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士人自稱姓氾(fán),名咸,乃瑯琊國海曲人。
劉備打量此人,見他約有四十來歲,面帶愁苦,雙目明亮,嘴角下垂,似乎帶著若有所無的譏嘲與自負,便問其來歷。
氾咸道:“先祖諱勝之,原濟陰郡人。前漢末年,避亂至于徐方。”
劉備驚道:“氾公乃君祖上?想必君盡得氾公真傳了?”氾勝之,乃前漢農學大家,其所撰農書《氾勝之》十八篇,包括耕田、收種、溲種法、區田法、禾、黍、麥、稻、稗、大豆、小豆等,也是青州學宮及正在興建的“工農書院”的主要農學教材。
氾咸笑了笑,道:“先祖學究天人,博大精深,咸僅得一二而已。”這是謙遜之詞,臉上略有傲然。
劉備不論是上一世還是此世,都對農業懂得不多,但諸如深耕、施肥、灌溉等還是可以說上幾句的,且他只要詢問和傾聽即可,與氾咸交流并無滯澀之處。氾咸見劉備如此耐心地聽自己談論農事,雖性格孤傲,也有種受到重視的得意與滿足感。最后劉備才問到曲轅犁之事。
氾咸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絹布,遞給劉備。劉備展開一看,絹布上用纖細的筆觸畫著一架曲轅犁,結構合理,線條優美,比例皆無不妥之處,似乎就是當年在課本上看到的曲轅犁圖片。
氾咸道:“某已在家中親自制出此犁,效果果然遠勝世間通用之犁,聞張榜中的曲轅要求乃是將軍親定,不知此從何而來?”
劉備道:“吾于夢中得此法,有老者言此法所制犁具有利于農事,與二三子討論,均言可行,但不知如何設計結構,方張榜招賢。”
氾咸將信將疑,但既然劉備如此說了,他也無法再追問下去。
劉備請氾咸與農曹從事馬強、李預等對接,照圖樣打造一架曲轅犁,若確實可用,再行封賞。氾咸不可無不可,帶著一絲傲然,與馬強、李預等自去。
野有遺賢,草澤龍蛇。通過氾咸之事,劉備更堅定了唯才是舉的決心。去年八月底,劉備就頒布了《示民令》,提出唯才是舉。不過曹操歷史上公然提出唯才是舉是在公元210年,那時他已破袁紹、敗烏桓,盡有兗、豫、青、徐、冀、幽諸州,才敢說“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于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此后又公然提出要重用“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去年劉備的威望遠不足于對抗當今的道德所向,所以他在《示民令》中雖然也提到“唯才是舉”,但有補充,不得違反忠孝仁義。小瑕疵可以有,但大是大非不可以妥協。即便如此,劉備用人之策還是在士林間引起非議。孟建孟公威就不認同,劉備招其而不至。
如今劉備大破曹操,威行豫、徐,在青州的威望更上層樓,步子可以稍微大一些了。他再次頒發命令,要求青州境內六十五縣,每縣推薦三名士人為“青州學士”,青州學士可為郡縣小吏。若通過劉備組織的一次考試,則可成為“青州碩士”,碩者,大也,即學問大于學士。青州學宮學子現有三百八十七人,由于時間較短,尚無人通過兩門課程為“青州學士”,但鄭玄亦可推薦二十人參加碩士考試。
預定考試時間為七月下旬,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劉備派人征求了徐璆、鄭玄、劉洪、應劭、任旐(zhào)、楊適、第五巡、繆斐、滕胄、郭嘉等人意見,請每人出十道題,劉備親自從中選取。
最后試卷共10道經義填空題,5道算術選擇題,5道農學選擇題,5道政事選擇題,5道經濟選擇題,上述各題每題2分,計60分;2道簡答題,各20分。共計100分。
由于是第一次考試,劉備特意把試題難度降低,比如其中一道政事選擇題是問青州一共多少縣,一道算術選擇題是:樹梢頂上有一只鳥,樹高6丈,射者距樹8丈,問射者距離該鳥約有多遠?其中一道簡單題是:孔孟之道為何當時諸侯無人接受?限定100字以內。需要言之有物,切忌堆砌辭藻。
鄭玄給出的青州學子名單二十人中,劉曄、步騭、衛旌等皆在內。劉曄尚在魯縣跟劉洪學珠算,劉備寫信給他,告訴他無須參加考試。劉曄回信道他尚為青州學子,既大祭酒推薦,自當參加,正要會會青州英豪。劉備見劉曄如此自信,也不便多說,試題自然是絕對不會透露的,那更是對劉曄的侮辱。
二十人名單中最后一人乃是諸葛亮。為此劉備親自去問鄭玄,諸葛亮年才十四歲,為何能上推薦名單,此次考試關系考生前途,推薦人選時須得慎重、公正,不可受其他因素影響。劉備潛臺詞很明白,就是讓鄭玄不能徇私。如今諸葛玄任東萊太守,諸葛瑾在吏曹任職,娶青州別駕孫嵩之孫女,諸葛亮長姐與齊國相任旐之子任嘏訂下親事,人皆知劉備喜愛諸葛亮。諸葛氏一家影響力遍及青州。劉備不希望鄭玄迫于諸葛氏的權勢而對諸葛亮拔苗助長。鄭玄笑道:“諸葛亮年雖幼,但聰慧天生,過目不忘,經義嫻熟,篤學慎思,乃難得奇才,老夫不得已將其列為末名,乃故意抑之,但若要抹去,于心亦不安。”劉備愕然。讀書“獨觀其大略”的諸葛亮竟然變得經義嫻熟起來,實令人難解。
劉備舉行這么一次小型考試,費的口舌卻不少。孫嵩、崔琰等開始時皆反對,尤其是崔琰,在劉備面前聲音高昂,顏辭俱厲,力陳考試之不可行。劉備問起為何不可行。崔琰答道:“方今之世,經義典籍集中于士族,寒門皆不知書,參加將軍碩士考試之考生亦縣令舉薦,與下吏等察舉為先、輔以考試,亦無大區別。將軍若欲廢置縣令舉薦之程序,則碌碌求利之輩、汲汲求名之徒,只習文字,不解仁義,尋章雕句,冀圖幸進,則必將道德淪喪,政務昏暗,內斗繁復,不可救也。”崔琰崇尚節儉清厲,對當今朝廷官員奢侈庸碌貪惰十分不滿,必要親自把關篩選,擔心劉備直接以考試選士會選出些德行極差之人,敗壞風氣,使得青州墯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