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也就是比江執要溫柔得多,跟她一樣席地而坐,拿過她的復原設計圖樣看了看說,“窟里的塑像好就好在是唐代的,所以可參考的資料不少。但資料一多也會困惑你的選擇,所以更多的時候還得靠你的經驗判斷。就拿發髻來說吧,菩薩的發發型跟佛的不同,一般都是女性式樣。”
“從史料來看,唐代最常見的是高髻,這種發型也是在敦煌石窟里表現最多的,但是,高髻也有不同,式樣也會不少,我個人覺得沈瑤給你的資料圖的確比較接近。另外,塑像的五官你可以參考一下203、220和68窟。”
盛棠點頭如搗蒜,從兜里掏出筆,咬開筆帽趕緊記下肖也說的這些。
勤勉好學的模樣惹得肖也笑了笑,伸手一揉她的頭,“別著急,有什么不懂的隨時都能問我。”
聽得盛棠可感動了。
可還沒等她表達感激之情呢,肖也就開始老不正經了,跟她說了江執出差的事,并且重點強調了沈瑤隨同。見盛棠不吱聲,他又很八卦地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
她哪知道?
江執什么時候跟她報備過行程了?
肖也看著她在本子上把數字“2”描得都快破了,用肩膀頂了頂她,“你就不想跟著?”
“不想。”盛棠回答得干脆,筆尖一使勁,“2”的中間就破了。
肖也看著她直想笑。
斜對面的頭頂上就是祁余,他把自己全副武裝地就跟個宇航員似的,沒辦法,上頭的飛天太脆弱了,有時候會落下起甲部分,必須得戴著寬大的眼鏡才行。
但耳朵也是搜羅四方的,聞言肖也的話后,他笑問羅占,“你要不要跟著去啊,給沈瑤搭手唄。”
羅占沒搭理他。
肖也在下頭樂了,“我得跟咱師父申請一下,六喜丸子全去得了,順便到全聚德吃頓烤鴨。”
關于吃的方面祁余是最贊同的,石窟作業辛苦,滿足口欲是平衡壓力的最直接方式,所以他在上頭美得手舞足蹈的,那架勢就跟馬上要去北京了一樣。
整個窟里怕是只有羅占和盛棠最冷靜。
羅占照著祁余的后腦袋拍了一下,“你小心點,別掉下去!”
祁余顧不上小心不小心的,往下瞅了一眼盤腿坐在地上的肖也和盛棠,然后轉回頭目光重新落回工作上,話沒停,“肖也,作為大師兄你得給我們謀福利啊。你看你那么帥,跟棠棠在一起簡直就是郎才女貌,而且你倆今天還都穿著工裝連體褲,多像情侶褲,多般配呀。”
上了膠,手指放輕了動作,仔細再仔細著,繼續道,“棠棠,咱大師兄最好了是吧,要我看啊,你以后在工作上的所有問題都問肖也得了,他對你多有耐心——”
羅占暗自踹了他一腳。
祁余這個沒眼力見的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了,叫喚了一聲,“你踹我——”
“哎祁余。”羅占立馬打斷他的話,“你剛才不是覺得有個局部圖的暈染法挺特殊的嗎,正好可以請教一下江醫生。”
祁余一怔。
盛棠也是一愣,扭頭一瞧,江執就站在窟口那,什么時候進來的他們竟然都沒發現。
江執沒看她,神情也是淡淡的。
盛棠一撇嘴,扭頭繼續看設計圖,她沒得罪他吧,怎么這么冷淡呢。
肖也懶洋洋地抬手跟他打了個招呼,不曾想他目光落過來時沉沉涼涼的,還帶著些鋒利。肖也的手僵在半空,怎么了這是?
祁余還真是遇上了些問題,并沒覺出這窟里的氣氛有微妙的變化,見江執來了,馬上就進到工作狀態。
“渲染法,江醫生,你快過來看看,我這邊的局部圖有點奇怪啊。”
沒心沒肺的,整個窟里可能就只有祁余了。
江執走了過去。
腳架上容不下那么多人,羅占先下來,靠在腳架旁邊沒走遠。江執上去后戴上了手套,祁余把光源打過去。
盛棠在這邊還在研究塑像的五官,耳朵里能聽見江執說話的聲音,低低沉沉,聽不出高興或者不高興。
“遠光不夠。”江執說了句。
這是羅占的活,所以他下意識地就去打遠照燈。
“棠小七,過來打光。”
盛棠正在思量著塑像的高髻是正著的還是偏著的,冷不丁被人點了名,而且還是在窟里這么個封閉又寬闊的場地,她的外號被江執喝出來,既能聽見回音,也能聽出幾分不悅來。
她有點懵。
不是,這事兒該是她干的嗎?
羅占說,“還是我來吧,燈挺沉的,必要的時候還得舉著,她一個姑娘家的哪有那么大的勁兒?”
平時被盛棠整歸整,但工作上他還是能照顧則照顧,而且這本來就是他的工作。
盛棠保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沒動。
江執回過身,一手搭在腳手架上,居高臨下看著她,沒慍沒惱的,只是語氣隱隱發沉,“棠小七。”
好吧好吧,遇上這么個陰晴不定的上司也是醉了。
盛棠上前從羅占手里接過大燈的時候就在想,回頭勢必要找胡教授給她調調崗了,自打跟江執工作以來,她就覺得像是坐過山車似的,隨時隨地都能驚險刺激一把。她年紀雖輕吧,但也經不起這種折騰啊。
胡教授不同意怎么辦?
都特意叫她要好生照顧江執,弄得就跟托孤似的。
盛棠打定主意,胡教授如果不同意,那她就天天跑他家里弄火鍋,弄完連鍋端走,只讓他有聞味的份兒。
“光源往上打。”
盛棠抬頭盯著江執的背影,咬咬牙,還真讓她舉著啊!
光一照就打在局部圖上。
遠光的光源散,利于看整體,如此一來,盛棠雖說在腳架下方站著,借著大片的光源也能將壁畫情況看得清楚。
同樣殘破得厲害,但從僅存的部分大致能看出是尸毗王割肉貿鴿。
是敦煌壁畫中著名的本生故事,提及尸毗王割肉貿鴿就會想到254窟,而每每提到254窟,這副本生故事畫也會被重點提及,距今有1500年,最大的特點就是在色彩上經過特別的處理,也就是祁余剛剛口中所講的“暈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