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玉的目光漫漫從近處的聞玲、王楚然移向稍遠處的解端云、陳雪飛、千璽,最后落在了聞宴的身上。
正在整理馬鞍的聞宴感到她的目光,轉過頭。
默不作聲片刻,他走了過來。千璽一見,也跟了過來。
“聞宴,”白錦玉看著面前的聞宴,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一瞬間竟然變得口拙,最后只道:“我好高興…但是…我又好難過。”她的神情既笑且淚,充滿離愁和感激。
聞宴默然,無話片刻,之后神情肅然道:“長安乃是非之地,繁華錦繡下,暗流涌動,人心叵測…”說到這里,他抬起眼皮看了鳳辰一眼。
白錦玉臉上兩頰發緊,但又無可辯解。
確實,他們此時此刻站在此地能有一線生機,全賴鳳辰在鳳華跟前兩面三刀,這樣的表現如果都不算人心叵測,什么才算人心叵測?
聞宴目光轉過,神情復雜而鄭重道:“翠渚不與皇室結交絕非意氣用事,在權力面前很多事情都沒有道理可言,就算以你的才智也未必能完全應付,”他頓了頓,不無深憂地道:“一切好自為之。”
白錦玉深深地呆住了,盡管這話說得不是特別好聽,甚至聽起來還有些刺耳,但是,確確實實,這是聞宴對她的關心!
木木中,楚然搖了搖她:“錦玉!”
聞玲戲謔道:“趕快給個反應啊!”
一秒lwxo
白錦玉連忙吸了吸鼻子,綻出笑臉道:“嗯!聞山長的教誨我記一定銘記在心,時刻不敢忘懷!”
白錦玉拿出這種態度是為了讓聞宴高興一些,但是他并沒有,依然神情嚴肅地看著她,良久,他聲音極穩道:“實在不行,就回來。”
話音落下,空氣冷凝。
只有千璽沒心沒肺歡欣鼓舞:“師姐你聽到沒有!他說你可以回來!天,你要是過不下去了,就和那什么斷絕關系,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他那聲調樣子,儼然是熱烈期盼她早點過不下去。
鳳辰、白錦玉、聞玲、王楚然當即都豎起眼睛瞪他,鳳辰的眼神更是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兇狠。
白錦玉趕緊拉了拉鳳辰的袖子,說情道:“千璽這個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說話…不太顧人感受,這恐怕也是有錢人的通病吧!”
夜氣涼爽清新,所有車輛人馬都已準備就緒。
聞玲留戀地松開白錦玉的手:“錦玉,我們走了,你好好保重…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你,有句話我要提醒你…既然做人家娘子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任性妄為了。”
白錦玉靜靜聽著她的話,眼睛就濕潤了,她受教地點點了頭:“嗯聞玲,我記下了。”
千璽低垂著眼角瞥了眼她身旁的鳳辰,悶悶道:“沒想到,師姐你最后真的就喜歡了他這一種。”
白錦玉無言以對,想起曾經和千璽說的話,她說翠渚的男子千姿百態,鳳辰再好也只是一種,她絕對不會舍多求少的。
看著千璽儼然上當受騙的表情…她想告訴他,當時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并沒有說謊,只不過時移事易,人是會被改變的。但是一想,這些話也太肉麻了,她想想還是算了。
“聞玲、千璽!”不知是哪個長者高聲催促了一聲。
聞玲迅速抹了抹眼淚,對白錦玉道:“要跟你說的話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你這么聰明又這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要跟你說些什么。你只要記得一句,那就是我們都要努力過得好好的,這樣縱然我們不見面,我也知道你過得很好!”
白錦玉目中含淚點頭:“我會的,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過得很好!”
聞玲朦朧著淚眼看了一眼鳳辰,有些恨意道:“殿下盜走的才翠渚真正的一寶,你可要…請好生待她!”她屈了屈膝,之后兩只袖子迅速一擺,拉住千璽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師姐!”千璽一面被聞玲生拉硬拽,一面還掙扎著掉頭跟白錦玉喊話:“過不下去就回來!不行去揚州找千山萬壑莊,就報我的名頭…”
聞玲和千璽的身影讓開,白錦玉再次看見了聞宴。
二人隔著距離互視,這一刻,她眼前忽然浮出很多從前的過往,畫面交疊,聲音交疊。有她小時候找他求教學問的畫面,有他手持書筆給她督學授課的畫面,有她醉了茶拿水把他的床鋪從頭淋到尾的畫面,也有他和蓉夫人帶著她去廬安采菱的畫面…
一幀幀,一幕幕,畫面越來越多,白錦玉心中涌起一波濃濃的眷戀和惆悵。。
身邊人影微動,她轉過頭,是鳳辰抬手對著聞宴揖了一禮,聞宴站了片刻,面無表情,最終也舉袖回了一禮。
這無聲的一揖一揖,只有當事二人知道其分量的特殊,意義的深刻。
一輛雙騎的馬車在月光浸染的夜色中往長安駛回,駕車的人是謝遙和張猛。此時離天亮城門開啟還尚早,他們沒有催馬兒,任他們自由地緩緩向前踱去。
白錦玉坐在車中,整個人發呆,鳳辰料她與親者分別一時難以平靜,故而未加打擾,直到她這呆得有點長了,他心中不禁沒了底,想她可能是后悔了,于是道:“你如果…”
他才說話,白錦玉突然大醒了過來,像高僧突然頓悟一樣,睜著大大的杏眼對鳳辰說:“殿下,這是不是代表他們已經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鳳辰看著白錦玉,一時失語:“你剛剛就在想這個?”
白錦玉道:“對啊!殿下你說,他們是不是已經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鳳辰松了一口氣,道:“嗯,當然是。”
白錦玉大喜地撲住他,仰著臉看他:“殿下,你這是見過我的家長了?”
鳳辰新奇她這個念頭。
白錦玉笑得合不攏嘴:“真好啊,能夠得到長輩的接納原來這么開心!”她像孩桶一樣天真感慨,忽然笑容又打住,神情變得焦慮起來:“哎呀,殿下和陛下說要抓住聞宴再殺了他的,現在自己放了人,陛下那邊怎么交代啊?殿下會受到責罰吧?”
鳳辰道:“如果責罰了怎么辦?”
白錦玉道:“當然是和殿下有難同當啊!”
鳳辰低眉一笑,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擁入懷里:“不會,今日刑場陛下已經見識了聞山長的影響,他一點也不亞于四百年前的名士嵇康。司馬昭當年殺了嵇康被世人詬病了四百年,陛下是不會重蹈覆轍的。”
白錦玉道:“這么說,陛下可能也不想殺聞宴了,殿下提前這么做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鳳辰道:“對,但陛下殺不殺聞山長終究只是猜測,我們賭不起,所以還是要盡早送他們走。明日,我自會去陛下面前自首請罪。你放心,以陛下的眼識,不會對我如何追究的。”
白錦玉從鳳辰懷里起身,雙目凝注地看了他好久,之后感喟道:“殿下今日一出馬,從圣上手中救出聞氏、讓聞宴說出日冕之期,又將宋孟二氏繩之于法,一下子就擺平了四方,這四方可沒有一個是容易的啊…天哪,你手段真的好厲害啊!”
鳳辰微微莞爾,笑容干凈得好像毫無城府。
白錦玉伸出一指勾起他絕美的下巴,左看右看,之后無限品鑒道:“嘖,這么厲害的人居然歸我…真好!”
一輛馬車在如水的夜色中緩緩前行。
“我今日聽你敘述七年前的盜印之事,略感失望。”
“為什么?”
“因為你完全是出于為國為民,與我毫無關系。”
“呃…有關系啊,保住皇帝的位子,不就是保住你王爺的位子嗎?嗯!我就是想保住你的位子才那么干的!”
“當真?”
“當然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