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辰道:“古語云:學問高深,不知其遠茫然!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人發心作學問,卻總在鉆研至一半的時候放棄了。論原因,可一言蔽之,就是因為在這奧深晦澀的求知路上,遇到了難以破析的關隘,久不攻克以致喪失信心…我希望山長將日冕之期公布,是認為測出日冕之期,這一件事本身具有無窮的偉力,應該傳播出來向天下人傳達一個觀念,那就是‘人定勝天’!”
鳳辰深思道:“連日冕天道都能為人所掌握,試問,這世上還會有其他什么困難是不可戰勝的呢?世人聞之必定能從中大受鼓舞,從而堅定刻攻一物,堅持不懈的初心。”
聞宴若有所思,而后道:“第三個理由又是什么?”
停了一停,鳳辰道:“第三個理由可能略有不敬,但想聞山長心胸開闊,應當不至介懷。”
聞宴抿了抿唇,白錦玉眉心一跳,不知道鳳辰要說出什么不敬的話來。
臺上的兩個男人,一個是他親密的丈夫、一個是她傳業的師兄,不管是不是異想天開,她心里始終希望這二人能夠和和睦睦的…當然,相安無事也可以。
鳳辰如果不說這句“但想聞山長心胸開闊,應當不至介懷”,她鐵定聞宴真的會讓他閉嘴,但是現在鳳辰這么說了,聞宴還真沒法讓他阻止他。
果然,聞宴無色道:“殿下請講。”
鳳辰點了點頭,道:“我以為,論學術造詣宋山長未必有聞山長知曉精通,但若論勇氣擔當,聞山長則不如宋山長。”
此言一出,幾千人的刑場霎時定結。
聞宴道:“哦?”
鳳辰道:“宋山長雖然最后的這一手段不太光彩,但是究其出發點,乃是為了保存魯山宋氏的名譽。為此,他不惜獻出生命、不惜行此惡劣手段。而后觀聞山長你,面對劫難不加辯解,只欲以一死辱沒當權,不顧門下族人盡數被捕、不顧翠渚名聲由人評說。論忍辱負重,你難道不是輸給了宋山長嗎?”
鳳辰停了停,平心靜氣道:“日冕一事的確急于當下,但百年后再看勢必微不足道。是以如此小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聞山長以生命作為代價。我看不如活著,把握時光發揮才干,為民造福,以不負先人重托。”
鳳辰語畢,全場一片靜默。
聞宴看了他良久,道:“殿下的口才當真妙到巔峰。”
人群發出一聲整齊的慨嘆,如同在說“的確如此”。
鳳辰鄭重地合臂向聞宴施了一禮,謙聲道:“肺腑之言,望聞山長采納!”
受鳳辰感染,所有圍住刑場的學子當即簌簌成禮,齊聲向聞宴呼道:“望聞山長采納!”
這時,高樓上一門洞開,御前太監王公公挺身而出,嘹亮的聲音宣朗道:“傳圣上口諭,廬州聞氏被構陷一事水落石出,所有人等一概無罪釋放,欽此!”
人群集體怔愣了一瞬,之后發出一陣歡呼,人們到此刻才發現原來皇帝也親臨了刑場,和他們一樣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過程!
著高樓俯身跪拜:“吾皇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一片山呼海嘯中,聞宴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一變化很快被心細如發的鳳辰察覺,他一擊即中地溫聲道:“聞山長可是顧慮聞氏不與皇室結交的家規?”
聞宴看著鳳辰,道:“殿下所知甚多。”
鳳辰莞爾:“聞山長,我覺得你不必有此顧慮。”
鳳辰道:“哦?”
鳳辰道:“在你面前的是長安百姓,你是向他們公布日冕之期,并非向鳳室和朝廷公布,所以并沒有違反任何家規啊!”
聞宴目光直直地看著鳳辰,深深震愕于他能這么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種謬論。
片刻,聞宴會心一笑,道:“殿下入情入理用心良苦,誰聽了你的話還不照做一定會為人所恥笑。”
言下之意不能再明了,全場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歡呼。
白錦玉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對身邊的張猛歪了下頭:“走吧!”
張猛道:“好。”
二人隨即轉身,不動聲色地退出了洶涌的人潮。
“交待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白錦玉大步流星地一邊走一邊問張猛。
張猛道:“娘娘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絕無遺漏!”
白錦玉道:“好,辛苦了!”
張猛在她身后追:“娘娘慢點!等等屬下!”
二人很快在一處綠柳岸邊找到一輛馬車,白錦玉幾步登上步階鉆進車子,張猛緊隨其后坐上車夫旁邊,執過馬鞭和車夫一起將車子策馳起來。
日漸黃昏,大片大片的紅霞綴滿天空,夕陽的余暉將一切染上一層柔和的金光。
刑部大牢的門打開,王楚然抱著潤兒,聞玲和陳雪飛抱著桃子李子,解端云攙扶著穆夫人,還有聞世等二十七個翠渚的門生從里面走了出來。
在出來的那一刻,他們不約而同都抬頭看了看絢爛的天際,多少都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牢門口早已有五輛馬車在等著他們,為首的一輛車子邊等著焦急的文淵齋掌柜。一見他們出來,就和幾個伙計奔了上去。
王楚然迫不及待地問掌柜:“夫君呢?他真的平安無事了嗎?”
掌柜激動地道:“是是是,千真萬確,聞夫人可以寬心了。來,夫人請把孩子給我吧!”
掌柜從面容憔悴的王楚然手中抱過潤兒,他身后的伙計也主動上前幫聞玲、陳雪飛抱過孩子。
聞世走上前問掌柜:“到底發生了何事?“
掌柜道:“聞首座,此事說來話長,還是等回頭再仔細詳述。”
他轉過身來對眾人道:“諸位連日來受苦了,好在一切已經雨過天晴。我為大家備了馬車,快上車先離開這個晦氣的地方吧!”
眾人應允,王楚然和聞玲帶著孩子和穆夫人共乘一輛馬車,其余人分作四列上了另外幾輛。
五輛馬車從刑部大牢門前駛離,沿著同一條路徑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在一個十字路口,悄然分往三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