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錫制瓜形罐,眼力到位的人,能看出是清代的名家作品。
但,清代不少名家的錫罐錫壺,從靠譜的拍賣紀錄來看,五十萬已經算是少有的高價。
余耀一時也無法從“無肉亦歡”關聯到誰。不過,經過進一步的參詳,他將這件瓜形罐的年份定為明末清初。
同時,這瓜形罐工藝復雜而又精美,尤其是刻字刻款,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名家作品,應該是頂級名家。
這些算是新的確定,可若是只靠這些來出手,仍是有些草率。
八九不離十,還是差一點。
其他人的眼力,還沒有余耀這么精到,只是覺得是清代的沒問題,看工手不弱,像是名家的東西。
但沒落名款啊!底上像是個閑章一般。
沒落名款,誰敢冒這個險?
老板和掌眼定價時,料想必定也是盤算過的,他們也確定不了是誰的作品,就按照常規名家的到頂高價來了。
楊銳看了看余耀,余耀還是在琢磨。而且因為琢磨這個,都沒去看那件梨形紫砂壺的底款。
楊銳這次沒有附耳,只是側了側頭,低聲道,“算了,我放棄。”
余耀愣了一下。
轉而也心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放棄也行。如此想著,便移了幾步,過去掃了掃紫砂壺的底款。
結果,紫砂壺的底款居然也不是個明確的名款,而是“白云道人”。
歷史上用過這個名號的多了,而這件紫砂壺不過四五十年的光景,余耀想不出哪位紫砂名家也用過這個名號。這把紫砂壺,如此一看,就更沒意思了。
余耀惦記瓜形罐,迅速又回到近前。
這時候,楊銳已經放棄了,旁邊和對面,靠瓜形罐最近的幾個人,從表情來看,似乎也都有所松弛了,像是已有無心爭搶的狀態。
見余耀回來了,楊銳看了看他,眼神中帶出的意思,像是:難不成你想出手?
余耀回看他一眼,轉而又盯著這個瓜形罐,心說,就憑這年份和工手,五十萬,其實可以賭一把!
“謝謝各位老板,開席!”此時,老頭兒的聲音響了起來。
洪亮的聲音一響,余耀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思緒一下子竟然串聯了起來!
白云道人?
紫砂名家他沒聽說過白云道人,但,制錫名家,好像有一個白云道人!
而且,他還有另外一個號:竹居主人!
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無肉亦歡?難道說的不是茶,而是竹?
這個款兒,像是竹居主人一時興起,用來代替了名款!
對!也只有他,年份和工手都能完全符合!
若是竹居主人的作品,如此復雜的形制,如此別具一格的落款,五十萬那也算撿漏!
瞬息之間的閃念之下,余耀迅速出手,抓起了瓜形罐旁邊的塑料牌。
實際上,也沒人和他搶。除他之外,反應最快的,只有對面一個中年人,剛剛猶疑著抬起了手而已。
楊銳有點兒吃驚,這怎么一哆嗦又出手了?
這個流水席,可以當即結賬拿上東西,也可以走的時候憑手里的塑料牌結賬取東西。余耀沒有立即結賬。
趁著中間的空當,楊銳拉著余耀到了一邊,悄聲問道,“怎么回事兒?”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可能是沈存周的作品!”
“沈存周?”
沈存周是明末清初的人物,制錫的頂級名家。他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工匠名家,他的詩書造詣也很高,可以稱為文人藝術家。
他最擅長的就是錫制茶具,以雕刻詩句和圖印最為令人稱道。可以說,沈存周是承前啟后的人物,開了文人錫器藝術品的先河。
沈存周的錫器落款,除了名字之外,還有兩個號也比較常見,一個是竹居主人,一個是白云道人。
剛才余耀看到紫砂壺的底款“白云道人”的時候,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一時還沒轉過來,等到回來再度審視這件瓜形罐,其實已經有點兒隱隱約約要關聯上了。
而老頭兒一聲洪亮的“開席”,像是助燃劑一般,腦中火光突起,燒掉了亂草,露出了靈芝。
沈存周的錫器,存世極少,大量帶他的款兒的錫器,說好聽點兒,叫托款,說難聽的,那就是仿造。沈存周的傳世真品錫器,中規中矩的造型,也得大幾十萬;特殊的造型,過百萬不難。
這個瓜形罐,工藝復雜,造型別致,而且刻制詩文偏多,沖到兩百萬也不是沒有可能。
五十萬拿下,對于經常撿漏的余耀來說,不算大漏兒,但也不能不說不是漏兒。
“問題是,沒有正兒八經的名款,只有個‘無肉亦歡’,怕是不容易得到公認。”楊銳沉吟。
“不需要公認,我說是就是。”余耀微微一笑,“因為這東西,我不打算出手。年份到位,工手符合,本就八九不離十,加上這一點關聯性推斷,恰好足夠了!”
楊銳想了想,忽而嘆了口氣,“我還是過不了這個坎兒!不過,這是玩寶的境界問題啊!不服你都不行。”
“謙虛了不是?”余耀接口道,“我當然也盼著錦上添花。外面的資料估計是查不到的,你們肯定有資料室吧?你要是有空,幫我查查,看看沈存周有沒有過類似落款。”
“這當然沒問題。”
余耀此時也嘆了口氣,“這個流水席,實在太難撿漏了。他們的眼力未必勝過所有買家,但定價權在他們手里,這件錫器,也只是打了個擦邊球。你別說,拿下之后,我真有點兒想走了。”
“別啊,我還空著手呢!”
“我又不是真要走,只是發發感慨。”
“你看,你已算是沒有白來。我看不準的,你可打起精神幫幫我。”
兩人聊了有五分鐘,結果下一輪的東西還沒上。其他人也基本都在互相交流,老頭兒似乎也不太著急,觀察著眾人,控制著節奏。
又過了五分鐘,新一輪的東西才上來。
余耀一看,怪不得這老頭兒又要拖一拖,這三件東西,個兒都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