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璽目帶譏誚地瞥過所有宋氏和孟氏,借著聞宴的力氣將身子轉向監斬處的刑部尚書、大理寺丞和已經看直了眼的王玄子。
他捂著傷勢要跪,刑部尚書勸阻:“免跪,念你有傷在身,本官準你站著說話!”
千璽頷首謝過刑部尚書,緩緩道來:“小民千璽,揚州人氏,乃廬州聞氏一脈中門生弟子。”
刑部尚書的臉色微微一現不自在。
千璽聲帶歉意道:“我門山長被誣陷毒害宋瀛海后,在長安的一眾門人也受牽連被捕,因為我逃得快,故而成了‘漏網之魚’。”
他頓了頓,見刑部尚書沒有追究,繼續道“山長身蒙大冤卻不屑向朝廷喊屈,常人可能不能理解。其實,他并不是聞氏中徹底不與朝廷合作的第一人,一百年前,門中先祖修公就在身餡不白之罪時如此做派。”
“他們有他們的風骨,但我卻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山長受死!所以,我想出一條引蛇出洞之計,找到素有正直雅名的言大人,向他言明一切冤屈,并坦誠了計策。言大人同情我等,同意施策。經過我與他商議,定下‘庚子年七月十日未時’作為所謂的日冕之期。”
“我與言大人分頭行動,他將這條計策上奏圣上…如果我沒有猜錯,剛剛尚書大人手中寫有日期的帖子就是圣上給到的吧!”
刑部尚書道:“不錯。”
千璽道:“言大人去了宮中,而我則故意出現在正為不知日冕之期而苦惱的魯山宋氏面前。果然不出所料,他們一見到我就像蒼蠅盯上了有縫的雞蛋,將我抓住并且嚴加拷打,逼迫我說出日冕之期。我裝作熬不住打,就告訴了他們那個與言大人合計的日期時辰,庚子年七月十日未時!”
千璽說到這里,來龍去脈已基本呼之欲出,宋氏做夢也沒想到有此一著,聽得瞠目結舌,一番醒悟后,幾個惱羞成怒的年輕人狼嚎鬼叫,掙扎著就要朝千璽沖去!
“放肆!”刑部尚書震怒,啪的一聲直接把驚堂木砸到了那幾個年輕人腳下:“魯山宋氏根本就沒有測出日冕之期,不僅血口噴人陷害無辜、還私自劫持人質加以迫害,更試圖將不正當手段竊取來的消息據為己有!幸虧這只是一條誘敵之計,若是這不是一條引蛇出洞的計策,豈不是要讓你們弄假成真?!魯山宋氏好大的膽子啊!”
很久沒有說話的鳳辰,這會兒補充道:“此乃欺君罔上的死罪!”
他聲音溫潤,絕不像是挑事。
刑部尚書肩頭一聳,意會其中要害,當即對一眾宋氏發令:“將這些人色全部押入刑部大牢,待我稟明圣上,審訊發落!”
鳳辰頗為贊許地看向刑部尚書,又道:“荊州孟氏不遠千里來長安聲援宋氏,與他們同行同住,極有可能知情不報,也須仔細核查。若當真知情不報,還口口聲聲要朝廷處刑聞山長,是為顛倒是非的禍國之奸!”
場上官兵得令,雷霆萬鈞,當即將宋、孟兩氏一百多人全都捆包押解了下去。
在宋、孟二世的呼天搶地中,在三千學子的拍手叫好中,千璽有氣無力地掛在聞宴的身上,隔著人海與白錦玉對視,露出舒心的笑意。
王玄子看著千璽的樣子,當即揮手示意左右:“快上去扶那位少年,趕緊為他找個大夫診治!”
兩個堂役速奔上前,把千璽從聞宴手中攙扶出來,要送他去找大夫。
千璽擺了擺手:“我沒事,勞煩二位差爺將我扶到下面即可。”
千璽堅持沒事,兩個堂役看向王玄子請示,王玄子甩了甩手,隨千璽喜歡了。
二位堂役扶著千璽去往一邊,經過鳳辰的時候,千璽微微停頓,看了鳳辰一眼,沒有說一個字,但目光隱隱含了某種托付。
刑場中央只剩下了鳳辰和聞宴,沒有人說話,因為大家都在等著他們說話。
鳳辰道:“聞山長受屈了,好在總算洗脫了罪名,并不算太遲!”
聞宴看著他,提醒道:“晉王殿下莫忘了,即便洗脫殺人之嫌,但若我不說出日冕之期,一樣也是欺君死罪。”
鳳辰道:“嗯,聞山長所言屬實。”
聞宴道:“殿下接著是要聞某說出日冕之期了?”
鳳辰沒有否認。
聞宴舉首而望天空,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日冕因天地間的規律出現,并不與你鳳室執掌江山有關,換成任何人為君,一樣都會碰見。深以為,不必將它強行關聯君王朝廷的失政失德之嫌。它到了便到了,就當作刮風下雨一般如常即是!”
聞言,鳳辰略頓,否認:“不,我無意要聞山長說出日冕之期。我只是覺得,聞山長不應該死。”
聞宴好整以暇地看向鳳辰。
鳳辰道:“任憑世事沉浮朝代更替,廬州翠渚始終是世人心中的天下第一學府。所謂‘儒者文非時文,君子名非科名’,聞氏所負的盛名并非依賴科舉仕途而得,靠的是在農桑、冶煉、土木、制器、制造、考工等方面的精深鉆研、學以致用。這一點為世人所共知,也是許多名門學府無法企及的關鍵。”
“縱觀翠渚聞氏數百年歷程,從來未有忠君思想,有的,是一以貫之的是愛國之心!你們急民所需,為國育才,培育出的棟梁在各產各業大展拳腳,造福了無數黎民百姓。所以本王覺得,聞山長不應該死,聞山長若活著至少有三個好處。”
聞宴道:“…愿聞其詳。”
鳳辰微微側向他,道:“天下皆知廬州聞氏人才濟濟,每一個人拉出來都能獨當一面。但是我以為,像聞山長這樣懷瑾握瑜的佼佼者,恐怕就連翠渚也是百年難遇的。擁有不凡的才華,又坐上了一門頭把交椅,聞山長應該帶領廬州翠渚將為民謀福的家風傳承下去,發揚光大。走得更精更深更遠才是!此為我首當其沖勸山長活著的理由。”
聞宴道:“何謂第二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