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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告別

  此時,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德拉諾就坐在與杰特的住所相隔一墻的客廳中。

  房間顯得異常安靜,所以他聽得很清楚。從杰特和她丈夫的夢想一直到她最后的決定,迪諾念出的每一個字都刻在了他的腦子里。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之前他一直以為那位神性學者遞給自己的名片只是被無意中丟在了某處,沒想到竟然是杰特拿走了它,甚至還找到了那位赫斯特先生發掘了自己的神性。

  怪不得那些變為野獸的斯諾威人會被她的血液所吸引…

  “杰特果然還是撒了謊…”他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出神,腦海中一遍遍播放著杰特在謝迪蘭多地下墓穴所說的那些話。

  “我沒有受傷…”

  “那不是我的血…”

  如果當時大家都知道獸化病的原理,如果自己能意識到白煉之火的治療效果,如果她沒有向自己隱瞞事實…

  或許杰特的生命就還會有挽救的可能。

  他回憶著與杰特相處的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光,突然覺得她那一直以來最讓人熟悉的笑容就像是虛假的面具。從薩多去世后她就從未發自真心地笑過,她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貴的愛情,跟著薩多冰冷的身軀一同被羊絨毛毯緊緊包裹著,埋在了那座雪山上。

  他早就該發覺的,杰特并不是不相信獸化病仍有治愈的可能,而是她自己早就失去了能夠支撐著自己孤獨地活下去的勇氣。那位“紅騎士”在戰爭打響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也知道這場戰爭終究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選擇抓住這次機會,哪怕是死也要將自己最后的價值涂抹在納格修斯的紀念碑上。如今她如愿以償地成為了傳說的一部分,就這樣孤獨地離去,不留下任何遺憾…

  “你不打算去向隊長告別嗎?”坐在他身邊的人問道。

  德拉諾抬起頭,望著那位戴著三角帽的騎士。

  “不,阿莫羅。雖然他依然選擇相信我,但我清楚,在他的心目中我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騎士了,我欺騙了他,忽然間變成了一個謎團。如果騎士團知道我還活著,知道我曾經的身份,他們一定不會放過迪諾的,因為他替我隱瞞了真相…”

  他垂下了眼瞼,刻意篩除了眼前多余的光線,希望能維持這安靜到讓人麻木的氣氛。

  “但在騎士團眼中我已經被確認死亡了,墓碑就立在山崗上,就算他們明白我曾經去過斯諾威,就算他們懷疑我是間諜之類的角色也已經無所謂了…那些問題就留給死人去回答好了。”

  “正好相反,你確實守住了城墻,和迪諾一同擊退了狼群,納格修斯稱你為英雄。”阿莫羅糾正道。

  “我沒那么偉大,這一切只是為了滿足一個愿望,一個曾經遙不可及的愿望,而它現在已經被實現了。”德拉諾搖了搖頭說道。

  “但這出戲依然精彩無比,作為唯一的觀眾我都忍不住要給你鼓掌了。你竟然護住了迪諾,從那廢墟中爬了出來,還想到把鎧甲套到死人的身上,熟練得讓人難以置信…”阿莫羅慢節奏地拍手贊嘆道。

  這番話讓德拉諾感到有些諷刺的意味,似乎在暗示著自己曾經在哪里做過相同的事。他確信迪諾已經離開了杰特的住處,現在多半已經向公會出發了,而他自己也該走了。

  房間里沒有留下任何多余的東西,重要的物品已經全部被讓娜和維基莉可帶走了。但原屬于這兒的物品一樣不少,讓娜臨走之前甚至還洗好了盤子整齊地摞在餐桌上,要不然指定會受到波旁大叔的咒罵。

  而他這次趕回來也是因為自己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工具,拉開柜子,它果然就放在那里。

  “你確定要帶上這東西?不會礙事嗎?”阿莫羅指著那笨重的鐵箱子問道。

  “這是必備品,是一位老朋友留給我的,能保證槍械不會出什么岔子。”德拉諾耐心地回復道,將箱子硬生生塞進了單肩包里。

  兩小時后,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燈并沒有像往常那樣亮起,負責點亮它們的工人暫時失業了,因為刻耳頓城正式啟動了宵禁,在八點鐘之后所有店鋪都必須停止營業,騎士們幾乎全部趕到邊界忙于圍墻的重建工作,只留下勉強能夠派上用場的四階騎士站在路邊放哨。

  所以,德拉諾能夠和阿莫羅一同放心大膽地走在街道上,沒人能認出他們,而阿莫羅兜里還揣著騎士團的徽章,那些放哨的騎士見到那上面的圖騰也就只能揮揮手放他們通行。

  “話說回來,你真的恢復過來了?”德拉諾借著機會向阿莫羅問道。

  在他從廢墟中爬出來的時候公會醫院的騎士們已經趕來了,德拉諾在做好準備工作后憑借著迪諾交給自己的檔案查到了阿莫羅的住處,并趕在對方從戰場上歸來前組織好了語言在家中等著。

  當他將那枚三叉戟徽章遞到阿莫羅面前的時候,那個看起來有些面癱的騎士竟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從那一刻起,就像洛普德預料中的那樣,阿莫羅恢復了曾經的記憶。

  “‘洛普德’,我記得那個名字,毋庸置疑,雖然具體的細節仍然有些模糊,但我不可能忘記他。他是我的搭檔,我們曾經一同經歷過無數場戰斗,從北迦南的森林到弗拉克圖的繞角沙漠…太清楚了,我們都是驅魔人…”

  阿莫羅捂著腦門冷笑了一聲,“太諷刺了,我之前竟然像個新生兒那樣什么都記不住,甚至還跑到亞伯的海域當什么雇傭軍…”

  德拉諾一言不發,他不在乎阿莫羅的過去,也沒考慮過為什么騎士團會批準他的辭職申請,甚至沒期望過他能作出與自己同行的決定。但這是洛普德的委托,除了還他個人情外至少還能獲得難得的戰斗力。

  “我拜托你的事…”

  “搞完了,一共是四千一百五十德利,全部捐給公會了,他們會在三天內將這些錢發放給水仙街的居民。”阿莫羅趕在他說完之前給予了回復。

  “那就好…”德拉諾感覺內心的繩結終于被解開,他沒辦法繼續呆在這里保護那些無辜的居民了,將最后的存款交給公會是最好的選擇,相信騎士團會替自己為貧民窟的人們帶去慰藉的。

  “你去哪里?我把馬拴在西邊了,趁著那些騎士還沒回來趕緊走吧。”阿莫羅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意識到德拉諾沒有跟著自己轉向西側,而是孤身一人沿著街道走去。

  “你先去吧,我很快就會趕來…我想和老朋友見最后一面。”

  說著,德拉諾頭也不回地穿過路口,朝著那空無一人的山崗走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中。

  “嘖,固執的家伙…”

  阿莫羅將隨身攜帶的木箱托在肩上,抬手望著指針對準的數字,無奈地向西邊走去。

  寒風穿過街道,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了公會的墓園中,拂去了覆蓋在枯萎植物上的白雪。

  德拉諾推開了鐵門,沿著雪地上不久前留下的足跡來到了山坡上。一陣寒風吹過,在他發抖的同時似乎注意到墓碑上有什么東西被風吹到了地上。

  他好奇地將手伸入那冰冷的雪坑中,摸索了一陣,撿起一個棕色的條狀物。

  “雪茄?迪諾這家伙…”

  愣了幾秒,他苦笑著將雪茄收到了口袋里,隊長肯定沒料到自己竟然真的收到了這最后的禮物,只可惜,他對煙草根本不感興趣,只能把它當做一個紀念品。

  他望著墓碑上空蕩蕩的相框竟然感覺松了口氣,還好沒留下什么照片,否則,如果就在這里看到墓碑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形象該是件多么詭異的事情…

  德拉諾將目光挪到了另一側的墓碑上,低聲如耳語般地念出了刻在上面的文字。

  “永遠的逐光者,喚醒烈日的紅騎士——杰特.雷麗琳”

  不知是不是刻意而為之,杰特的墓碑正對著公會塔頂的雕塑,在那里,勝利女神高舉著旗幟,抬頭仰望著群星,似乎在向它們吶喊:

  “納格修斯再無黑暗,因為星光將永遠照耀著我們!”

  他回過頭,與相片上的女騎士四目相對,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杰特,納格修斯勝利了,或許我不是第一個將這消息告訴你的人…”

  德拉諾半跪著,從單肩包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木盒擺在了墓前。

  忽然間,他想起了每次回到家中對杰特發的牢騷,說她是來蹭飯的,說在哪里都能見到她…

  可現在,如果可以的話,他愿意回到那讓人頭疼的時光中,跟她再多聊上兩句,談談一起在那雪原中遇到過的麻煩。

  “還記得它嗎?這是你來到納格修斯以后吃過的第一餐,讓娜刻意留下來想找機會將它還給你留作紀念…現在它物歸原主了。”

  德拉諾抹去了眼角結起的冰霜,站起身來望著日落的方向。

  “請原諒我倉促的道別,沒能為你準備更多…我要走了,這里的戰爭已經徹底結束了,而我屬于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他推開了鐵門,沿著漆黑的街道向西邊走去,溫暖的火光透過兩旁的窗戶灑落在街邊,卻沒有一個能夠照亮他的身影。

  德拉諾聽著家家戶戶的歡鬧聲,聽著里拉琴優美的旋律,在黑暗中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城鎮。

  在即將進入森林的一刻,他忍不住回過頭去,望著眼前的街道,望著遠處的公會高塔。似乎就想像這樣將納格修斯的一切都刻在自己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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