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
楚王劉表大擺宴席。
高朋滿座,勝友如云。
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有得意者,自然就有失意者,一處角落里,一個身材矮小、形容丑陋的年輕人似乎喝的有點多,借著酒意,站起身來,大聲朗誦其新詩:
探懷授所歡,愿醉不顧身。
急觴蕩幽默,哀嘯動梁塵。
旁邊人忙拉住他:“仲宣,君醉矣,且入座。”
這丑陋的年輕人姓王名粲,與楚王劉表同是山陽郡高平縣人,按理來說當會得到重用。更何況王粲出身名門望族,曾祖父王龔,曾任太尉;祖父王暢,曾任司空;王粲之父王謙,曾任大將軍何進的長史。王粲生于公元177年,少年時就得到大名士蔡邕的賞識,司徒王允曾想辟十六歲的王粲為黃門侍郎。王粲覺得長安可能不安全,拒絕,東下投奔劉表,滿心以為會得到重用。
結果讓王粲萬萬沒想到的是,劉表認為王粲雖然有才,但狀貌不揚,又不拘禮法,心生厭惡,將他扔在一邊。
王粲自以為滿腔才華,結果不受重用,心中怨憤、憋屈,忍不住便“醉不顧身”,高聲“哀嘯”。
旁邊拉他的名叫裴潛,字文行,二十三四歲年紀,河東人,也算名門之后。其父裴茂曾任尚書令。關東討董,天下漸亂,裴潛覺得劉表之下的荊州相對安全,便來到荊州避亂。
裴潛為人材博,有雅容,得到劉表重視,被待為上賓。
裴潛卻與王粲、司馬芝等不得劉表看重之人結為好友,認為王粲文才冠絕一時,司馬芝忠亮孝義,后必大舉,對二人十分照顧。
王粲被裴潛拉著坐了下來,嘆息道:“文行,此處雖安,非吾鄉也。”
此言更有深意。王粲故鄉山陽,裴潛的故鄉河東,如今皆在劉備治下。王粲這是有了離開劉表、投奔劉備之心。
裴潛正要說話,忽見樓下一人匆匆奔上樓,最后一級一腳踏空,差點摔倒在地,正是尚書令蒯良。他忙于政事,并未參與此次宴會。
蒯良疾步來到劉表身前,附耳低語幾句。
“嗆啷!”
劉表手中酒樽跌落,摔在幾案上,一片狼藉。
劉表臉上變色,又驚又怒,一時說不出話來。
蒯良忙道:“大王鎮定!”
劉表回過神來,重又掛上雍容高華的儀態,舉觴勸客。
勉強舉了一次樽,就托以公務在身,離席而去。
剛剛下得樓來,劉表牙縫里就擠出兩個字:“婁圭!”恨不能食其之肉。
蒯良道:“事已至此,怒亦無用,還是速定應對之策為上。”
劉表與蒯良上了馬車,怒道:“還能有何應對?只能快快向天子謝罪,然后派兵剿殺婁圭等亂賊一途。”
蒯良屬于和平派,一直主張與劉備和平共處,推動劉表向劉備稱臣也有他的貢獻,現在卻有些猶豫。
他沉吟道:“婁圭等已破左煌,又擊退于禁,豫州已無強軍。天子若要征剿,只能另調他軍。然如今沮授南渡,閻柔橫行,天子摧鋒陷陣橫野三軍恐怕只能北調。那么豫州局勢或將繼續糜爛…”
蒯良沒有繼續說下去。
雖是荊州鴿派,代表的仍是荊州利益。蒯良反對與劉備撕破臉。但坐視婁圭肆虐豫州,卻未嘗不可。
劉表已派人通知楚王傅劉先、侍中鄧義等重臣前往楚王宮匯合。
等到眾人聚齊后,蒯良先介紹了事情經過。
張濟同意與婁圭、甘寧一起行動后,婁圭道:“左煌恃勇無謀,對荊州兵甚是輕視,我軍可扮做龐季軍,發動突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必能取勝。”
甘寧、張濟、張繡等都點頭同意。
于是商量攻擊安排。
甘寧主動申請擔任先鋒。
張繡也不甘示弱。
于是眾人簡選精銳,共得三千人。甘寧道:“兵足矣!”遂自堵陽北上,偃旗息鼓,曉行夜宿,擊左煌于犨縣之野。
左煌見敵兵高舉龐季旗號,冷笑道:“龐季號稱大將,其實難副。曾為益德將軍所破,如今又來乘火打劫,不長記性,自取死路!”
率兵迎戰。
甘寧對左右道:“君等隨我近十年,流離至此,而無立腳之地。如今天時已現,良機易逝,可不勉哉?破此頑敵,從此海闊天空,豫州任我等橫行!”
左右皆甘寧心腹,感奮高呼:“必破敵兵!”
甘寧身披重甲,手執長刀,沖在最先。
兩軍接戰,甘寧猛如獅虎,勇不可擋。
左煌軍宣教姚暢正與甘寧相對,勉強支撐幾刀,就汗流浹背,岌岌可危。
甘寧大呼道:“左煌何在?可來共決死!”一刀將姚敞砍翻,所幸漢兵拼死相救,將姚敞拖到后面,急喚醫士包扎傷口。
甘寧中氣十足,聲音極大,雖在喊殺聲震耳的紛亂戰場上,仍舊傳到左耳中。
左煌大怒,不顧左右勸說,提刀來戰甘寧。
甘寧大笑道:“來得好!”摟頭就是一刀。
左煌架住刀,罵道:“汝這賊廝,卻是何人?”
甘寧道:“南陽甘興霸!”
左煌吃了一驚,腦中電轉,喝道:“汝違背劉景升節度,自行其是,膽子不小!”
甘寧冷笑道:“殺了汝和于禁,豫州盡入我手,楚王不接受也得接受!”
兩人一邊斗口,一邊惡戰。
甘寧出身游俠,名震巴蜀,刀沉勢猛,左煌漸漸招架不住,被逼得步步后退。
甘寧見左煌雖然處在下風,但招架嚴謹,敗而不亂,一時難以將他拿下,便猛攻幾刀,將他逼退,留左右牽制左煌,自己率領精銳向左煌中軍大旗殺去。
甘寧身邊皆是跟隨其多年的悍匪巨俠,武力過人,這一拼命,漢軍被殺開一道豁口。
甘寧沖上前去,一刀將左煌中軍大旗旗桿砍斷,大旗倒下。甘寧高呼:“左煌已死!爾等敗了!”悍匪隨之一起高呼“左煌已死!”
左煌砍翻牽制他的悍匪,向甘寧殺來,吼道:“誰說某死了?給先合力殺了甘寧!”向甘寧圍殺過來。
蹄聲如雷,等待時機已久的張繡終于在關鍵時刻殺出,據槊高呼:“西涼張繡在此,當我者死!”
五百騎兵,身騎西涼駿馬,手持長矛,從側翼殺入正在混戰的戰場。
張繡看得清楚,左煌側翼最為薄弱。
左煌側翼只有數百人,且作戰方向正朝著甘寧,對突然殺出的西涼騎兵完全沒有防備。
張繡透陣而入,第一波沖殺就將左煌側翼一曲兵擊潰。潰兵四散,不少人下意識向中軍逃避。
張繡綴著潰兵又殺入左煌中軍,中軍陣腳松動,軍心浮動。
軍師冉校奔至仍舊與甘寧糾纏不放的左煌身后,大叫道:“將軍,形勢不利,切勿戀戰!”
左煌舉目四顧,才發現場上形勢已經完全逆轉,又驚又怒,但也只得忍住幾乎要吐血的憋屈,聚攏軍隊,抱成一團。
甘寧、張繡圍著左煌軍不住撕咬,左煌且戰且退,向昆陽撤退。
紅日西斜,左煌終于到了昆陽城下。
昆陽是左煌軍的駐地,他率軍在外巡視時,輜重曲七百人留在城中,城中還有縣兵三百,守城無虞。
但當他抬頭望著高大、安靜的昆陽城,心中卻有些不安。
派去叫門的士兵,回報城門緊閉,毫無反應。
左煌正驚疑間,城頭徐徐升起一桿大旗,上寫巨大的“楚”字,一人大笑道:“左煌!汝來遲了!”正是婁圭。
左煌與甘寧交戰,本就受了些傷,他親自斷后作戰,一路廝殺,傷勢加重,如今見昆陽城失,頓時萬念俱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