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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意義

  只穿著松軟衣袍的玄微子盤坐在雪地上,低眉垂目、紋絲不動,方圓幾百尺內都沒有其他人,初升的朝陽帶著一絲難得的暖意,照耀在冰雪覆蓋的大地上,將經歷一夜的嚴酷消融。

  這時就見玄微子身上隱隱發出霞光,好似向著朝陽呼應共鳴,天地自然中的生機菁華不斷在霞光中得到凝煉,圍繞著玄微子緩緩流轉,連薄薄的霞光也涌現出七彩九色,繽紛異常。

  而在遠處,老德魯伊塔瓦隆扶著橡木長杖,他面前有一個水盆,魔法能量充盈其中,借此施展“高等探知術”,偵測著玄微子的方向。

  這種偵測法術獲得的魔法感官,可以在遠距離偵測觀察的同時,獲得“偵測魔法”、“閱讀魔法”、“傳訊術”、“巧言術”等效果,而且保留施法者與感知相關的能力。這種遠距離偵測的魔法感官還能進行移動,只要對受術者有足夠熟悉,就能偵測到越多信息。

  此刻從水盆中傳來的復雜信息,讓塔瓦隆驚訝不已,他不了解玄微子究竟在做什么,可是能夠偵測到大量自然界信息,以異常高效的方式匯聚在這位“奧蘭索醫師”周圍。他身上所散發的可見靈光更是不可思議,居然蘊藏了澎湃的生命活力,并且與自然界信息交接起來,就好像、好像——

  “原初之獸?!”

  沃夫就在塔瓦隆旁邊,蹲在地上堆著雪人,聽老德魯伊的驚呼,問道:“那是啥?”

  “你不懂!”塔瓦隆似乎根本沒有心思回答沃夫的問題,對方也撇了撇嘴。

  昨天夜里,玄微子與塔瓦隆達成了共識,打算彼此交流施法技藝,玄微子愿意講述活化烏鴉的制作方式,但他想要先了解德魯伊的橡木圣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塔瓦隆把他帶到種下圣居之種的鎮外空地。

  橡木圣居顧名思義,就是以橡木為基礎,吸收轉化自然能量生長而成,一旦長成則帶有“圣居術”效果。經由翠綠之環改良,橡木圣居不僅僅有多種防護與增益效果,還可以緩慢轉化附近自然環境,能夠驅除瘟疫與害蟲,讓此地植物能夠茂盛生長。

  當然,橡木圣居的長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塔瓦隆只是將種子埋下,萌芽時期還需要對其小心呵護。玄微子想要了解的,就是一枚種子,是如何能夠長成自帶法術效果的大樹。

  入定之中的玄微子,運神行炁內外交感,不斷感應各種生機變化與發動,個中玄妙讓玄微子想起五帝仙函中的菁華妙氣。

  按照五帝仙函所述,菁華妙氣乃上古青帝伏羲所創,這些玄微子就當神話傳說來聽,但菁華妙氣中所述,乃是感應與凝煉天地間的生機,這倒是非常符合遠古純樸的修煉之法。

  人生在世,脫離原始蒙昧之后,目光外移,在認識世界過程中,本能地會尋找讓自身能更完滿、更長久存在下去的方式。這本就是道法追求長生久視的最初起源,也可以說是必然的嘗試。

  如此,菁華妙氣在五帝仙函中位列經首,便不足為奇了。而且往后四卷仙經,都必然是以菁華妙氣為根基,對生命、心靈、存在、自然等等內外一切進行認識的過程。

  不過眼下玄微子運神行炁,可不僅僅是凝煉生機菁華,也是在調動神炁感應自然界中的大量復雜信息,以自我生機去推演生靈物類的存在形態,這又與百獸吞形有幾分吻合。

  但這種運轉自身神炁、調攝身心去尋找合乎天地自然玄機的方式,反而更接近五帝仙函中的靈樞寶匱。

  “丹道本就融攝古今身心修行精妙之法,與上古仙經妙法有互通之處也不奇怪。”玄微子倒也沒太糾結,反正他是在一堆古籍殘卷中找到的五帝仙函,上面還說此部仙經乃古仙彭祖收集整理而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估計也是哪位道家前輩收集了許多仙經妙法,經過自己整理后假托前人之名編撰而成,只是動輒搬來上古五帝的名頭,也過于夸張了,怎么不說是道祖嫡傳、太上法脈呢?

  收拾念頭,玄微子吐納一番收功,他大概弄明白德魯伊這個橡木圣居的原理了,倒是與道家法器中的“祭煉法”有幾分相近,但略顯粗陋簡單了。

  “怎么樣?奧蘭索醫師有什么評價嗎?”老德魯伊塔瓦隆看著玄微子踏雪無痕地走近,這回他更加篤定對方不是心靈術士了。

  玄微子點頭道:“很有趣,我大概明白了,這么對比之下,倒不如說是我的活化物技藝出了偏差。”

  沃夫不想見塔瓦隆太過得意,于是說道:“不會吧?我看醫師你的烏鴉惟妙惟肖,也沒有法術波動,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鳥啊。怎么會有偏差?”

  玄微子抬手招來了那只活化烏鴉,說道:“我這只活化烏鴉,其實只是在星光構裝體的基礎上,以生物特性為框架,然后以我的心靈異能為驅動。它雖然能通過進食消化來維持活動能力,但是它很難再有進步和成長了。作為框架的生物特性反過來束縛住星光體的可塑性與能變性,雖然也有一定的偵測能力,但并不能像飛鳥斥候那樣隨時保持視野共享。”

  然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星光體與玄微子神炁相連,玄微子又能以自身精血承載生命特性,成功構成生物框架。就這只活化烏鴉而言,星光體是其肉,生物框架是其骨,玄微子的精血是其神。

  修道之人的精血不是普通血液,而是將自身生機高度凝煉后的“功能性物質”,其中蘊藏大量信息與構架方式。但精血乃修煉所得,不可隨意揮霍,如無必要,玄微子也不會隨便用自身精血制作活化物。

  這只烏鴉活化物,其實是玄微子為了驗證能否在這個世界煉制法器。

  玄微子上輩子本就是煉器一途的宗師,清楚煉制法器之艱難——首先是要尋找適合煉器的天材地寶,其次便是要發動真火感應材料物性并加以凝煉,然后依據所用材料原本特性,賦予其種種法術妙用。

  這樣的煉器之法耗時長久,且對煉器之人內煉功夫、火候掌握要求頗高,稍有不慎便是器毀人亡的結果。當然,好處在于法器一旦成型,與煉器者身心一體,御器施法之時自然發動種種妙用護身,既是法器之用、也是修士之力,兩者無有區分。而且心念一起便可將法器攝回,誰也搶奪不走。

  對于玄微子這種修道之人看來,上等法器其實已經超出尋常器物的范疇,而是將外物形質完全煉化,凝煉無形神用,與自我形神結合。甚至法器成型仍然可以不斷凝煉提升,煉成丹道修士的身外化身,或者也能將自己的化身煉成法器。

  可這樣純粹以一己之力轉變物質屬性的真火煉器法,并不完全適用,后來誕生的“祭煉法”,反而更易下手。

  “我的確有一種方法,可以通過調整能量信息來轉化物質形態與功能。”玄微子說道:“這與橡木圣居的形式有相似之處,但需要一定的身心調整技藝。”

  “身心調整?”塔瓦隆呵呵笑道:“不瞞你說,我們翠綠之環也有類似的技藝,就是不知道能否與醫師你的技藝一起參考?”

  玄微子笑而不語,他倒不是有心藏私,而是翠綠之環這幫人,似乎要跟土著搞什么獨立建國,自己傳授道法技藝,會不會也被卷進去?

  “說實話,我的這些技藝上不得臺面。希望賢者在參考過后,不要跟別人說從我這里了解到的。”玄微子說道。

  塔瓦隆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顯得有些滑稽。他不太明白,這年頭稍有一技之長的人,都恨不得自己為世人所知,以此聚斂財力物力、人力勢力。因為只有高明的技藝與能力,才能保證自己擁有立足之地。

  甚至魔法議會成立的初衷,就是一些高等法師在發明新法術后,以學術專利為由,要求學習這些法術的法師要上繳專利費用。這世道哪里會有掌握技藝而不愿為人所知的事情呢?就連被普通人所唾棄的死靈法師,也希望別人因為他們的強大技藝而恐懼。

  “您的寬厚無私,將會被翠綠之環永遠銘記。”塔瓦隆微笑著說。

  當然,你要是不愿宣揚,我不介意說是自己開發的——老德魯伊心里暗道。

  回到醫師小屋之后,用了一頓早餐,玄微子就開始傳授祭煉法。

  既名祭煉法,自然分為祭與煉。所謂祭,最初源自于鬼神崇拜,但到了修道之人這里,本質在于外感,既是外感煉化之物,也是感應煉化之物如何與其他環境交互。

  而所謂煉,則是匯聚、調攝、運轉、凝煉,使得散亂的信息得到調整,與能量物質結合后,形成有效的功能。

  如果是在地球上,通常是布置道場壇臺,輔以符箓咒訣,將需要祭煉之物置于其中,召攝天地間的物性靈息,借天地自然之力,使得器物本身緩緩轉變。

  其實祭煉法也并不是真的比真火煉器容易多少,布置道場要算黃道吉日、看風水堪輿,符箓咒訣也需要高功法師行持誦讀、踏罡步斗,總之各種外部條件要求也很苛刻。

  但這個世界奇能異術普遍,倒不是只有道法一途才能做到祭煉的效果。尤其是德魯伊注重感知能力的開發,外感祭法他們比較容易掌握,如果是動植物領域的優勢更顯著。倒是煉法可能稍遜一籌了。

  玄微子沒辦法,只能借用菁華妙氣中一些采煉生機之法,講述如何借自然生機來調整自身,然后再以自身生機去調整外物。

  山中小城堡里,珊多麗正在搓揉線條,雖然沒有太多工具,不過這難不倒曾經長時間混跡叢林荒野的珊多麗。什么樣的樹木纖維豐富,適合剝取來制作線繩,哪種葉子適合編織,野獸哪個部位的骨頭可以用來制作骨針等等,珊多麗都熟記在心,而且有羅莎蓮幫忙,珊多麗根本不愁沒法在山中存活下去。

  尤其是充實的勞作,讓珊多麗暫時忘卻了這段日子以來被部族驅逐的悲傷,看著空蕩蕩的小城堡,珊多麗如今只想將它填滿,裝扮得就像一個真正能長久居住的家園。

  “家園嗎…”珊多麗放下手里的東西,四處看了看,院落之中空無一人,羅莎蓮還在外面捕獵沒回來,自己孤身一人在這空蕩蕩的小城堡,難免覺得寂寞。

  “就算我真的學會了更多更厲害的技藝,族人真的能夠接納我回歸嗎?”珊多麗不禁自問起來:“如果他們問起我是從哪里學來這些技藝,我又要如何回答他們?難不成如實說明,我是從殺死眾多族人的仇敵那里學會的嗎?”

  珊多麗覺得自己變得軟弱了,她已經提不起對奧蘭索醫師這個人的恨意了,或許她本來就這么軟弱,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而隨意搖擺,所以在老師死后,她任由仇恨與沖動主宰了自己,率領族人去進攻柴堆鎮。

  如果自己當初選擇忍耐,帶領族人遷徙到別處,如今的結果是否會更好一些呢?

  而且當初自己期盼著能夠驅逐入侵者,這種想法在如今看來也變得無比天真。如果自己能夠做到,那么比斑獸部族強大的遠方部族,早就能夠將入侵者趕跑了,哪里還用得著她來改變局勢?

  “也許我該放棄這些想法了,但我的未來又在哪里呢?人生的意義又是什么呢?”珊多麗自言自語起來。

  “既然有這種想法,就做好手上之事,莫做他念。”玄微子的聲音飄然傳來:“煩惱即菩提,你的憂慮困惑,正是你明心見性的機會。”

  話聲畢,玄微子從半空中落下。珊多麗感覺到他身上散發著澎湃的生命氣息,問道:“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

  玄微子說道:“如果要說人生的意義,那么只有修道才是人生的意義。否則一切追逐、欲求、需索,都是勞心耗神、促人短命的關鍵。對一切生靈而言,若有朝一日能知‘我非相、我是我’,才能遠離煩惱。”

  “那遠離煩惱之后呢?”珊多麗又問道。

  “遠離煩惱之后?哈!那才是剛開始呢。”玄微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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