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一交匯,已心照不宣。
聞宴沒有當場摔臉,給白錦玉壯了膽,她一只手撐住下巴,臉上作愁苦狀:“要是考的話那我就慘了,這天文歷法的好多內容我都沒懂呢!”
聞宴眸子涼涼地看著她,不吭聲。
白錦玉自說自話道:“譬如古人講月食形成的原因,他們一說是地影掩蓋了月亮,一說是地影遮掩了恒星;還有,他們講到天體附麗于天,天運左行,但又講日、月、五星周旋右回,其行速快慢是因與天的遠近所致,又不附麗于天了。凡此種種不是自相矛盾嗎?”
此時的聞宴已經完全洞悉了白錦玉的小心思,他冷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是不是還有他們一會兒說日冕的出現是因為帝王失德,一會兒又說是因為臣掩君象,原因不明,尚不知該如何應對,是嗎?”
聞宴主動談及日冕,還這么直白地挑出白錦玉的真正疑問,白錦玉始料未及,木了一瞬,但很快皮厚地撫掌道:“嘩,不愧是江流三杰,如此明察秋毫、洞若觀火、高瞻遠矚還善解人意呢!”
聞宴有條不紊地收拾筆墨,平平道:“天文之法,奧妙精深。天空區化、星官命名、占測、歷法無不受儒、佛、道三家的滲透,時而出現相悖的情況并不鮮見,后學者研習之時自當要獨立思考、清醒分辨。”
白錦玉忙道:“那日食到底是什么?是否真的是上天對人間失徳失政的感應?”
聞宴手下停頓,目光睿利地看向白錦玉。白錦玉自知漏了急切,在他的目光下緩緩地移回前傾的身子,靜候解答。
二人無言對視半晌,之后,聞宴道:“日食并不少見,同天地山川、風雹雨電一樣是世間的常態。”
白錦玉怔道:“世間的常態?”
聞宴道:“嗯,日食之象從上古時期便已存在,如今有冊記載的日食共有七百八十三次,天體運行不依人意而自有其規律,從前有,以后仍會不絕不斷。”
白錦玉點頭:“七百八十三次?如此說來的確可稱是常態,那,為何世人還如此緊張這日冕之期呢?”
聞宴道:“日月星象、敬授民時。日更為中天之精,主世間生養恩德,人君之象。故而應‘天人感應’之說,日食被認為是上天對帝王失徳、奸臣當道、政局敗壞的警示。”
白錦玉沉吟:“天象觀察關乎政治,難怪歷代的朝廷都官辦司天一事!日食又預示失徳失政,可怕,我若是皇帝陛下也要如臨大敵了。”
她稍稍頓了一頓,神色一變,轉而乖巧地諂媚道:“那這預測日冕之期…”
“你別想了!占日之術繁復嚴苛,”白錦玉還沒說完,聞宴已開口,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左側的一排書架,道:“文淵齋的《乙巳占》上就有編制歷法、占測日月交食的方法,只不過尋常之人沒有一年三載,根本無法參透此中要解。”
聞宴的小動作讓白錦玉心頭一跳,不禁看向對過擺得滿滿當當的書架。文淵齋藏有一些孤本寶冊,莫非《乙巳占》就在這眼前的書架之上?
“今年的招考不考天文歷法,你放心吧!”聞宴起身結課。
白錦玉急忙將眼光從書架上收回,應承地慶幸:“是嗎,不考那太好了,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了!”
說完這個后,她面露醞釀之色,磨磨蹭蹭似乎欲言又止。
聞宴睨了她一眼,在她剛欲啟唇時,決然道:“散課!”
“哦。”
這聞宴的逐客令下得硬實,白錦玉當即識趣,轉身出了書房。
之后吃飯、午休,白錦玉猶如百爪撓心,幾次三番去看那書房的動靜,直到下午過了丑時,確定那書房及周邊再無人進出,她躡手躡腳地重新上了二樓。
輕輕推開書房的門,白錦玉迅速閃入,輕輕掩好門后,她目光掃視一周。
寂靜的書房浸潤在午后明媚的陽光里,整潔靜謐,書香彌漫。再次確認無人后,白錦玉徑直走向了那排書架。
“乙巳占乙巳占乙巳占…”白錦玉嘴里默念,先將書架上自己身量高度的三四層書籍都過目了一遍,然而,一無所獲。
她無比確定聞宴在說《乙巳占》的時候,眼神就是往這書架瞟了一眼。于是,她不死心地踮起腳來,將更高處的書目一一仔仔細細排查。
“不會在這下面吧?”上面都沒找到,白錦玉心里打鼓,她彎身屈膝,又在下面幾層書籍里清點。隨著視線越往下,她的身子也越落越低,最后直到最下一層,她整個人都跪趴在了地上。
占測日冕,找到《乙巳占》一定事半功倍!雖然聞宴說尋常之人沒有一年三載根本無法參透此中要解,但他說的是尋常人,白錦玉覺得自己應該不在此列。
她尋思就算她最后不濟也沒看懂,那不是還有鳳辰嘛,他一定能看懂!
白錦玉身子跪趴在地上,指尖一一從書冊上撥過,眼看沒剩幾本書了,她急得焦頭爛額。
忽然,一本半寸厚的藍色書籍跳入眼簾,封面上“乙巳占”三個大字明晃晃亮得白錦玉炫目。
隔著一展鏤空的屏風,女子的姿態已渾然落入了一雙如墨的眼睛。
白錦玉將《乙巳占》從書籍中抽出,心花怒放又如釋重負,手指輕輕摩挲過封面上的大字。
一雙黑色的錦履來到白錦玉的身后,看著全神貫注渾然不知的身影,輕輕邁了一腳踩上了她落地的裙邊。
白錦玉將手中的書冊仔細瞻仰又確認無誤后,準備起身,一抬身,瞬間石化!
她惘怔半天,鼓足勇氣向身后轉頭…果然,入目一段熠熠的黑色云絹綾綃,她再抬頭,“啪嗒”一聲,《乙巳占》掉在了地上。
“聞宴…是你啊?”白錦玉心顫肝抖,對著長身鶴立凜然俯視她的來人擠出生硬的笑臉。
聞宴到底是怎么來的?是原本就在這屋子里,還是剛剛才進來的?
“你在干什么?”聞宴將足履移開,明知故問。
“我…”白錦玉的視線順著聞宴的目光回落地上,她伸出手,把《乙巳占》拾起來,道:“我來找本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