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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故人之子

  張孝武知道劉厚全家被誅殺的消息時候,已經是次日中午了,昨晚雖然馬知府先是喝醉了,可楊泉府衙門其他官員卻在酒桌上堅持到底。這些地方官員雖然能力不行,但酒量非常強,張孝武等人并未放松警惕,所以喝得不進行,卻也架不住他們輪番勸酒。

  眾人睡到了次日中午,總算好好休息了一夜,但次日衙門府的衙頭便面色古怪地上門詢問。張孝武這才得知,原來昨夜劉厚一家十七口竟然被滅門了,上到八十老母,下到五歲幼子。劉厚好色歸好色,卻只將小婦人養在外門,不帶到家中,所以他的老母和妻子以及嫡子下人等都被殺了,反倒是養在外門的小妾和庶子幸免遇難。

  根據這種推斷,衙頭說極可能是鬼衛所為,他們不知道劉厚在本城的其他側室,于是只是殺了劉厚的老母妻子。再加上昨夜鬼衛入城之后,為了防止劉厚手下報復,繼而控制住了楊泉城的守軍,所以馬知府更加確定是劉厚所為。

  當然,馬知府雖然認定是張孝武讓人干得,目的是為斬草除根,可他不能向朝廷匯報此事,便寫了奏折,說此乃清風寨所為云云,但還是派衙頭向張孝武通風報信。

  見那衙頭面容古怪,張孝武哭笑不得,道:“你們懷疑我干的?”

  衙頭忙說:“不敢!不敢!”

  夏銘道:“吾等昨夜在驛站之中,始終未曾離開,驛站內驛卒可以作證。”

  衙頭連忙道歉道:“在下并未懷疑。”

  王一瑾道:“你那表情分明在懷疑。”

  張孝武苦笑:“馬知府怎么說?”

  “他說是清風寨的逆賊所為。”

  “你們都當做借口?”

  “不敢…”

  “說實話!”

  那衙頭點頭道:“大家說,能悄無聲息將一十七口滅門的,一定是本事非凡之人,整個楊泉府都沒有這樣的人。除了…外人。”

  夏銘上前一步,兇神惡煞地質疑道:“所以你們內心認定是我們干的?用你的腦子想一想,我們有必要這么做嗎?”他本來長得就仇,再加上半邊臉上帶著一塊面具,眼中帶著戾氣,頓時嚇得那衙頭后退幾步坐在地上,驚恐道:“不敢不敢——不,不會不會,絕不是你們做的。”

  “別嚇唬他了。”張孝武將夏銘拉到身后,解釋說:“鬼衛還不至于連五歲幼兒都殺,而且昨晚我們住在驛站,哪里會出去殺人。驛站驛卒和周邊的鄰居可以作證,我們沒有外出。至于在軍營和城門的鬼衛,更是與鄉軍相互監督,根本沒有機會。”

  驛卒們也紛紛證實他們的清白,衙頭連忙致歉,說:“這劉厚一生得罪人太多,也是活該死后被人滅門報仇。”

  張孝武沒干過這種事,他不會偷偷派人去人家家里滅門,他如果想殺劉厚,就會明著殺他,而絕不會暗中下手。

  可他不做不代表別人不做,尤其是清風寨在楊泉府有十幾個暗哨,這些人都是清風寨的內應,分別負責銷贓、采購以及打探消息等等。

  清風寨雖然只是一個土匪山寨,但寨主卻深謀遠慮,早早地做好打算。一旦城中有任何響動,清風寨能及時做好準備,幾日之前劉厚集合了上前兵丁,可是嚇了清風寨好大一跳。劉厚集結好了大軍之后卻向北出發,仿佛并未有攻打清風寨的意圖,但內應說,劉厚并未說明要攻打誰,只告訴屬下說,會迎接一場惡戰。

  清風寨大寨主宋沖認為,楊泉府唯一能稱之為一場惡戰的,便是攻打清風寨,所以宋沖認為劉厚是想聲東擊西,便下令嚴防楊泉府守軍。一日之后他們得到了消息,劉厚戰敗被殺——清風寨傻眼了,寨主親自帶人來到楊泉府查明真相。

  宋沖帶著清風寨十八羅漢入城后不久,便得知楊泉府知府出城迎接鬼將張孝武,又聽聞這劉厚之死是因為攻打清風寨,反倒被清風寨所殺。宋沖等人氣得哇哇大叫,他們什么時候殺了劉厚,又什么時候背下這個黑鍋。好在當日逃走的人太多,清風寨從逃回的地主護院口中得知,那劉厚因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截殺鬼將張孝武,反被其殺害。

  “殺得好,殺得妙!”宋沖大笑不已,幾個兄弟們甚至激動得哭了起來。

  清風寨中許多人都是被劉厚逼得家破人亡落草為寇,而劉厚經常以剿滅清風寨為借口勒索百姓錢財,導致清風寨與劉厚宿愿甚深。

  “劉厚已死,但劉厚家中一定埋藏許多錢財,寨主,不如我們…”

  “這條蛀蟲,必須殺了他,但不要動錢財。”

  “為何啊寨主?”

  “錢財是小事,此番楊泉府守軍損失慘重,將來我們隨便攻打一戶為富不仁的地主便是,眼下鬼衛在城內,我們攜帶金銀容易被發現。”宋沖是個聰明人,要求屬下不得竊取劉厚家中一分一文。當夜,清風寨眾人便連夜沖入劉厚家中,將劉厚家中上下十七口一同殺害。

  楊泉府眾人見敵人只殺人,為謀財,便心中誤以為殺害劉厚家人的是鬼衛,是張孝武下令斬草除根。

  張孝武將殺害劉厚一事誣陷給清風寨,清風寨一報還一報,將殺害劉厚家人一事誣陷給了他,以至于楊泉府衙門雖然表面上恭聽張孝武說此時與鬼衛無關,內心卻認定了是他所為。楊泉府的衙役與衙頭們沒有繼續深查下去,他們唯恐被鬼衛斬殺殆盡,馬知府以江湖俠客報仇為名,發了一個亂七八糟的通緝令,并上報給朝廷和知州大人。

  張孝武知道再怎么解釋也于事無補,索性便不去解釋。鬼衛休息半日之后,正準備離開楊泉城,此時阮清文卻神色激動地跑來,大笑道:“足慰平生,足慰平生啊。”

  “阮先生你這是撿到錢了?”王一瑾笑道。

  張孝武莞爾道:“能讓阮先生失態,一定是發現了不得的事,我猜上一猜。”

  阮清文笑道:“那你猜一猜,若是猜中了,我重重有獎。”

  包與賈斯也拉著夏銘也湊了過來,說:“我們猜中了也有獎?”

  阮清文捋著胡子道:“自然有的。”

  張孝武道:“阮先生出身富貴,又曾經貴為顧軍師幕僚,因此絕不會因為一點錢財之事驚喜。”

  包道:“那可未必,若是錢足夠的話。”

  賈斯也笑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啊。”

  張孝武說:“非是錢財,哪有如何?人生追求無非財貴氣色罷了,不是財,不是貴,阮先生也沒有什么順氣之事在路上——啊!我明白了,阮先生是相中了一位女子?!恭喜賀喜,阮先生在木城孤身一人,我早就覺得你應該納妾陪伴了。”

  王一瑾立即鼓掌道:“我支持阮先生納妾。”

  “納你個頭!”阮清文哭笑不得,隨即解釋起來,原來阮清文尋到了故人之子,而這故人之子,還是阮清文的啟蒙老師康慎的獨生子。

  康慎早年受寧王之亂的連累,最終被流放到嶺南,早就與阮清文失去聯絡。康慎被流放嶺南之后,恰逢執官知道康慎學識非凡,嶺南百姓多為流民、犯人、蠻夷,需要中原教化,便由康慎做了當地的教諭。康慎便在嶺南教授百姓中原文化,傳播文明,因教導百姓有功,太乾二十年時便被免除了罪籍,成為嶺南百姓。

  康慎之子康天恩五歲時便與全家流放嶺南,自幼受到父親精心教育,文采飛揚,他十八歲便考取了解元,十九歲中會元。然而二十歲時父親康慎病逝,康慎深知朝中多危險,便臨終前要求康天恩不再繼續參加科舉,平生只做吏不做官。

  康天恩無奈答應了父親,便經過康慎老友推薦,前往楊泉府的教學司小吏,負責教授考評的書吏。

  教學司放簡稱教坊,是負責管轄一府之地科舉和教學的機構。圣漢科舉考試分為三級制度,鄉考、州考和國考,鄉考是指一府內所有考生參加的考試,考中第一名的稱之為解元;州考又稱為會考,考中第一名的稱之為會元;國考則是在全國選拔九十人,中者稱之為舉人,而后這九十人再進行科舉,分天地人三榜,入翰林院學習為官之道,其中前三十名及天榜三十名入御書房,由皇帝親自教諭,而國考第一人稱之為狀元。因此若有人先考取了解元,再考取了會元,最終中了狀元,被稱之為連中三元,連中三元者必將記錄在歷史書冊中,并廣為傳頌全國各大小私塾教坊。

  如今康天恩不過二十六歲,早早娶妻成家,但因為只做小吏,家境貧寒勉強維持。而康天恩認為當年可以連中三元,載入圣漢史冊,卻因為父親去世,自己既要守孝又答應只做吏不做官,造成如今窘迫。

  康天恩本不愿求助阮清文,可如今家中太窮,其妻說家中糧米已經不足以支撐到下個月,望著餓得嗷嗷痛哭的兒女,康天恩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他早就認出了阮清文,也知道父親的這個優秀的學生,最終棄文從武追隨顧雍,他不想求助阮清文,卻不得不求助于他。

  阮清文拉過來康天恩,向眾人介紹,張孝武卻緊皺眉頭,將眾人帶回屋內,苦笑道:“阮先生,此時魯莽了。”

  “將軍何意?”阮清文不解。

  張孝武道:“我們殺了代州楊泉府守備劉厚,又殺了他一百多手下,他們雖然因吾等尚在而不敢反彈,可若是我們走了,他們勢必會報復。你將康先生帶來,豈非將恩師之子置于危險境地?”

  阮清文大驚失色:“這…我萬萬未想到此事啊。”阮清文被康天恩找到時,只想到了能與昔日恩師之子會面,卻未想到帶來的后果,這便將危險帶給了康天恩。但此時,阮清文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之處,焦急萬分。

  反倒是康天恩上前拘禮,道:“無妨,無妨。張將軍,在下尋到阮師兄,便是心存毛遂自薦之意。”他攤開衣袖,苦笑道:“將軍看我,已然窮困潦倒一無所有,家中幼兒無糧可食。此番不怨阮師兄,我別無他法,只能舉家投靠。還望將軍不棄,收容一介書生。”

  張孝武上下打量了這叫做康天恩的書吏一番,見他衣服雖然破舊但很整潔,雖然有補丁可補丁上的針線卻繡的極好,可見此人平生喜歡整潔,生活規矩極好,是一個自律性非常強的人,而針秀極好,足見其夫妻琴瑟和鳴恩愛有加,也可見此人的品性極佳,即便如此聘請,其妻子始終對他呵護如初。只是一打眼,張孝武便斷定眼前這年輕人,既有野心又能自律還有一定的操行,而他毛遂自薦的方式,也讓張孝武這個武人大生好感,于是便問道:“你如今乃楊泉府書吏,難道不知投奔與我,隨時面臨生死選擇?”

  康天恩笑道:“張將軍嚴重了,良禽擇木而棲,康某一介書生罷了,名如草芥。只是不忍家中妻兒饑餓,人活一世,不能給妻子兒女富貴也就罷了,總不能讓他們餓死荒野吧。”

  張孝武道:“你有何特長?”

  康天恩想了想說道:“除了讀書,別無他長,唯有伴隨父親身邊時學習如何治理民政,修建水利,教化百姓學生而已。某家的本事,實在不足一提,愿意做將軍書吏而已。”

  阮清文道:“師弟你是謙虛了,若是你參加科舉,連中三元者必定是你,未來宰相也未可知。”

  康天恩道:“我父親深陷寧王之亂,我乃罪臣家屬,又豈能受到重用。父親當年正是看準了這一條,擔憂我做官越大,未來被人抓住把柄越深,攻擊越加凌厲,這才不允許我繼續參加科舉。”

  張孝武想了想,說道:“帶著你的家人,隨我們赴京吧。”

  康天恩大喜,長揖到地道:“多謝將軍救命之恩。”隨即,將早已寫好的告別書信交給了衙門,并與發妻兒女們匆匆打點好了行禮,隨著鬼衛大軍離開了這楊泉。隨著康天恩離開楊泉遠赴京師,楊泉府重新平靜下來,可這平靜,不久便被清風寨破城所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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