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時辰以后,張玄一和徐文伽兩人急匆匆的從杏林醫館里奔出來,卻不是身輕如燕,而是狼狽不堪。
他們的手上,抬著擔架,其上蓋了白布單。
白單底下,赫然躺著一個人,頭蒙著,身上也捂得很嚴實,唯有一雙腳,無力的搭著。
烏皮六合靴破舊不堪,滿是灰泥,張玄一一邊抬著一邊哭,眼淚鼻涕撒的到處都是。
“表弟啊!”
“你死的好慘啊!”
“哥哥一定要替你報仇!”
他越喊,某人的白眼就翻得越高,越勤快。
她這是什么命?
怎的偏要和這樣的人共事,實在是太丟臉了!
早已入戲的張玄一,并沒有忽視文伽嫌棄的眼神,可那又能怎么樣呢?
“配合點,你行你上啊!”
用面具掩人耳目確實是徐文伽的主意,不過,這出好戲還是少不了張玄一的導演。
按照他的設計,他要將帶著面具的李賢,認作自己外鄉的表弟。反正他孤家寡人一個,要想查清他的底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再者,他篤定,那突然出擊的歹人,并不清楚李賢的真實身份,有可能被他認出來的,只有那張虛假的面具。
杏林醫館與郊外的義冢距離甚遠,張玄一認為,這正是可以利用的一個點。
為了表演到位,他特地沒有雇馬車,打算兩人就這樣抬著走一路,其間他盡情的哭鬧。
表演傷心,但這份悲傷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通過滑稽的表演,吸引行人的注意。
如果他是兇手的話,等到回過精神來,一定會到許家肉肆附近再確定一下情況。
按照正常的推理,兇手肯定已經知道,李賢被送到了杏林醫館,他雖然并不知道李賢的真實身份,卻一定會來確定他的行動最后招致了什么樣的結果。
張玄一確定,在這條東市大街上一定有一雙眼睛是屬于那個殺手的,所以,他要用超乎常理的哭鬧,將李賢的死訊傳遞出去。
他正在表演,自覺演技超群,把身邊的行人全都騙了,忽然一個急停,他們被一個挑擔的貨郎給攔住了。
“張道長,你這是怎么了?”
貨郎看看他滿臉的淚痕,再加上擔架上的白布單,立刻明白過來。
“沈郎,你快讓讓,我表弟死了,不吉利!”
這被稱作是沈郎的男人,曾經找張玄一代寫過書信,他仔細看了看就想起來了。
心說,這不是自己的目標對象,還是趕緊打發走才是。
卻沒成想,這小沈還挺熱心,一聽說是他表弟去了,立刻放下了擔子,揭開白單。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毫無血色、慘白,甚至有些恐怖扭曲的臉,沈郎手一哆嗦,白單就掉回了原位。
“道長,節哀順變!”
“小人也沒什么可表示的,”他從腰間解下幾枚銅錢,交給張玄一,張玄一哭笑不得,只得收下,此人的厚顏無恥,屢屢突破徐文伽的認知下限。
“你居然還好意思收錢!”待他走后,白單之下,居然傳出了劉冕的聲音。
“誒誒,你別說話啊!”
“好不容易把戲做全,可不能暴露了!”
就在一盞茶之前,他們幾個在李賢的面前,針對究竟誰來扮死人的問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從演技水平來看,張玄一都是最好的選擇。
徐文伽身量矮小,與李賢相去甚遠,張玄一雖然比李賢高點,但被單一蓋,卻也看不出來。
誰知,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張玄一本人的嚴詞拒絕。
原因無他,他要盯著襲擊的人,怎能躺在擔架上。
于是,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鐵憨憨劉冕了。
玄一知道,他人雖然沒心機,卻也不喜歡扮死人,好說歹說,才終于把他勸了上來、
換了一身醫館老板的舊衣裳,又扣上了面具,胸前抹了點血,各項準備就算是都齊了。
躺在擔架上的劉冕,看似很享受,其實是誰難受誰知道。
扮上了相他才真正體會到了李賢的不容易。
這面皮看似精細,可戴在臉上,著實是糊得慌,就好像一團漿糊蓋在臉上一樣。
再不讓他說句話,他都快憋死了。
這才剛剛表達了一句,就遭遇了張玄一的無情打壓。只得再次把嘴閉上。
有白單阻隔,劉冕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只覺得,擔架晃了一下,頭上的兩個人全都不說話了。
在劉冕看不到的外面,張玄一和徐文伽的眼神被牢牢的鎖住。
前方不遠處,一架氣派的馬車旁邊,跟著幾個隨從,有帶刀的侍衛,威風凜凜,也有身穿袈裟的和尚,正捻著佛珠。
而吸引了他們注意的,卻不是這些人。
在這些人的前方,一左一右兩個昆侖奴,緊緊跟隨。
他們身穿短打,皮膚黝黑,卷曲的頭發,這些特征,張玄一是再熟悉不過了。
徐文伽一向耳聰目明,眼神流轉之間兩人就達成了一致,腳下的步子沒停,眼神卻沒有一刻離開過那兩個昆侖奴。
“是我們要找的人嗎?”文伽低聲道。
“不能確定。”張玄一說的不是謊話,對于他來說,面對昆侖奴他妥妥的會臉盲。
況且,他認識的那一個已經死了,剩下的人到底長什么模樣,他也不知道。
總不能妄加揣測吧。
“這是哪家的馬車?”
看這排場,倒是與幕后真兇有幾分接近。
“他啊!”
“禮部尚書,武承嗣啊!”
武承嗣這三個字一出,張玄一的口哨就吹出來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遭遇他,算算時間倒也真是差不多了。
按照歷史記載,光宅之后的兩年,朝政就全部落入了武則天之手,武氏一族也趁勢崛起。
現在是禮部尚書,明年就該是平章事,位列三公了。
既然是武承嗣的馬車,那也就說得過去了。
大唐貴戚有豢養奴隸的習俗,貴戚尤其是最為豪奢的皇親國戚,更是以豢養昆侖奴為榮。
對于他們來說,昆侖奴就相當于大唐的Prada、Gucci,絕對的頂級奢侈品。
昆侖奴往往不需要做活,只要陪著主人玩樂,充當裝飾品既可。
找到主人的昆侖奴往往被主家打扮的輝煌耀眼,衣著光鮮,借以用他們來顯示自己不俗的財力。
像武承嗣這樣的貴戚,自然有豢養昆侖奴的資格。
只不過,襲擊他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出自他家,卻也還說不清。
王火。
這個粗俗又奇怪的名字,再次出現在眼前。
到底是誰?
武承嗣,王火,這兩個名字可以扯上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