸引更多信眾,同樣也能獲得更多捐贈。
“窮鬼牧師。”隊長嘀咕了一句,聲音還不小,卻沒有半點忌憚,指著女牧師讓娜說道:“這位牧師大人,你是剛來長峽城吧?我們總督已經頒布了一系列治安條例,為了保證道路暢通、商業活動的安全,以及提高城市的文明形象,在城外暫住的民眾,不允許私自進行超過五十人的集會行為,也不能向行人乞討。如果您是被這些家伙糾纏不放,我們可以護送您進城休息。”
再怎么說,眼前都是一位抬手就能將馬匹掀翻的圣職者,隊長內心再不爽快,還是按規矩說明情況。
“你是長峽城的治安官?我是教會慈愛院的讓娜牧師,我是代替民眾向長峽城表達訴求的。”讓娜微微抬頭問道,兜帽之下是一張精致美麗的面孔,碧藍眼眸深邃動人。
隊長都覺得有些可惜了,這么一個漂亮女性,居然去了慈愛院。聽說慈愛院的修女與圣職者,都要舍棄婚嫁行為,過去歷史上就有不少為了逃婚的貴族少女,躲進慈愛院成為修女,因此許多貴族對慈愛院并無好感。
“訴、訴求?”隊長一下沒聽明白。
“是的。”女牧師讓娜認真說道:“城外民眾正處于饑餓的境況中,而長峽城常年進口大量糧食,有帝國南部最大的糧食儲備。我希望能親自面見長峽城總督,請他分撥一部分糧食給城外民眾!”
“開什么玩笑?!”隊長叫了出聲,隨即壓著脾氣說:“牧師大人,總督可是很忙的。而且我們長峽城每天都有提供食物給這些民眾,為了他們,我們城內每個人都要少吃一口,可以說是跟城外民眾同甘共苦了!”
“胡扯!長峽城送給我們的,都是你們吃剩下的垃圾!都是腐爛發臭的食物,而且數量遠遠不夠!”當即就有民眾指責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話立刻因此眾多城外饑民的共鳴,責罵聲、叱責聲接連撲來,而且局面眼看就要失控,那些守衛握著武器緩緩后退。
那位隊長察覺事態不妙,正要拿出傳訊魔杖呼喚增援,結果卻被女牧師讓娜一把握住手腕。
“啊呀!疼疼疼…放手、放手!”隊長只覺得自己手腕被一圈鋼鐵箍住,女牧師的握力已經讓隊長手臂麻木起來。
“這樣吧。”女牧師讓娜看上去一派誠懇:“你來帶路,我跟大家一同隨你去見總督,讓他親眼看看城外民眾的情況。我印象中,如今長峽城總督一家人都是神圣之主的虔誠信眾,吾主的信者,不會看見苦難發生在自己眼前,仍然保持吝嗇。”
女牧師一抖一推,直接讓隊長手臂反剪在后,被她推在前面。隊長覺得自己身體幾乎被抖得內臟移位,痛得說不出話來,腿腳打顫地邁步。
“媽的!窮鬼牧師!弱智神棍!嫁不出去的臭婆娘!”隊長在肚子里咒罵不停,奈何自己被對方架住,不走也得走了。反正這么一大幫人,靠近城門就要被攔住,面對駐守城門的法師與魔像,肯定沒法硬闖。自己只需要考慮事后如何把責任都甩給這位女牧師!
女牧師讓娜架著守衛隊長,身后數以百計饑餓貧民聚眾跟隨,眼看就要形成沖擊城門的龐大人潮,遠處城墻哨戒塔也敲響了警鐘,卻不料剛好有一大支出城車隊堵住去路。
“咦?大家這是在做什么?”一名猿臂蜂腰的青年武者跳下馬車,笑容隨和親切,直接朝著女牧師讓娜身后大批貧民說道:“我這邊車上裝著大批糧食,還有一些臨時救急的藥物,正打算給大家派發呢!”
現場頓時陷入古怪的寂靜,只有哨戒塔的鐘聲在空氣回蕩。貧民們看見車隊跳下一個個壯漢,看氣質都比那些懶惰守衛強得多,一下子不敢聲張。那位女牧師讓娜也沉默不語,似有遲疑。反倒是那位被反鎖手臂的隊長眼尖,立馬認出來者,興奮喊道:
“難道是常青商會的泰羅主管嗎?我幾天前剛在拍賣會見過您!您是來給民眾送糧食的嗎?”
泰羅點頭說:“對啊,總督在晚宴上跟我訴苦,說如今城內糧食供應緊張,希望我常青商會可以從新大陸獲取糧食出口的份額。我心想這也是為了加強雙方商貿合作嘛…呵呵,現在說這些都不太恰當,你們來幾個人幫忙,我這里的糧食足夠多,大家先去燒火,我來給大家親自煮麥粥!”
泰羅不多廢話,直接親自上手扛起兩個大麻袋,笑呵呵地來到貧民面前,問道:“你們大家還愣著做什么?趁早燒起火,才能更好填飽肚子嘛。我們這邊還有幾個醫師,也能給大家看病治療。”
貧民們饑腸轆轆,聽到這話早就猶豫起來了,后排一些人更是開溜,其他人礙于女牧師讓娜的存在,一時間不好說什么。
女牧師讓娜掃了泰羅一眼,對方還以笑容,她最后不得已將那名守衛隊長松開,轉身對眾多貧民說道:“大家先去準備,吃完這一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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