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地點都有可能有高手埋伏。
初次上戰場的湯魯棒甚至不知道自己武器應該對準什么方向。
與整個戰場相比,微不足道的一塊地。
科研騎士湯魯棒的這一句祈禱憋在合成器里,反復醞釀了幾十秒,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而這塊地之外的任何一處地方,都有可能有敵人。
子彈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出現。
“萬機之父啊…我…你…”
“賽博武道”這一科技樹的出現,使得單兵戰力更高的一方可以快速清理掉一大批單兵戰力更低的敵軍。
但是,這個過程也不是毫無風險的。
這僅有的三次交火里,就有一次,是對面的普通士兵,抓住機會用槍械破壞護教眾的架勢平衡,最終讓護教眾無法閃避、死于亂槍。
至于另外兩次…
都出現了“隱藏在士兵中的游騎兵突然暴起”這種更壞的事態。
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湯魯棒甚至目睹了戰友在身邊被炸碎的一幕。
他只是開槍,順從那些更有經驗的護教眾的指示,朝著他看不清楚的方位,壓制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敵人。
他也無法分辨子彈來臨的方向。
在戰場上,湯魯棒不免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盡管手中槍械還在噴涂火舌,但是湯魯棒卻不可避免想到了自己曾是庇護者中級軍官的母親。火力壓制這件事就好像古代的流水線工人一樣,走不走神其實不影響手上的活兒利不利索,但是走神也有可能導致丟命。
趴在塵土里、握住機槍的湯魯棒想到了自己還在安享晚年的母親。軍官是能夠跨越殘酷戰場、在戰場上獲得成長的人。
——啊啊…我現在背叛人類文明…
——幸好這種罪行不會影響到我的母親…
在被人拉起來的時候,他還失魂落魄,抱著剛剛射空子彈的槍械。
遠方又傳來了一陣爆炸。
湯魯棒甚至沒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動靜。據說身經百戰的戰士,可以通過閃光、聲音、大地的震動等多種因素,來判斷敵人的武器類型與戰術,進而推測出戰場局勢。
湯魯棒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什么樣的人可以在這樣的戰場上獲得成長、掌握這樣的技能?
他腦袋發木,思維僵硬,就這么跑著。
直到他身邊的那個同伴突然摔倒。一輩子沒經歷過戰場的湯魯棒甚至愣了一秒才后知后覺:“哈維閣下?哈維閣下!”
哈維·維達·雷與湯魯棒最近都在一個組共事,所以突圍的時候他們也被安排在一支隊伍里。
這位科研騎士已經失去了一條手臂,看樣子好像是被反器材武器硬生生打碎的。哈維似乎被打出了輕度的腦震蕩,腳步有些不利索了,卻沒有讓AI接管步伐,其結果自然就是被自己絆倒。
“萬機之父啊…”湯魯棒感慨。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這一路居然只剩下四名成員。不知不覺中,大多數人都倒下了。他不認識剩下的兩人,但光看義體就知道,另外兩人也是科研騎士,甚至沒有專門給自己定制武道用義體,顯然是不做田野調查的那種。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這一支小隊,現在失去了一切可靠武力。
湯魯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跟護教眾走散了、還是護教眾們已經先一步殉教了。
他調取自己的視覺記錄文件,卻發現由于自己的注意力過于渙散,所以知覺的空白區域太大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失去護教眾的身影的。
——完蛋了…
湯魯棒感覺到地面在微微震動。槍聲與爆炸的動靜仿佛無處不在…就在身邊…
幾名科研騎士只能盡量靠攏,舉起武器。
一名科研騎士道:“我們…原本是要怎么突圍?你們都是六龍教的吧?有地方去嗎?”
看起來這名騎士不是六龍教教眾,不知道為什么選擇了參與突圍。
沒有人回答他。
湯魯棒其實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那些高階的散人們都已經安排好了路線。但是他這種六龍教的基層,還沒資格專享一條“退路”。
他不知道哈維閣下是什么情況,另外一人又是什么情況。
那名科研騎士有些惱火:“都要死了。我都快被你們六龍教給害死了。現在總能讓我死得明白吧?”
“有些散人只能在各地潛伏,如果不接教內指派的任務,不做教里重視的方向,那跟一般科研騎士也沒有差別。”湯魯棒說道。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開口解釋這一句。
可能是快要死了吧。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弗雷騎士。他說道:“我想要活下去…不管怎么樣…”
“現在說這個有什么用?”
而在遠處,賈德爾順著有線線路問身邊的一名本土俠客:“你看那群實心管材(注:棒槌)在干什么?”
“看不出來。可能…這就是科研騎士吧?”
“科研騎士就這樣?我小時候還覺得科研騎士一定很聰明的。”賈德爾嘟囔。
他隔著五十米的距離,都能把握住那三個實心管材的視野盲區。
三個人,湊一塊,居然還不能做到無死角的警戒。
看樣子也不像是能駕馭全方位視野的人。
他們還不知道用有線線路交談。
就算說現在天上塔納托斯打得熱火朝天,EMP全程覆蓋,沒法用無線信號交流吧,有線信號總該有的。總不能全憑低效的聲學組件交流。
對于組團潛入的人來說,一根數據線往往是必要的道具。一些敏感的探測手段會精準捕捉所有意料之外的電磁信號并進行警報。
賈德爾這次來是來劫掠人才的。
或者說,綁架科學家。
咳咳,如果使用正面的描述,那應該是,保護寶貴的技術人員。
現在所有一重天武者都已經被編入了太空電梯攻堅隊伍,隨時待命,等待機會。尼婭古蒂現在還不確定這一場科研騎士團與太空電梯守軍之間的沖突,到底算不算“機會”,但是她還是先一步派遣一部分人精銳過來,劫走一些科研騎士。
俠客并不是只懂得打架的莽夫。那種武者沒法在殘酷的敵后無形戰線上活下來。工程學基礎知識是打包塞進賽博武學內的。另外,每一個俠客也都必須掌握在網絡上隱藏自己、尋找有意義資源的技巧。
俠客沒有電子文盲。
至少絕大部分俠客都看得懂特定領域的論文。
但是,也不可否認,科研騎士的平均素質、知識深度廣度,都要超過俠客一大截。
俠客沒資源供養大多數領域的科研,但俠客也需要技術人員。
很多背離了科研騎士團的科研騎士,很容易就能取得俠客的庇護——哪怕他并不認可俠義,也完全不打算上戰場,跟科研騎士或庇護者只是有私人恩怨。
這些科研騎士會被移交給指定門派勢力“保護”。然后,俠客們會視其態度,有限地讓其參與俠義事務中來。
俠客真的很需要這些人的幫助。
除開太空電梯攻堅戰的主要戰力以外,尼婭古蒂調了不少外圍戰力來這邊。其中一部分外外圍對著庇護者們展開進攻,而另一部分精銳則直接穿插進去,爭取“保護”一批科研騎士。
賈德爾就是其中之一。瞬間爆炸單殺王有實力有資歷,在非一重天武者里算是很高的了。他就帶了一支小隊深入到這個區域。
如果只靠這些實心管材,他們就算人數再多四倍也沒法殺出重圍。
賈德爾又看了一眼大樓那邊。
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傳說中的“黑色死神”塔納托斯居然被六龍教的武者壓制了。賈德爾完全沒料到,六龍教居然私藏了這么多一重天武者。看樣子傳說中的中微子雷達陣列,可能沒有北地武魁想象中那么可怕——賈德爾如此想到。
塔納托斯是這次行動的最大變數。按照尼婭古蒂事前的指令,一旦塔納托斯清掃了六龍教武者、騰出手腳來,俠客們就必須立即撤退。
但從現在來看,塔納托斯居然落入下風,甚至失去了飛行組件。
“什么武者…這么牛逼?”他如此感慨一句,然后跟隊友發送通知,隨后拔了數據線,就這么潛伏過去。
賈德爾一直到二十米處,都沒有被對方發現。
湯魯棒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一個黑影陡然撲了過來。三個人集中射擊,但是其中有一個人甚至開了幾槍就沒子彈了。賈德爾快速沖入人群,幾乎三拳兩腳就奪了對手槍械。
賈德爾到這個時候才感覺出來,對面義體的出力根本不比他差。如果這三個科研騎士有半分戰意,哪怕按照套路打滿一套,他賈德爾都得多花點時間散熱——畢竟理論上還真有一丁點翻車的可能性。
“給老子安靜點!”賈德爾道:“我們是來救你們的!知道不?”
湯魯棒在這一刻終于放松了下來。他想起了弗雷騎士臨走之前說過的話。
——即使成為俠客,也要活下去…
他道:“我愿意加入…”
賈德爾一把拽住湯魯棒,道:“我管你愿不愿意啊,現在先用最簡練的方式描述一下你們知道的情報。現在上面是什么情況?什么家伙在打?”
湯魯棒只是一個六龍教基層散人,也就比護教眾里最底層的雜兵好一點。他只曉得自己這邊團長被一個叫菩提達摩高天的高級武官給殺了——他之前甚至都沒有想過記住任何關于太空電梯鎮守武官的情報。
對于一重天武者的交戰,他更是一問三不知。他連抬頭看的勇氣都沒有。
“生產線的,真是個實心管材。”賈德爾撓了撓頭,再次望向大樓。
兩道光焰拖曳著狹長尾跡,在大樓表面不斷碰撞。在這個距離上,賈德爾勉強能看到點點黑色從大樓上落下——那應該是巨大的建筑物殘骸吧。
賈德爾心中思考著一個可能性。現在在軍隊陣地勉強,圍殺這個臭名昭著的一重天武者,成功率有多高?
太陽系名俠“雷古洛思”拓拔軒轅十四,能不能勝任這個任務?
雷古洛思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另一條戰線發來的情報,被尼婭古蒂共享給了所有人。雷古洛思也忍不住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要不要去圍殺塔納托斯。
塔納托斯與江格爾是極負盛名的軍中高手。軌道上或許還有幾個一重天武者待命,但是能與塔納托斯匹敵的,應該不會再有了。
阿耆尼王是出征木星戰場。他再怎么也會帶一些高手護衛艦隊,對突入艦陣的俠客進行聯防。
而從位置來看,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武者個體,多半就是塔納托斯了。
只是,塔納托斯向來擅長空中作戰。
而“空中”對于地球俠客來說屬于薄弱環節。
空對地確實是優勢巨大。但是空對空地聯防的時候事情就不一樣了。空中沒有遮擋物,而具備指揮權的高級軍官可以根據自身武學的特點以及戰況,命令下面部隊配合,通過地面部隊的火力來削減敵方的閃避余地。空中沒有遮擋物,就連偵查方面,擁有固定雷達陣地的庇護者也是占據巨大優勢的。
沒有地面方配合的話,俠客貿然升空,便是靶子一般。
地球畢竟不是木星,沒有那種極度復雜極度狂暴的大氣環境。
也正是因為如此,木星俠客以及地球的庇護者高手都有使用的羽翼狀飛行組件,在俠客這里幾乎就不存在。
如果是面對一個有軍隊配合的塔納托斯,拓拔軒轅十四還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能穩吃對方。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這什么六龍教,哪兒冒出來的高手,能夠輕易將塔納托斯打成這幅德性?”拓拔軒轅十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繼而冒出了一個離譜的想法,“你們說,沒有一種可能,第十二武神那老頭,把六龍教珍藏的一重天義體給騙到手了?”
這個猜想讓頻道都沉默了許久。
“應該是不可能的。”尼婭古蒂搖頭,“按照向山的想法,他現在應該是想辦法前往太空電梯。況且我覺得…如果他真的取得了這種程度的信任,能讓六龍教將秘密保存的一重天義體交給他使用,那按照他的煽動能力,這個勢力內部肯定都誕生一小支俠義勢力了。”
松島宏有些疑惑:“這里面有什么關聯嗎?”
“‘得到對方的一重天義體’就代表他獲得信任。而按照向山的性格,他獲得了什么程度的信任,就會依照這個程度的邊緣發展自身的勢力。”尼婭古蒂說道,“如果上級給與他莫大的信任,他就會立刻將下屬全都變成自己的追隨者…甚至架空更高層。”
對于這個時代的俠客來說,如此復雜的關系學內容,有一點超乎想象了。
雷古洛思點了點頭。這話說得倒是挺有道理。
“只希望那個六龍教的家伙能夠把塔納托斯打得更慘一點…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六龍教居然真的高手如云?隨便一個團就有能和塔納托斯打的武者?”
楊振豪也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了。
他與拓拔聯手的話,應該可以斬殺這個黑色死神。拓拔軒轅十四雖然比在場的大多數一重天武者都要年輕,但是戰力驚人,一身武功比他這種老俠客都要強。或許只有按照俠客方式成長起來的松島宏,會更勝一籌。
如果地面再有俠客配合,擾亂敵方陣地的話…
或許不需要付出太大代價,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但需要顧慮的地方太多了。與塔納托斯一同到來的菩提達摩高天,顯然是將主戰場交給了塔納托斯,自己去打掃六龍教叛逆了。這個家伙也得考慮。然后就是那個身份不明的六龍教武者…
只可惜俠客們的距離太遠,光學設備精度有限,只能知曉塔納托斯暫時落入下風,卻不知道更具體的戰況。
如果在他們奪取太空電梯的時候遭遇塔納托斯,那也是一個麻煩…
尼婭古蒂做出了決斷:“不要管那邊了。”
“那個六龍教武者隨時有可能敗亡。到時候就不會有這么好的機會了。”拓拔提醒道,“況且阿耆尼王走得還不夠遠…”
“天星艦隊走得足夠遠了。”尼婭古蒂說道:“天星艦隊無論如何也都來不及轉向加入戰場,這就足夠了。”
阿耆尼王確實可以與天星艦隊脫離,通過小型飛行器,在地球再參與一場戰斗。小型飛船在加減速上比大型飛船更有優勢。
但是,沒有天星艦隊,阿耆尼王便只是“最可怕的內功高手”而已。這種類型的強者在正面戰場的作用便不再那么可怕了。
“考慮了現有的意見與情報之后,我認為,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塔納托斯不是重點。太空電梯才是我們最重要的目標。”
“而我認定,現在條件已經足夠了。雖然不完美,但是足夠了。”
“以上,就是我個人的決定。各位有什么意見或補充嗎?”
“沒有。”
“沒有。”
“沒有。”
尼婭古蒂點了點頭:“很好,那就是達成一致了。”
她閉上眼睛,通過基地內的線路,下達了最后一道指令。這一道指令會被無數知名俠客轉達給自己所認知的俠客。
所有能夠參與戰斗的俠客都要行動起來,想辦法給庇護者制造麻煩。整個阿非利加大陸的俠客都會發起響應。
庇護者的力量如同平攤在大地上的一塊布。如果它聚攏成一團,那重量足夠壓垮木制的支架。俠客們需要化作一根根木刺,將這一塊布釘在地面上。如果這塊布想要強行聚攏,就要試圖將它撕裂,讓它付出代價。
在這個過程中,會有許多木刺折斷。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指令…
尼婭古蒂對自己下令,她同時要命令自己變得強韌,暫時將無價的生命抽象為有限的數字與資源。
“我們走吧。去電梯的頂端,與向山…與第十二武神匯合!”
如同一道雷霆貫穿了大樓。
勢無可擋。
雙螺旋的怪異結構沒有給向山帶去太多困擾。他不過是在隨意揮灑身上的彈藥,擊潰一個又一個固定火力點罷了。
偶爾還從地上撿一些武器作為補充。
六龍教中,最強的那些武者都在跟塔納托斯打來打去,次一點的則加入突圍了。六龍教的科研騎士們雖然沒有經歷過戰斗,但是至少還有點基本的智力。他們至少算得清楚賬,曉得組織人手對抗一重天武者不過是送人頭。
向山面對的,只有雜兵而已。
向山看似隨意的攻擊,其實也是很有講究的。在他呆在科研騎士團的日子里,就一直在琢磨,這個超級建筑的設計思路如何、線是怎么走的,等等。
這些情報密級不低,但是實物卻是擺在向山眼前,任他觀察的。向山走遍了自己能夠去的每一個房間,觀察每一個接口與無線信號站點的位置,觀察每一個安保力量待命的位置。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最快癱瘓這棟樓內的局域網,以及其他獨立的有線信號線路,徹底瓦解這棟樓內的組織力量。
向山瘋狂破壞的同時,也沒忘記搶救資料。他除開會議室之外,不停前往那些事先標記過的“可疑地點”——這些都是他作為“弗雷騎士”所了解到的、“明確與六龍教相關”卻無權進入的區域。
團長的辦公室,其他副團長的辦公室,還有一些專門存儲六龍教數據、物理上與網絡隔絕的檔案庫…
嗯,理所應當的,六龍教銷毀了絕大部分內容。向山屢屢撲空。
但是向山一點都不喪氣。他擊殺了出現在那幾個區域的每一個科研騎士,并取走了他們的存儲設備,預備帶回去讓本體看看。另外,他也小心收集了一些在物理毀滅中幸存的存儲器。
在六龍教眼中,這一次打過來的是庇護者軍官菩提達摩高天,因此他們會優先銷毀“不能讓官府知道的東西”。一些“對官府毫無價值”的情報或許會因為銷毀優先度較低而幸存下來。
但是這些內容對于俠客來說有可能仍舊很有價值。
向山甚至將存儲器一些塞進了清空的彈藥倉里。
“豐收啊!”
就這樣,向山一路打到了整棟大樓的較低層。
這里是大樓的主反應堆位置。
如果與塔納托斯打的那些一重天武者是臨時獲得高級義體,身上反應堆也是臨時點火的話,那這里就有可能是他們最后整備的地方。
果然,在反應堆上方的整備儀器上,向山看到了一具具失去頭顱的義體。這幾臺整備儀都是特別調整過,看樣子就是專門用于迅速轉移頭部的。
除此之外,向山還觀察到一個可疑的電梯井。這個“電梯井”居然是通向反應堆下方的一個區域,距離反應堆有些過近了。它是由厚重合金構成,甚至有幾分像裝飾性的立柱。
向山圍繞這個空間飛了一圈。這個奇怪的電梯井他在其他樓層也看到過。一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某個騎士團高層的專屬電梯線路,一種特權的體現。但是在確認了反應堆的位置之后,他才發現這一條電梯不止長度比他想象中還要長,與反應堆的距離也不合常理。
向山揮動熱能劍,切開這合金的甬道。
這與其說是“電梯井”,還不如說是“發射井”。兩行金屬軌道鋪設在合金的墻壁上。這軌道上沒有一點與制動裝置配合的結構,完全不像是電梯井的配置。
這是用來將“某種事物”發射出去的。
向山收攏灼熱的翅膀,手掌抓住這條軌道,利用身體各處的矢量噴射器勻速下滑。
在這里,他看到了有一個老熟人…的遺蛻?
德文尼亞的義體就在這里。他跪在地上,身體后仰,胸口層層打開,如同一朵金屬的花。他的大腦連同一部分電子設備,脫離了這一具有嚴密保護的義體。
從整備儀的朝向來看,應該是被放入了這軌道下方的一具義體里,然后被發射了出去。
“啊哈,心情復雜。”向山嘆了口氣,“如果不是信了六龍教,你興許還有機會當個人的,德文尼亞。但說實話,你這種人都想要成為‘我’,實在是讓我感到惡心。”
那個“量產型向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已經很明顯了吧。
向山本來想要對著這個義體踹一腳的。但他忍住了。一方面,向山覺得對著這么個原主人都不在乎的身體發泄有點幼稚。另一方面,這具身體多少還有點情報價值。
向山掃描了這具義體的空腔,確認德文尼亞連同大腦一起轉移的部分規格如何,同時尋找這具義體里沒有被轉移走的存儲器。
這里面的存儲器當然已經被清空了。但是德文尼亞不知道發什么文青病,完全沒有進行物理層面的粉碎。如果這些特制存儲器沒有經過特別嚴重的物理沖擊,那向山拿回去之后,還是有可能通過技術手段進行數據恢復的,或許可以搶救一部分內容。
同時,他還拆走了這里所有能收集到的機器的主板。
身為一個獨立的ai,向山曉得自己必須更小心一些。人類在掌握了提升認知的手法之后,這個世界的科技樹就走向了對ai并不友好的道路。在電子的世界,有無數對ai有奇效的魔術手法。
“六龍教還真是有毛病啊,太過分了點。”向山只得如此感嘆,“一想到六龍教的領袖也是個向山,就更加惡心了。”
在做完這一切之后,向山進入那發射井內,沿著武者發射井快速爬升。
很快,他就重新感受到了大樓的震動。一開始很微弱,但逐漸變強,越來越明顯。
兩個一重天武者在交戰的動靜。
如同天災的動靜。
向山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另外一則細節。
“當時,我記得塔納托斯說了,那個德文尼亞版量產向山,動作一點都不像向山。考慮到他能接觸到阿耆尼王留下的武神交戰記錄,且親自參與了對第十武神的圍剿…他的辨識能力應該是可信的。”
“但是,當時我卻覺得那個家伙很像向山…一眼就能認出來。”
“要么是我的辨識能力太過優秀,能夠辨識出真偽。要么就是…現在這個我,辨識能力的基礎,與一般武者有區別。”
現在的向山是AI。
人工智能的辨識能力,與人類依舊有一定的差別。
人類的神經網絡辨識物體,可以類比為“篩網”。一個具體的物體,蘊含著龐大的信息,可以關聯到許多抽象的概念。龐大信息如同一團粉塵,落向了名為“神經網絡”的篩網。神經網絡的特定記憶節點,會對特定概念產生反應,人因此意識到了“相關概念”。
電子設備也會依照類似的邏輯進行識別。原始的程序或許需要長串以“IF”開頭的編碼,但具備神經網絡結構的AI基本擁有類似人類的“篩網”。
但是,“篩網”與“篩網”也是存在區別的。人類的“篩網”是基于自己的血肉構建,“篩網”的密度、網眼的“形狀”,又有可能產生細微的差別。
這種差別有時候會很明顯地體現出來,有些時候則很難被人察覺到。
“因為我是AI,所以我才覺得像…如果這個推測成立的話,那么那個向山,或許是以人腦為插件,以AI為主體完成超常發揮的——他不是完全的人類,但是很多東西都是由AI來實現的。”
“我也是AI,并且藍本之中混入了六龍教主向山的成分…而我一開始就覺得那個量產貨很有向山味兒…”
向山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一臺大型計算機。
向山提前在計算機的下方設置了炸彈,然后接入了這一臺專業設備。
果然,現在是斷網的狀態。不管是有線網絡還是無線網絡,都已經徹底癱瘓了。
而現在,他所需要做的便是“預測”。
向山的視野在擴張。窗戶外,兩個一重天武者正在相互爭斗。向山用一條纜線保持著有線連接,自己則走到窗戶前,望著窗外的死斗。
塔納托斯第三次擒住了這一名瘋狂的對手。此時此刻,他狼狽不堪,身上的熱能劍用盡,實體彈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那名向山也差不多,腰部的外裝甲完全消失,暴露出脆弱的內部。
塔納托斯看到向山,大聲叫罵:“來啊!別再呆著了!來!”
向山連接著超級計算機,AI的長處正在完全發揮。激烈的對抗戰中,兩名武者都在限制對方的規避動作…
向山抬起頭,打出了數十發信號彈,命令下方軍隊朝著指定位置開火。十數秒之后,槍林彈雨襲來,只留下一小塊區域。破碎的玻璃與合金板如同瀑布一般落下,卻傷不到幾人分毫。
閃避的空間被進一步壓縮。
向山抬起手,打出數發閃光彈。
塔納托斯質問:“你在干什…”
這就是這位黑色死神最后的遺言。
閃光彈的效果結束之后,眾多士兵只看見一名長官抱著一個頭顱,在高空中痛苦嘶吼:“戰友!!!”
而具體到湯魯棒這一路,則更加短暫。
他們的大多數時間都花費在“移動”上了,真正的交火只有三次,并且每一次持續時間都只有幾分鐘。子彈、小型飛彈、激光槍…
幾乎沒有接近戰的余地。
天空之中一重天武者們的互角讓他心膽俱裂。EMP仿佛“恐懼”的物理實現,就這么籠罩下來。他甚至不敢抬頭望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戰斗的結果如何。
六龍教大樓上,早已布好的火力陣地在最短時間內清空了騎士團駐地內存儲的所有戰術武器,在庇護者軍隊尚未完全建立的陣地上撕開幾個口子。
六龍教的突圍部隊,連同愿意一起上路的科研騎士們,則朝著這些空缺處沖去,只期望能夠殺出重圍。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前后也才幾十分鐘的時間而已。
在這樣的狀態之下,他們開始了突圍。
他可能被任意一種武器奪走生命。
十幾人與固定陣地進行對射,取得火力壓制的瞬間,己方的護教眾們才能沖入敵方的臨時工事。
這也是這個時代,步兵面對防御陣地的最優解之一。
盡管在成為六龍教散人的那一天,湯魯棒就以為自己做好了“背叛人類”的準備。他不止一次幻想自己與庇護者軍隊交戰的場面。
但是湯魯棒也必須得承認,他這個科研騎士在上戰場之后的第一時間,就陷入了一種僵直狀態。
因為他剛剛還在跟萬機之父麾下的軍隊互射子彈呢。
湯魯棒剛剛經歷了…最為糟糕的一天。
他不知道敵人在哪里。
戰場復雜的電磁環境讓他義體搭載的雷達無法發揮。他只能掌握周圍數米的區域,這么小小的一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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