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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那一刻如見天人

  一張老舊照片,還是黑白的那種,縮小了尺寸嵌在墜扣里的。

  是個合影。

  照片中是兩名少女,梳著過耳齊發,身后的背景不清晰,但隱約能瞧出是莫高窟的模樣。兩人笑得很開心,青春洋溢。

  江執的確見過這種照片。

  是在另一個項鏈的墜扣里。

  就跟莫婳遞上前的這條一模一樣。

  另一條,是他母親的。

  他在很小的時候看見過,被他母親鎖在一個紫檀匣子里,有時候也會拿出來看看,然后再放回去。他忍不住問母親,項鏈不是用來帶的嗎?為什么要鎖起來?

  母親當時的神情很令人回味,似惆悵,又似回憶,良久后跟他說,“一樣東西,如果錯過了最好的佩戴時機,那就不適合再戴了。”

  那時候的江執很難理解母親的話。

  佩戴條項鏈還講究時機嗎?

  他還是好奇匣子里的東西,終于有一天他偷著打開了匣子,發現偌大的匣子里只有兩樣東西,一樣是張照片,他爸爸的照片,意氣風發地站在一處石窟前,眼里像藏了星似的灼灼光亮。

  另一樣就是那條項鏈。

  墜扣挺輕易就打開了,他看見里面嵌著張照片,兩名少女笑靨如花。其中一人他認得,是母親,另一個人…

  母親沒有責備他偷開匣子的事。

  指著照片里的另一位少女跟他說,她叫莫雪樺,是媽媽很要好的朋友。

  江執當時問母親,既然是很好的朋友,為什么我都沒見過她來咱家呢?

  母親嘆了口氣說,因為她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

  母親說,隔著千重山萬重水的遠。

  他又問母親,是像爸爸離我們那么遠的遠嗎?

  母親輕輕點頭。

  匣子里的東西,相比那條項鏈,江執在掛心上的是他爸的照片。他不止一次問母親,爸爸到底在哪里。后來,他通過母親的描述,抱來地球儀,指著一幅類似雄雞的圖案問母親:是這里嗎?

  母親摸著他的頭,說是。

  等他再大一些的時候,他找來了中國地圖,指著一處狹長的區域問母親:我爸是在這里嗎?

  母親點頭,說,是。

  然后,母親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片狹長區域,久久的。

  漸漸的,他忘記了那條項鏈的存在,哪怕后來也會看見母親拿著項鏈端詳他也不再好奇,無非就是一張跟好朋友的合照,哪有他爸爸重要呢?

  他在想,他爸是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那地方都有什么?美不美?是不是跟他居住的地方一樣有漂亮的海岸線…后來他在一部紀錄片里知道了一個叫敦煌的地方,是大西北的圣潔之地,大漠之中都能聽見千百年來留下的駝鈴聲。

  母親跟他說,那是你爸為之信仰的地方。

  他對敦煌充滿了好奇。

  查了不少資料,看了不少圖片,然后才知道,敦煌在東方遙遠的國度里,那里沒有濕潤的空氣,沒有望不盡的森林,沒有襯著初日華光的海岸線。

  那里是戈壁,是沙漠,是天地洪荒之美…

  江執將桌上項鏈拾起,闔上墜扣,輕聲說,“是。”

  只不過,母親那條墜扣里的照片沒有這么舊。

  莫婳抬眼看他,問,“你母親跟你說過我們之間的事嗎?”

  江執搖頭。

  如果當初母親提及過,那他現如今在見到莫婳的時候也不至于這么被動。

  莫婳聞言后,眼里閃過失落。

  江執看得仔細,便問,“當初,您和我母親怎么了?”

  莫婳輕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放下杯子后,手指搭在杯沿上輕輕摩挲,“最狗血的橋段,最意外的結局。”

  江執心里一激靈。

  “你也多少能猜出來了吧。”莫婳微笑看他,直截了當,“沒錯,當年我跟你媽媽一樣,近乎瘋狂地愛上了你爸。”

  江執沒說話,胸腔卻壓得很。

  好像,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莫婳緩緩講述當年的事——

  都說性格互補的能成夫妻,志趣相投的能成知己。

  莫婳跟江蓁蓁兩個人能成為知己,最開始并不是因為志趣相投,而是為了爭奪文工團里領頭人的位置。莫婳舞跳得好,江蓁蓁小提琴拉得好,兩人不同向,但都想拔個尖,所以剛認識那會兒沒少明爭暗斗的。

  但時間一長,兩人也就不知道怎的就開始了相互欣賞,也許都是發自內心地承認對方的能力,總之,相互損著損著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我們在文工團里待了三年,生活上相互照顧,演出上相互配合,年齡又相仿,真是覺得那份友情就是上天送的最好禮物。”莫婳目光深邃,陷入回憶里,“直到…”

  直到那一年,莫婳和江蓁蓁接到演出任務來到了敦煌。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跟蓁蓁的命運就是在踏上敦煌土地的那一刻徹底發生改變。”莫婳輕聲說。

  那是莫婳和江蓁蓁第一次來敦煌。

  也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大西北的廣袤和天地間的壯闊,而對于敦煌,當她倆走進莫高窟的瞬間,就深深感受到了書中所提的信仰。

  莫婳跟江蓁蓁說,這個地方我就好像是前世來過似的,明明是陌生的,但又很熟悉啊。

  江蓁蓁是很小資的姑娘,她直接拎出小提琴,盤腿坐在戈壁之上即興創作了曲子,豪邁又熱情奔放,安靜時卻又深沉內斂,像極了她的性格,也像極了敦煌的面容。

  文工團的演出屬公對公,期間跟當地不少單位會有聯系,其中就包括研究院。作為文藝骨干,文藝創作自是不可或缺,來到敦煌,也必然是要了解敦煌文化。

  院里領導帶著他們進到莫高窟,進了那片圣地。

  那時候的莫高窟大部分洞窟都在面臨修復,情況遠比現在要復雜棘手得很。有人提出希望能親眼看看壁畫修復的場景,這個提議得到了不少人的響應,覺得能瞧上一眼也不枉費來這一趟。

  當初的壁畫修復不像現在會做公開展示,都是在安靜環境下進行,杜絕參觀。所以當時領導同意了,這也算是給他們走了后門。

  當然也提出了要求。

  只能看,不能亂闖,因為修復師對壁畫的修復環境要求很嚴格。

  在大家都表態同意了的前提下,院里領導為他們開了其中一窟,并且跟他們說,“在這窟里修復壁畫的,是全國最好的修復師。”

  窟門打開的時候,莫婳看到了薛顧先。

  莫婳跟江執形容初見時的感受,“那一刻,如見天人。”

大熊貓文學    他以時間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